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十五分鍾

經過十七個月的艱難歲月，現在終於可以鬆口氣啦，我心裏美滋滋地想，“啊，美妙的假日生活就在前頭！”
因為掐指算來，總共隻剩下約20餘天的時間，我那可愛的“小洋蔥”水果蔬菜店就要易手他人。
夫人半帶譏諷的挪喻道：“當不成老板啦，還窮開心？”原來我們在生意場上實行“輪流坐莊”製，第一個店由她當老板，一當就當了三年；現在這家“小洋蔥”我當仁不讓當了領導，不過隻混了一年半的工夫。
“此言差矣！”我借機用上了朋友W先生的銘言：“你恨誰，就讓誰當老板。”由此論證，不當老板是多麽快樂的事。
然後……
那是一個周四的早上九點左右，天空晴朗，陣陣微風吹拂在臉上使人感受到蒙特利爾初秋讓人心逸飄蕩的舒適涼爽。我帶著即將接店，馬上就要成為“小洋蔥” 新一屆老板的L先生一同走進了“樂福”批發商場。
“這是今天最後一站，買些東方食品，我們就立馬打道回府，”我告訴L先生。
“好，總算快完了”。L先生是個超級新手，今天僅去了七家批發商場，頭就有點暈糊。
“什麽快完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慢慢熬吧。”我不無同情地調侃著L先生。
今天心情好動作也快，不出十分鍾貨已選齊，隻差一箱速凍水餃。於是我們快步直奔在倉庫盡頭的冷凍室，鐵門外掛有幾件棉衣，我順手摘下一件（因為我這幾天興奮過度，一直有點咳嗽鼻塞），然後抓住大把手使勁打開那扇密封嚴實的厚鐵門，打開裏麵的照明燈，然後穩步走了進去。本想拿一箱水餃是很快的事，也就沒要求L先生一起進來。
沒想到我前腳進，這位L先生就跟了進來，可能因為是第一次來“樂福”，有點好奇想進來看看。我不經意地問“進來幹嗎？我很快………”，話還沒說完，隻聽砰的一聲，大鐵門關上了。然後室內的兩個冷卻風扇立即高速旋轉起來，製冷機開始製冷。原來鐵門打開時，製冷機不工作，隻有當鐵門關上，冷庫就恢複製冷。頓時隻覺得一股寒氣從風扇口撲麵而來。
“我把門關上啦，” L 先生告訴我。
“糟啦，裏麵可以打開門嗎？”我一下就懵了，以前我都是打開門進去的，從來就沒想到過要關門，當然也就不知道可不可以從裏麵打開門出去。
L先生趕緊抓住裏麵僅有的一個圓柄把手，使勁左右、上下擰，拽，冰涼的鐵大門紋絲不動。“打不開”，L 先生開始泄氣了。
我開始咳嗽，原來的感冒症狀經這一冷一嚇，似乎更嚴重了。我趕緊穿上剛才進門時順手拿的那件棉衣，扣上全部的扣子。在心裏慌亂之餘，頭腦還算清醒，心想冷庫的設計應該會考慮到從裏麵打開鐵門的需要。
“看看周圍有沒有按鈕，或報警器之類什麽的”。我進一步向L 先生發號施令，不過很快就發現這是多餘的話，因為他早就在鐵門四周亂摸著。
結果令人失望。
我抬頭望了望冷庫的結構，發現冷庫是個全密閉構造，無任何縫隙，兩個冷卻風扇顯然是內循環式，冷庫的麵積估計僅10平方米左右。在很短的時間內，室內溫度肯定就會降到零下20度左右。
我影影約約感到生命的威脅，心想如果在30分鍾內出不去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帶手機沒有？”我問L先生。 “丟在車裏啦”。 L先生有點哆嗦著回答。我這才注意到L先生上身僅穿著一件單薄的短袖T恤衫，已開始凍的哆嗦，臉色也有點發青。
要命！
我緊抓著身上的棉衣，好象L先生隨時都會象餓狼一樣撲上來搶走我身上這件現在似乎可以救命的寶貝。我趕緊給L先生打氣：“你今天身體健壯（而我是個病人），如果我能撐半小時，你至少能挺一小時，放心吧。”
其實我們心裏也有數，最多兩個小時，必定會有人來打開鐵門取貨的，何況現在正是上午生意高峰時期，我們應該不會有機會在裏麵冷凍得太久。但我的恐懼感仍無法減退，因為今天我們很倒黴，一個有病（盡管是輕微的感冒）；一個穿的太少（盡管身體還算強壯），弄不好30分鍾後就會凍僵、凍傻、凍傷。
不行，不能這樣傻站著等死！
“敲門求救，使勁敲。”我向L先生吼叫著，於是，L先生掄起兩個拳頭開始猛敲那扇冷冰冰的厚鐵門，邊敲邊喊：“開門，有人嗎？開門！有人嗎？開門，開門……..”
