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諾婭是一個極致的極簡主義者,她讓自己的生活過得非常簡單。所以每次在山路上,在高空,在懸崖邊,在物質條件極度匱乏的時候,她都能感受到了最深刻,最切膚的恐懼, 同時也能得到最平淡,最真實的自由。
當人習慣了大自然再回到城市,常常會有恍惚的感覺。城市裏的咖啡廳,電影院,洗發店等等地方,讓生活的便利已經覆蓋到牙齒,萬事萬物唾手可得。但莫名的,你仍然會懷念山野,就是這種吸引力,讓張諾婭在走完太平洋山脊的下一年,就走了 3500 公裏的阿帕拉契亞小徑。
對於這條線,張諾婭最擔心的不是自然環境帶來的困難,而是人禍。
在穀歌上搜素 AT 徒步死亡事件,跳出來的十有八九都是凶殺案。
美國東部的大山一直都不算是個安全的地方。《戶外》雜誌曾經長篇報道上世紀末賓夕法尼亞 AT 一個駭人聽聞的謀殺案,男女主角皆被殘忍地殺害;比爾布萊森的《林中漫步》曾寫過仙乃度國家公園兩位女同性戀者被槍殺,“AT 速度女王”珍妮弗戴維斯也在她的第二本傳記中寫過 2000 年初美國東部山林內的連環謀殺案,等等。
AT 上的死法層出不窮:在大煙山睡濕掉的睡袋,晚上氣溫驟降,被凍死;三月暴風雪被倒掉的樹劈死、在步道1英裏範圍之內迷路 26 天之後餓死、各種物理性質的死亡(摔滑墜崖等等),但這些都沒有流浪漢、殺人犯等更能捕捉人們的眼球。
阿帕拉契亞步道曾一度成為美國禁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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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2015 年,張諾婭還是踏上了這條路。長距離徒步似乎讓她獲得一種內心深處的平靜,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她學會了“Habituation”(佛性適應)。按古語的說法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從前她也是一個凡事都容易焦慮的人。在 12 歲的時候,她得了一種神經係統疾病:腸痙攣。
直到長大很久以後,一想到跟“內髒”“器官”“胃痛”“食物”有關的話題,中樞神經係統和周圍神經係統都會讓她一並感知到腹部左下方的神經痛。
徒步。
當你在徒步路上,走到一條河邊,發現要穿過前方的陡峭瀑布;瀑布另一端是萬丈深淵,腳下是激流。通向瀑布另一側的唯一路線,是一根濕滑的樹幹。你不敢站在樹幹上,隻能坐上去,用屁股一蹭一蹭地往前挪動。
到了瀑布另一邊,本以為風波過去,可繼續以 5 公裏/小時的速度疾行,卻發現頭燈的開關被碰了,亮了一天,現在已經沒電。
而現在已經晚上8點。隻得在就近紮營,在鵝卵石灘上打地鋪(帳篷插不進地釘),頭枕著自己的食物袋子。
第二天,發現食物袋枕頭被咬穿了口,自己第二天的幹糧被吃了一半,這意味老鼠被自己睡在臉下麵。
總是遇到這種情況,你要怎麽辦?路是自己選的,隻能站起來繼續走。這些都是張諾婭的親身經曆。
當類似的事情重複 1000 次之後,人就幾乎沒有什麽焦慮可言。
阿帕拉契亞的自然風景不如前兩條線路的自然風景豐富,驢友之間的聯係也不會有前兩條線路那麽緊密。
走在這條路上時,張諾婭覺得自己更多是在對“行走本身的目的”進行探討,有段時間她甚至找不到自己走下去的動力。尤其是阿帕拉契亞位於美國東部,降水極多。這就意味著要爬濕石頭、走泥坑、在雨裏上廁所、在雨裏吃飯、在雨裏搭帳篷收帳篷。危險係數增大是一方麵,心理承受是另一方麵:陰雨天氣很容易讓人士氣大減,尤其是在徒步幾個月之後,興奮勁兒早已被沒完沒了的走路消耗殆盡之後,張諾婭完全就是硬著頭皮走,哭著走,拽著自己走。
每當張諾婭說起自己在徒步路上的崩潰,總會收到一種聲音,說女性不適合呆在戶外。她從始至終,都在用行動糾正這種偏見。
首先,女性能夠背負的重量並不會比男性少。2014 年 Kansas State University 的研究指出,力量和體型/體積不成正比。正相反,女性因為體脂比比男性更高,在長距離耐力項目中,女性的力量潛能往往比男性更持久。
其次,女性比男性並不會在戶外遭受更多的威脅、經曆更多危險。女性和男性獨自出遊的危險係數基本相同;然而在獨自進行戶外活動的女性中,實際受傷人數往往比男性更低。這跟男女之間不同的冒險心理機製有關。80% 的野外呼救是由男性發起的;而 12% 的男性呼救者會最終喪生,相比於 9% 的女性。
再次,女性的耐力也不是天生就男性差。目前的研究指出,在馬拉鬆或比馬拉鬆更短的項目中,男性比女性更勝一籌。但當路線長度超過了一定值之後,“性別”的作用會逐漸減小,直至消失。反之,女性更謹慎的心理機能能減少受傷的比率。她們更大的體脂比、更小的體積也能在長距離能耗、高反等等方麵有所助益。
最後,輪到了老生常談的生理/衛生問題。
張諾婭覺得適應了就習慣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野外的環境並不髒,當然你的腳上會占滿塵土烏漆麻黑、身上會全是汗漬,不過這些東西本身是不髒的,所以隻能要求自己去調整心態。
最重要的,是女生要敢於自己向戶外。張諾婭認為與其說她選擇了長距離徒步,不如說是長距離徒步選擇了她。這又是一個“被夢想擊中”式的《月亮與六便士》的故事,張諾婭為徒步付出了 10 年,走遍了世界最長的 3 條線路。原因無他,全是因為喜歡。
“不去追求自己內心所愛,才是最大的不負責任”,而這個放棄夢想的代價,張諾婭覺得自己付不起。
在 2017 年的時候,張諾婭又走了 4300 公裏的大陸分水嶺山徑(簡稱 CDT),這條線被徒步者稱為“橫著的珠穆朗瑪峰”。邁出這一步之前,張諾婭又叩問了一下自己,走完這條線,就完成了三重冠,她將成為第一個獲得三重冠的中國人,自己到底是為了這個聲名才走,還是因為自己真的想走。
最終,她琢磨出這是她的一個心結,一個類似於“臨門一腳”的故事,之前 8500 公裏的經曆與日月山河一直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
2017 年 9 月 17 日下午 4:30,美加邊境的 Chief Mountain 口岸,沒有鮮花和掌聲,九月的寒風刺骨。張諾婭接過象征三重關桂冠的帽子,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中國國旗,麵向北方。
那一瞬間,意味著張諾婭長達四年的漫漫長路,13000 公裏的山野之路,終於走到了盡頭。
一段旅程的結束,往往意味著另一段旅程的開始,張諾婭如今會在一個培訓機構帶小朋友們去戶外徒步,愛一件事,就愛它從始到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