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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和我是鄰居也是同學，他家四個孩子，二子排行老二，媽媽不上班，爸爸是我們院裏的水暖工，二子從小就撿哥哥的剩衣服穿，渾身上下亂破，懂事早，八歲起就會做飯，我們放學玩一會兒後，他回家給全家做飯，我去食堂給全家買飯。二子說：食堂飯太貴，坑人。二子家頓頓玉米麵，二子練就玉米麵鍋貼絕活，外焦裏嫩，香氣撲鼻。我常常拿食堂的饅頭等著換他做好的鍋貼。然後坐一起津津有味的吃著對方的飯。出去玩，我買的冰棍和他一起吃，他抓的鳥和我一起烤著吃，就這樣一起度過童年。
二子主意多，我們和別的班的拔河比賽，他說：我們喊一二就開始用力，別的班喊一二三，還沒開始用力，已經輸了。這招我們屢試不爽，總拿冠軍。
上中學後，我們兩還在一個班，二子不愛讀書，但體育賊好，市裏拿名次的主兒，每天下午去體校訓練，認識N多狐朋狗友。快高考了，二子幹脆放棄了，加入了一個野路子足球隊，每天東城西城海澱朝陽，繞北京城以球會友，路上常看他同一群球友騎車呼嘯而過。
高考完，我考上牛校，二子還是每天在家呼朋引類，他爸怕他學壞，送他當了兵。兩年後二子帶著軍功章回來了，我戴著白底紅字的牛校校徽去看他。他媽媽激動的說：才兩年就立了三等功，如果多呆幾年，還不立個七等八等的？二子說他當班長，特會察言觀色，能猜出晚上是否有緊急集合，如果有，他讓班裏把行李打好等著不睡，每次緊急集合都拿第一，加上二子身體素質超群，軍事比賽回回名列前茅，立功受獎，理所當然。
二子人長得帥，又是功臣，被分到香山飯店當門衛，八十年代香山飯店那是黨和國家領導人常去的地方，他穿一身行頭回家，小頭燙的外焦裏嫩，帥呆了。二子說：我現在每周免費做頭兩次，每天搽皮鞋一次，吃穿不花錢，見大人物都見煩了。現在部級領導都不愛看了，副委員長以上的湊合看。我問是否能去看看，據說裏麵特棒。二子說：沒問題，你一來，我白手套一伸，把李鵬攔住說，這是我哥們兒，您先等著，他先進，等他進去，您再進，我還就有這點小權。有一天二子帶著在飯店認識的漂亮女友到宿舍來看我，還送我一電視機罩。二子一開口這女孩就笑，說沒見過這麽逗的。二子說這女孩還是高幹子弟，我心的話：你就吹吧。（這次回國後，才知是真的，很感慨那時高幹的開明和年輕人的純情，不知紅色公主下嫁平民的事現在還能否發生?）。二子送的這電視機罩，綠綠的稠子要多高級就有多高級，就是看著有點怪。二子神秘的說：你猜這好東西那兒來的？這是帕瓦羅諦的大褲叉子改的，帕瓦羅諦住香山飯店臨走把褲叉落下，我把它改成兩個電視機罩，我倆一人一個。二子說：我現在又有事業又有生活，還時不時收藏名人遺物，真知足了。
我為二子高興的同時，看著我們宿舍牆上牛頓的畫像，深信不疑，在自己這一生中，要毫不猶豫地拒絕像二子那樣平庸的幸福。牛頓像下麵的話每天都在鼓舞著我們：“如果說我看得比別人更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我書包裏永遠裝著諾貝爾獎科學家專記。每當苦讀至深夜懨懨欲睡時，科學家專記總會讓我重新振作，睡意全無。多少次讀書讀到入定，仿佛在跨越時空與這些曆史名人對話，領悟神秘的召喚。現在窮且愈堅的讀書，貪婪地吸收巨人的思想，為的是在未來的某一天，站在巨人的肩上。用自己的發現給世界一個驚喜，改變曆史進程，加入這些留名青史的人。
終於畢業，考托，出國了。臨別去看二子，他狀況不好，起因是二子四處結交三教九流朋友，帶去香山飯店玩。二子知道黨和國家領導人去香山飯店的規律，帶狐朋狗友在飯店吃飽喝足後把黨和國家領導人當美女偷窺，很不嚴肅。這幫人出去滿北京城的吹，引來更多人讓二子帶著去偷窺。次數多了，終於出事了。一次鄧穎超去香山飯店，跟著二子哥們一道來的農村親戚，進京上訪的牛牛，一下子衝到了鄧穎超麵前，護駕的大內高手一個無影腿，把牛牛彈出三尺外，接著三把微型衝鋒槍頂在牛牛頭上，大廳裏的老外一片驚叫。牛牛頭頂三把衝鋒槍毫無懼色，大聲喊冤。鄧大姐見狀，讓秘書去過問明情況，收下狀紙。其實就屁大一點事，牛牛家承包魚塘，把什麽都搭進去了，眼看賺錢了，隊裏眼紅，收回了，牛牛家血本無歸。不久鄧大姐給當地政府寫了信，秘書督辦，解決了問題，這是後話不提。出了攔禦駕的事，上麵怪罪，領導很不爽，香山飯店員工考外語，二子沒通過，領導就借機讓他下崗了。這時兒子才剛出生。可他還是那麽樂觀，說學會了開車，剛拿的駕照，以後路子多了。二子堅持要去送我，去機場的路上，他講帶孩子，裝修房子等人間瑣事，我講將要見到的物理學界大牛們的牛人牛事等虛脫之事。有時我倆都不出聲，有點為我們越來越少的共同語言而傷感。但我們也知道，在我們心中最純真最柔軟的地方，永遠保留著彼此的綠地。