盡管鐵門足有300多毫米厚,估計外麵聽不見裏麵的任何喊叫聲,但這猛烈的敲門聲外麵肯定能感覺的到。
見鬼！為什麽外麵沒動靜？猛敲了約五分鍾後，L先生的敲門聲慢了下來，“別停下，繼續敲。”我大聲向L先生叫著。我深怕L先生一停下來，就會凍僵過去；敲門喊叫也是一種運動，他今天實在是穿得太少啦。
我腦袋開始有點發懵，除韓老板外，倉庫裏至少還有五名工作人員，今天怎麽都聾啦？這麽大的敲門聲就聽不見？
莫非是天意？天命不可違，思維到了這種層次，心就亂了。
我瞧著有點歇斯底裏地仍在不停地用雙拳敲打鐵門的L先生，用半開玩笑地口吻道：“這輩子一直默默無聞（盡管有時心尤不甘），說不定在異國他鄉的蒙特利爾我們倆倒一舉成名啦。”
“倆個在加國受過高等教育的大活人，居然在零下20度的冷庫裏凍成冰棍，見了上帝，明天至少《蒙城華人報》會成為頭版頭條”。
L先生楞了一下，趕緊擠出一絲笑容回答：“我看還是默默無聞的好。”
這也難怪，L先生的女兒才三歲，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哎，我長歎一口氣，人生真是旦夕之禍福啊。
為避免明天成為報紙的頭版頭條，L先生又再次加大敲門力度，嘣，嘣，嘣，“開門，開門！”L先生有點氣急敗壞地吼叫著。我實在凍得不行，這時也掄起雙拳開始猛敲這該死的鐵門，隻見四個拳頭把鐵門敲的震天響，嘣，嘣，嘣，力度大了一倍。要是當年學了點少林硬功，我想，今天非得把這鐵門砸爛不可。哎，人生又多了件後悔事。
這樣又熬過了約兩分鍾。突然，門一下子開了，外麵站著韓老板的女婿，以略帶驚愕的眼神望著我們。
我們倆以極快的速度衝出冷庫，我緊緊抓住韓老板女婿溫暖的手，“今天您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謝謝，謝謝！”，這次是由於激動我又開始咳嗽。
韓老板的女婿似乎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笑了笑，“你們看，隻要在裏麵使勁把圓手柄往下按，門就能打開”，他向我們示範了一番。
慚愧，慚愧，原來是這麽回事！可能裏麵溫度低圓手柄有點凍住需要使勁才能按下，當時心慌意亂，按不下去馬上就改變方向，可見人在危機時刻保持鎮定是多麽不容易。
“我們把門都快敲爛啦，你們就沒人聽見？”我有點不解地問這位女婿先生。
“是這樣，”他解釋說：“起初我還以為是有人在冷庫裏施工，盡管有好幾個人告訴我冷庫裏有敲打聲；到後來才覺得這敲打聲越來越大，有點不對勁，剛好老板吃早餐下來，才知道今天並沒請人維修冷庫。”
不管怎麽說，現在終於得救了。
五分鍾後，我們交了錢，拿了發票，一切都辦妥了。這時我並沒有立即離開，這是我正反複向L先生傳授的經商要訣之一，每離開一個批發商場之前必須留給自己一分鍾仔細核實發票，發現有錯，立即糾正。當然，僅限於嚴格核實是否多收了你的錢。至於少算了，我當老板以來，從來都是心裏竊喜之後立馬走人。
我掃了一眼發貨清單，發現隻有一個錯誤：那箱差點要了我們的命的速凍水餃隻收了三塊錢。我當然知道應該是三十六元一箱。愣了幾秒鍾後，覺得今天肯定是神在考驗我，神什麽都知道，於是我回過頭來告訴韓老板：你少收了三十三元。韓老板自然是感謝了又感謝。
不好意思，這是我做生意以來頭一次主動退款給供貨商。
被關在冷庫裏的十五分鍾仿佛在告誡：問心無愧地活著比什麽都最寶貴。
在回去的路上，“我已決定一件事”。 我向仍心有餘悸的L先生說道：“賣完店後，無論如何我也要回中國去看看父母，再也不找借口了”。
“我也是”，L先生誠惶誠恐地回答：“以後永遠要把手機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