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三年-35
文章來源: 閑人忙人2013-12-06 07:22:44
2011. 6. 1


進了病房,心裏安定下來,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


醒來沒多久,居然接到了我哥從國內打來的電話。我根本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告訴他們,我不想讓他們,尤其是我父母擔心,別想到他就已經把騷擾電話打到了我哥那兒!


我哥問我怎麽樣了?我實在是沒心情也沒準備好長聊,隻簡單地告訴他,我們吵得很厲害,還動了手,我的腰受傷了,腰椎骨折,現在住在醫院裏。

我哥很吃驚,他說,傑明沒說有這麽嚴重,隻說你們吵架了,推推搡搡中你自己撞到了桌角上,腰可能受了傷。

這個時候,他居然還在跟我哥撒謊!

他為什麽要給你打電話,都說了些什麽?

他說他有限製令,不能直接跟你聯係,讓我問問你怎麽樣了。” 還算有良心, 問我怎麽樣了。

我哥讓我放寬心,好好休息,明天再給我打電話。我叮囑他千萬不要告訴爸媽,我不想再給年老多病的他們增添心病。他說知道。

腰還是很痛,但已經比昨晚好很多。午飯後,護士給我吃了一粒止痛藥,又拿來一付軟體支架,幫我帶上,說,醫生交待的,你可以試著下地走走看。

在護士的幫助下,我艱難地側身坐起來。有了支架的支撐,腰部穩固多了,不用再怎麽使力,痛也好了很多。我用手撐著腰,小心地在病房裏遛達,又慢慢遛達到了走廊,趁機參觀了一下整個樓層。我覺得我的行走已經沒有問題,就是坐下、躺下和站起時還很費力。

創傷外科的主任來查房了,是位慈祥的老醫生,白發白須,精神矍鑠,正是想像中德高望重的專家的樣子。他很同情我的遭遇,尤其是在得知我是一位住院醫以後,更是表現出了老師對學生的關照。

他說,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應該在家裏休息兩到三個星期,多行走鍛煉,但要避免提重物和進一步的損傷。肝髒上的包塊看起來與外傷無關,也許就是一偶然發現,出院後還是要與胃腸科醫生隨診,定期監測觀察。

他關切地問我家裏安不安全,要不要考慮暫時住到朋友家裏,一是可以避免可能的繼續傷害,二是也可以有人照顧我這段日子的起居。

我沒有親戚在這兒,朋友我也不知道有哪位可以讓我這樣叨擾,讓我和孩子一住幾個星期。況且,我覺得傑明還沒有壞到那個程度,會故意地再次來傷害我。

我說我相信住在家裏是安全的,而且還有限製令的保護;我們有一個住家保姆,可以照顧我和孩子的日常生活。

他讓我一周以後在他的門診隨診。

我有些猶豫。我是因為急診被救護車送到了最近的這家醫院,醫院和醫生都不在我的醫療保險網絡內,醫療費用自己要出很大一部分。如果繼續跟他隨診,會很貴;如果出院後我去看我所在醫療係統內的醫生,每次隻用出15co-pay.

我告訴了他我的處境。他說,沒有關係,你盡管來我這兒,保險公司支付多少錢我就收你多少錢,決不會讓你再自己掏腰包。我理解你,我們都是從這個階段走過來的。希望你以後對需要幫助的病人也能這麽做。

我說會的。我很感激他這麽照顧我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小輩。真正好的醫生就應該是這樣,仁心仁術。而且這樣也好,我看我們係統外的醫生,就不用擔心這件事傳到單位裏去了。

正說著話,兒童局的工作人員來了,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婦女叫芭芭拉。她向醫生詢問了一下我的傷勢,然後坐下來和我談話,詳細地詢問事情的經過,而且還拿出一個本和筆,把我說的幾乎每句話都記錄下來。

她重點關心的是,你女兒有沒有看到你們打架,你丈夫有沒有打過你女兒,有沒有虐待過兒童?

都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孩子他爸對虹虹的寵愛有目共睹。說實話,我一直覺得如果他對我的關心和愛能有對虹虹的十分之一,我們的關係都會比現在好很多。他從來沒有打過虹虹,我相信他決不會去傷害孩子。

可是親眼看見爸爸打媽媽已經對孩子造成了心理傷害,芭芭拉說。

是的,我承認。

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我打算離婚。然後我跟她說了我的顧慮,我擔心他會和我爭孩子的監護權,並有可能把孩子帶走。

我們現在不會允許他單獨和孩子在一起。他必須在我們機構工作人員的監督下才可以見孩子。先暫定在我們的辦公室,每周一次,每次一個小時,你看怎麽樣?

