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誤讀了黑格爾?
文章來源: 謝盛友2009-01-10 03:13:55



謝盛友:誰誤讀了黑格爾?

------ 與謝選駿先生商榷

謝家大哥選駿先生在《蔡元培等,容不下孤兒寡婦》一文中寫道:
1919年,蔡元培在北京大學廢除科,改原隸屬於科的學門為係,設立十四個係,廢學長,設係主任。原來的文、理、法三科分別改稱第一、二、三院,僅作為各係所在地區的標誌〔因原來三科分布在不同地區〕,不代表一級機構。他的胡鬧開辟了毛澤東1950年代一麵倒向蘇聯進行“院係合並”的胡鬧。毛澤東後來就是學習了北京大學的這種流氓作風,把一個尊師重道的半壁中國改造成為一個造反有理的盲流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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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毛澤東要稱讚蔡元培為“學界泰鬥、人世楷模”。這個泰鬥就是翻雲覆雨、自我膨脹的泰鬥,這個楷模就是過河拆橋、投機鑽營的楷模。而毛澤東這個千方百計要鑽入北大的社會盲流,後來收羅的一個幫凶周恩來,則毫無原則地頌揚蔡元培“從排滿到抗日戰爭,先生之誌在民族革命;從五四到人權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周恩來完全不提,蔡元培其實還是靠著滿洲政權的科舉製度爬進上流社會的,然後再反戈一擊把髒水倒進了衍聖公府裏麵。蔡元培隻知造衍聖公的反,不知道造自己進士及第、翰林院編修的反,何其兩麵三刀、雙重標準?其實蔡元培是在欺負衍聖公尚未成年,沒有還擊的力量。蔡元培自己是個孤兒,卻不知道保護比他更加可憐的遺腹子,反倒變本加厲地逞其北大校長、社會名流、黨國要人的淫威,欺侮弱小者,毫無騎士風度,哪裏懂得什麽文明?“科學與民主”在蔡元培這個變節的翰林院編修的嘴裏,不過成了整人的道具。就像稱他為“學界泰鬥、人世楷模”的北大圖書管理員毛澤東手裏玩弄的“科學社會主義與民主集中製”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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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11月8日,蔡元培與吳玉章一起乘船由馬賽回國,抵達上海。12月26日,出任北京大學校長。1917年,蔡元培聘請《新青年》主編陳獨秀為北大文科學長,聘請李大釗、胡適、錢玄同等“新派”人物在北大任教,采用“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辦學方針,實行“教授治校”的製度,提倡學術民主,支持新文化運動。1917年,蔡元培邀請著名哲學家梁漱溟到北京大學講授印度哲學。1917年,徐悲鴻應蔡元培之邀從日本東京返北京,任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導師。1917年7月,沒有拿到學位卻冒充博士的胡適從美國“學成”回國,也被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聘為教授。可以說,蔡元培通過其私相授受教授職位的活動,把北京大學引上了歧途。他的教育改革的最後結果,就是毛澤東在1966年封閉全國所有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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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0月,蔡元培主持教育部召開北京各高等學校代表會議,討論修改大學規程,北京大學文科提出廢年級製,采用選科製的議案,會議議決通過,決定在北大試行。北大選科製規定每周一課時,學完一年為一個單位,本科應修滿八十個單位,一半必修,一半選修,修滿即可畢業,不拘年限;預科應修滿四十個單位,必修占四分之三,選修占四分之一。選修科目可以跨係。1918年,他更明確地指出:“大學為純粹研究學問之機關,不可視為養成資格之所,亦不可視為販賣知識之所。學者當有研究學問之興趣,尤當養成學問家之人格。”毛澤東“教育革命”的胡作非為,全從這裏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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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文  完)

我不同意選駿先生的說法,毛澤東的“教育革命”的胡作非為,全從蔡元培那裏出來的。如果是,可能也隻是“內因”,恐怕還有更多的“外因”,對黑格爾的誤讀誤解誤會,就是“外因”之一。

黑格爾有一句名言:“凡是合理的都是存在的,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德文原文:Was vernuenftig ist, das ist wirklich; und was wirklich ist,das ist vernuenftig.)。此句出自《Grundlinien der Philosophie des Rechts 1820》(《權利的哲學綱要》一書)。

一直以來“存在即合理”被誤傳為黑格爾的至理名言,在中國幾乎連小學生都耳熟能詳。可能我們真的誤讀了黑格爾,我們中國人幾幾代代都這樣認為黑格爾:凡是存在的事物就天然具有合理性,“存在”是“合理”(價值判斷)的必要充分條件。

我嚐試把這句話重新翻譯一下:理性就是現實,現實就是理性。

我之所以這樣翻譯,主要是考慮到當時的德國曆史現實和黑格爾當時的現實生活。我認為,我們誤讀了黑格爾的本意。

德文原著的翻譯在馮至(1905 -1993)之前幾乎等於零。黑格爾馬克思等著作的翻譯,都是從英文或俄文或日文翻譯過來的。賀麟(1902 -1992)是馮至的同時代人,1926年赴美國留學,先在奧柏林大學獲學士學位,後又入哈佛大學獲碩士學位。1930年轉赴德國柏林大學專攻德國古典哲學,回國後長期任教於北京大學哲學係。

