林黛:歸國散記 — 九九歸一(之三) 弟弟
文章來源: 亞特蘭大筆會2009-04-10 09:44:14


我有兩個弟弟,這裏我要說的是我的小弟弟,是家中最小的一個。雖然他最小,卻承擔了家中最大的責任。要回國了,第一時間通知了爸爸媽媽,然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和弟弟保持頻繁的聯係。弟弟說:“告訴我,回來想見誰,我給你安排,我有你同學的電話。”他還發來一些照片,其中一張是他的。看著弟弟的照片,我的思緒就回到了從前。

那時候,我和弟弟們都小,沒什麽玩具。父親給我們做了一個三輪車,我和弟弟輪流騎車帶人,弟弟騎時,我站在連接兩個後輪的橫梁上,兩手扶住弟弟的肩膀。弟弟飛快地騎著車,好過癮。然後我騎帶弟弟,可我總沒有他騎得那麽快,他扒在我身後不停地催:“姐姐,快,快點,再快點。”

那時候,母親用買來的碎皮子給我和兩個弟弟做了三個漂亮的書包,當我們去上學時,我的同學看書包就知道他們是我的雙胞胎弟弟。

那時候,家裏搬新家了,弟弟自己做了一個放衛生紙的架子,安裝在牆上,新穎的造型,讓在木器廠當廠長的姑父都讚不絕口。

那時候,弟弟要工作了,在眾多競爭者中,他以總分第一的成績被銀行錄取。工作後,他聰明好學勤奮上進樂於助人,被派到北京總行辦的培訓班去學習計算機程序的書寫,那個培訓班一個省隻有一個名額,學習班結束後,他贏得了 S 省“拚命三郎”的稱號。從學習班回來後,他立即開始銀行係統計算機程序的編寫安裝和調試, 是全國同類係統中第一個通過驗證的程序。 也就在各個分行調試計算機時,他認識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後來成了他的妻子。經商大潮風起雲湧時,他要辭職,行長極力挽留他,因為行長實在太喜歡他。他和行長都拍了桌子,最後,他還是脫離了公職,開了自己的公司,一晃,又是十幾年了。

在國內時,我遠在外地工作,出國後,就更是照顧不上父母了。所以,這麽多年,是我的弟弟盡心關照著我的父母家人和親友。弟弟在電話裏陸陸續續地給我講家裏的事:

“姐姐,我給爸爸媽媽把家具全換了,和牆的顏色很匹配。”

“姐姐,爸爸的眼睛白內障,我說服他做了手術了,用的是最貴的晶狀體。爸爸一開始不肯做,可是他打乒乓球時肯定不方便是不是?做完以後他可高興了,說比不做的那隻眼睛還好呢。”

“姐姐,等你回來,我們全家回一趟老家吧,去看看爺爺奶奶的墳。我覺得爸爸很想去,可他就是不說。”

“姐姐,我想買一套三層樓的房子,像敏兒姐家的一樣,讓爸爸媽媽和哥哥一家和我一家都住到一起,這樣彼此有個關照,我在外頭也不要老揪心。”

“敏兒姐要給她女兒買一台電腦,我得給她買好,裝好,還得開車送回去。你說我累不累。”

“姐姐,嚇死我了。媽媽回老家給姥姥過周年去了,爸爸一個人在家。我昨天給家裏打電話,沒有人接,打爸爸的小靈通,也不接。我急死了,什麽心思都沒有了,趕緊往家趕,回來才知道爸爸出去了,沒帶小靈通。我把他說了一通,為啥出門不帶手機呢?把我急死你才算是不是。哼。”

“姐姐,我給家裏安了一個洗碗時可以用的熱水器,他們洗碗時手就不會冷了。”

“姐姐,我的身體不太好了,心髒不好。”“你能不能少抽點煙?不要熬夜。 My God. ”我大吼一聲。

回國後,我頭一個星期縮在家裏陪父母,然後才開始會同學。有一天,我剛從一個同學家出來,弟弟打來電話,讓我立即趕到禦膳坊,說是他的朋友請我吃飯。我說我不知道怎麽去,他說你打的過來,司機全知道。那時,街上正堵車,花了好長時間我才趕到那裏。在門口,迎賓的服務員全是清朝皇子格格的打扮。我被領進了一個很大的包間,迎麵是一個木製的屏風,繞過屏風,我先是看到很多的人向我看過來,他們都是弟弟的朋友,在弟弟的介紹下我一一和他們打招呼,問候,然後落座,這才發現麵前是一張巨大的桌子,中間的轉盤直徑都有米。上菜後,轉盤不停地在慢慢地轉,如果你想要轉盤停下來,隻要摁一下桌邊的摁紐就可以了,真讓我開眼。圍著桌子坐的人們向我打聽美國的生活狀況,誇獎我有一個好弟弟:“二小子是我們中間最小的,可是可聰明了,我們都愛和他談事情。”

我說:“我謝謝你們對我弟弟的關照,他能做到今天,和你們的幫助分不開。”

事後,弟弟對我說:“姐姐,你那話說得真好。”其實我已經是個很木納的人,場麵上的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了,但凡說出來的一定是真心話。

有一天,我從外麵回到家,看到弟弟和父親坐在飯桌的兩邊,父親看到我招呼道:“回來了?”我笑笑。弟弟這時說:“我和爸爸已經在這裏坐了十分鍾了,一句話也沒說,你一回來,爸爸就跟你說話,看來還是喜歡你呀。”

我說:“那是因為你和爸爸已經達到了不用說話也可以交流的境界了。”我為我這句話悄悄得意了好幾天。

又有一天,吃過晚飯,父母坐到了客廳看電視,我和弟弟坐在飯廳聊天,他問我:“姐姐,我準備把現在的車給哥哥,我再買一輛,你說怎麽樣?” 這時從客廳裏傳來父親的咳嗽聲,正在說話的弟弟立即停止了說話,站起來向客廳方向踱去,停在可以看到父親的地方,當父親的咳嗽聲停止後,他又停了停,才又回來坐下。他說:“姐姐,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我每次當爸爸一咳嗽,我就特別緊張,心就嗵嗵地跳。”我看著眼前的弟弟,心想弟弟無疑是我們家最出色的孩子,繼承了父親的聰慧和母親的善良。

返回美國的時候,還是弟弟送我,他帶點調皮地問了我一個問題:“你不覺得我有什麽變化嗎?”我覺得他的問話有點突兀,就說:“沒有啊。”他微微笑著說:“你不覺得我成功地轉型了嗎?”這時候我笑了,他是在說他成了一個商人了。在我眼裏,他是一個儒商,這是我知道的對商人最好的評價。

近來,由於全球經濟不景氣,弟弟的公司好幾個月沒有訂單了,弟弟在電話裏講:“最近情況很不好,不過我不準備裁人,人是最寶貴的資源。我今天下午給他們開會了,我說在經濟危機中能夠撐下去的公司就是好公司。希望大家出謀劃策,一道度過難關。”

弟弟,姐姐現在幫不了你。人這一輩子好快,回頭看時,幾十年過去了。我這個徒有虛名的孩子,離父母那麽遠,唯一還讓我殘留的一點成就感是在街坊誇獎我時浮現在父母臉上的笑容。你說過:“姐姐,你不要想太多,對老人孝敬的方式不一樣。家裏你不用操心,有我呢。不過,我要是不行了,你可得管我呀。”是的,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一定管你,誰讓你是我的好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