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多久?

這要看事情的進展。我們還要進行調查,我們今天就去你的家裏家訪,和孩子談話,以後還會找孩子的兒科醫生了解她的健康狀況,也會去學校了解她的整體情況。

那豈不是每個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了?我不想孩子在學校裏被老師和同學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那樣對孩子不好。

我們會保密。我們不會告訴學校具體發生了什麽事,隻會和學校有關的一兩個人聯係,了解孩子在學校的表現等等。

然後芭芭拉又給了我些資料,還是關於家暴的,施暴人的特點,暴力的循環周期表現,到哪裏去尋求幫助,熱線電話等等,並建議我跟政府的反家暴機構聯係,又再次提醒我,施暴者都有很強的控製欲,想控製你的一切,當他發現不再能控製你的時候,比如說你要離婚的時候,他可能會做出些極端的行動,你住回家裏一定要注意安全,等等等等。然後和我說好了,等我出院以後,今晚七點在我家裏見。

我給小林去了電話,她帶著虹虹來接我出院。

點鍾,芭芭拉和昨天的那個警察帥哥都來了。芭芭拉考察了一下事故現場,又找小林了解了一下情況,然後到虹虹的房間裏單獨和她談話。

警察叔叔很驚訝我恢複得這麽快,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看我昨天那個樣子,他還以為我且得在醫院裏躺一陣呢。

我問他級攻擊罪的刑事案,我老公會怎麽樣,會不會被抓進牢裏關幾年?他雖然可惡,但我也不想他坐牢幾年。

他說這已經屬於重罪。如果法官認定他有罪,他可能會被判刑。不會關幾年,最有可能是緩刑一年。

我們是綠卡,判刑會不會影響他的移民身份?我又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你得去問律師。

這時候芭芭拉和虹虹談完了。她說:你的女兒真是個乖女兒,很懂事。她告訴我,她看見爸爸打媽媽,媽媽倒在地上。她很擔心媽媽,也有些害怕。

我很難過,讓孩子這麽小就經曆她不應該經曆的。

不過她也告訴我,爸爸和她很好,經常帶她去公園玩、去圖書館,從來沒有打過她。她愛媽媽,也愛爸爸。

虹虹乖得讓人心疼!

我們也會找沈傑明先生了解情況。然後向我的上級匯報,製定下一步的計劃。

你們不會把孩子從我們身邊帶走吧?我聽過不少關於兒童局強製把孩子送到寄養家庭去的故事,很有些擔心。

芭芭拉笑了:這真是對我們的誤解。我們是保護兒童、家庭的機構,不是把孩子從父母身邊奪走的機構。隻有父母雙方確實都不能履行做父母的責任,比如都家暴、酗酒、吸毒什麽的,我們才會暫時停止父母的監護權,把孩子送去寄養家庭,也是要走法律程序的。象你們家這種情況,我們相信孩子和父母在一起對她是最好的,況且你又沒有做什麽違法的事,我們決不會把她從你身邊帶走。我們不要孩子!

這我就放心了。

芭芭拉又接著說:但現在你丈夫還不能單獨和孩子在一起。他雖然以前從來沒有傷害過孩子,但他有暴力傾向,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以後有什麽事急了說不定也會動手打孩子,又或者你們倆再次發生激烈爭吵,孩子站在你們中間或者想保護你,也有可能被誤傷。他必須參加反暴力學習班,行為有所改進,我們觀察一段時間後,才可以給他放寬禁令。

理解,支持,想得真周到。

他們走了以後,我給我們科主任打了個電話。聽得出來,電話那頭見多識廣的老頭對於發生這樣的事也很吃驚。我請了三個星期的假。又給總值班打了個電話。接下來我有這麽多的法庭要上,少不了需要總值班排班的時候給我幫忙。我叮囑他們倆,這件事不要再告訴醫院的其他任何人。我不需要別人的憐憫,更不願意別人因此而看低我。

終於,我又躺在了自家的床上,望著白白的天花板,夜不能寐。隻不過短短的一天,我知道,從此我的生活將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