《小邏輯》和《法哲學》是賀麟老先生翻譯的(商務印書館,1980),上麵那句話的譯文是:“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賀老的翻譯是英文翻過來的,但是,一看就知道他讀了德文原著,這樣的翻譯對於我們這些雙語工作者來說,讀起來就舒服很多。

嚴格來講,翻譯沒有對錯之分,隻有理解的不同。

我仍然堅持我的觀點:在無神論那裏,沒有上帝把絕對真理交給人類;在有神論那裏,上帝沒有把絕對真理交給人類。
黑格爾是相信上帝的,他認為人是有限的、理性是有限的、科學是有限的。黑格爾的“絕對精神”有一點像我們中國人說的“天道”。
人和上帝的關係是有限和無限之間的關係,具體和現實的人會死亡,但人沒有能力判斷無限的上帝會不會“死亡”,因為人沒有能力理解上帝“活著”的狀態。

但是,人能夠明白人的理性和人類科學的局限性,人能夠承認理性的運用有其自身不可超越的界限,超出了這個界限,人的理性就無能為力了。

“我是誰,從哪裏來,向何處去?到底有沒有上帝?生命的意義是什麽?”等等這些最簡單最“無聊”的問題,是人,就不會得到確定的答案和結論,因為人強迫自己的理性來回答人自己回答不了的問題。因為隻有上帝才能成全人的理性,上帝使理性不是來自虛無。

對於宗教信仰和理性的態度,中國人和歐洲人有著比較不同的表現:歐洲人往往是“唯心”在外,“唯物”在內;中國人(現在的大陸人)往往是“唯物”在外,“唯心”在內。
布什在清華大學演講時說,95%的美國人是有宗教信仰的。美國人的宗教信仰是英國傳過去的。而我們中國人自小受到的教育是所有的宗教信仰都是封建迷信,必須被徹底清除幹淨。後來又聽了馬克思的話,認為“宗教是鴉片”。我再說一遍,馬克思對宗教的批判,不是對上帝的批判,馬克思對上帝是敬畏的。

唯心論,又譯作理念論,是哲學中與思想、心靈、語言及事物等彼此之間關係的討論及看法。所謂唯心主義就是敬畏上帝、信仰上帝的存在,並通過對上帝的造物(宇宙與人)的理性沉思,進而作為對上帝進行理解和探索的思維方式。
唯物論是一種哲學思想。這種哲學思想認為在意識與物質之間,物質決定了意識,而意識則是客觀世界在人腦中的反應,也就是有機物出於對物質的反應。所謂唯物主義就是把世界作為不受任何非物力量統攝支配,而進行認知的思維方式。

我們中國人本來也是敬畏“天”的,後來才“變天”。歐洲人敬畏上帝,所以才探討上帝,歐洲人基本上采取了唯心思維方式,而且從實際效果來看,歐洲人相信上帝、唯心論思維方式比無神論、唯物論思維方式更方便、更有效、更有說服力。

在有神論裏:盡管人的理性是有限的,上帝憐憫自己所造的人類,就親自動工介入人類,將其聖潔的、長闊高深的愛奉獻給人類,填補人類心靈的空虛無聊,直接“豐滿”人有限的理性。

有神論、唯心論思維方式第一個方便是,既然科學是有限的,人不能證實“無神”,倒不如相信“有神”。既然已經有神了,就不用造神了。你要知道,人造神非常折騰事,也非常折騰人。

第二個有效是,既然承認人的原罪、理性有限、人是自私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和製度建立起來就比較符合人性,並非我們說的“以人為本”,更不是鍾南山的“以好人為本”,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就是赤裸裸地自私地滿足“有限”的人的欲望。你“以人為本”,最後可能就是“以我為本”。

第三個有說服力是,既然承認人是貪婪的、自私的,建立法律製度、法治管理、新聞監督和議會政治,就容易些,因為人是要被管理和監督的,這是公開的秘密。在有神論那裏:是上帝委任人來管理這個世界的。

如果你不承認這些“方便”,你就會認為“人本善”、人全能、人萬能,“人定勝天”,你就會“無法無天”。你是人,“三個代表”都能說出來了,還好意思堅持自己是“唯物”?

“存在即合理“”合理即存在”的誤讀誤解,至少坑害了八代中國人。毛澤東1950年代一麵倒向蘇聯學習、進行的“院係合並”,其實隻是小小的折騰,幾十年過後再折騰回去,算不了什麽,反正五十年代折騰,九十年代反折騰,2009年開始“不折騰”就行了唄。

“存在就是合理”在文革期間發展到巔峰,被人篡改成“需要就是合理”“造反有理”。毛澤東在1966年封閉全國所有大學,進行的“教育改革”恐怕是誤讀誤解了黑格爾的哲學。我們這代人都是在“開門辦學”“校辦工廠”中過來的。十幾歲的小孩,該長知識的時候,不讀書,被強迫養豬。

我左腦裏還留存《決裂》電影裏的“馬尾巴的功能”和“手上的老繭”,右腦在閱讀吸收劉永行傳記,有限理性感歎:我若真的會養豬,成了養豬專業戶,也行。

我從主教大教堂一路走來,到達黑格爾故居,站在黑格爾麵前,我問黑格爾,我這現實存在的左右腦發生了什麽?
黑格爾說,我隻能告訴你,你不是劉永行。你為什麽不是劉永行,我無法回答。

寫於2009年1月9日,德國班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