像許多留學生一樣，我到了美國才發現理想與現實的距離。大牛教授們以騙錢為己任，拿科研當小姐搞，拿學生當牲口使。拿到獎學金不是因為在美國找不到像我們一樣的牛*B，而是因為在美國找不到我們一樣的傻*B。那怕哪天真站到巨人肩上，舉目一看，遠處也不會有什麽油水。混至狼狽處，所愛的人也奔綠卡和主流社會而去，唉，欲哭無淚啊。痛定思痛，我苦苦追求不平庸的生活，可到頭來卻連家庭，孩子這些平庸的幸福都沒有。痛定思痛，事業不過是糊口的手藝，不能換成錢財的聰明是最大的愚蠢。痛定思痛，方悟出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存在的意義就是存在。於是，我終於心平氣和的接受了平庸，伴著一種卸掉責任後的輕鬆，佯攻物理，實攻IT，回歸了平庸的幸福。在糊弄資本家的同時，每天網上圍觀，網下八卦，沉溺低級趣味，不知今夕何夕。
偶而，也想起青澀的舊夢，仍感溫暖，隻因曾經擁有。偶而，也想起小時候，想起二子，不知他過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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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回國終於又見到二子, 看他從克來斯勒300C轎車中出來，一副大老板的派頭。我們仔細辯認對方，尋找過去的痕跡，嘴裏不斷的說著：沒變，沒變。他先思社會主義甜，我再憶資本主義苦。二子下崗後，去了一個民營服裝企業當司機，又給老板開小車，又給公司開貨車。二子有心，把上家下家，進貨出貨弄的門兒清，然後有當高幹的老丈人撐腰，有大批的多年朋友幫忙，自己開幹，發了一筆。後來倒緊俏原料，醫療儀器，靠三教九流朋友幫忙，又發一筆。現又涉足地產業，剛建成度假村。二子至少擁有五家公司。
他開上車，帶我去了五小時外的度假村，這度假村在牛牛的家鄉。牛牛當年帶回鄧穎超親筆信，把大小幹部嚇的不輕，認定牛牛在京城有人。想那牛牛當年敢頭頂衝鋒槍告禦狀，就是敢想敢幹的主，大小幹部綠燈大開，從此牛牛一帆風順，發家發死了。牛牛現在手下有兄弟，官府有哥們兒，今非昔比。據他說是當年衝鋒槍一頂，打通仁督二脈，給開了天目了。牛牛念二子當年為他丟工作，一直心存感恩，這次度假村項目，牛牛聯係當地政府免費出地，二子負責從銀行搞貸款，和牛牛聯手經營。（我這次也見了牛牛，還真有攔禦駕的樣子）。
這度假村裏淨是北京天津來的白領，三三兩兩，或淡淡的憂傷，或輕輕的惆悵，或腦子一片空白，賁兒高雅。坐在度假村的湖心島上，我和二子談了許多，像小時候一樣有說不完的話。從他辦公司的酸甜苦辣，到我所經曆的辦公室政治，公司興衰，到婚姻兒女。他有些話隻能放心對我說，我也有些話隻能放心對他說。兒時的發小真真切切的回來了
我說很佩服他的遠見，每一步都走對了。
他說：如果說我看得比別人更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
我：你這話都知道？知道誰說的？
二子：當然知道。是給我拎包的北大高才生說的。這話太絕了，我自己算個屁。巨人就是政府，巨人就是我老嶽父。我不過是站在巨人肩上，看到了未來。
我：你說的太經典了，如果你再懂英語，你非滿世界折騰去。
二子：你忘了，如果我懂英語，我現在還在香山飯店當門衛呢。
二子說：我從小就羨慕你成績好。可現在看，我公司打字越快的地位越低。我現在還不會用計算機，也不參與日常事務，更多的時間是走走，看看，思考戰略大局。
我說：成績好，害得我多年不接地氣，吃盡苦頭。國外也一樣，技術越好,離錢越遠。現在也沒人請我思考戰略大局，每天盯著屏幕，老實打工就行了。
二子說：明年回來，讓司機拉著我倆全國走走，見見我各地朋友。說白了，人就活一個心態。
聊起孩子，二子的孩子是XX附中的尖子生，平時奧數班，英文班，計算機班狂補，周末也不歇。二子說這孩子就愛讀書，還特愛讀科學家傳記。二子說這孩子這麽聰明，比我有出息，一定送到國外去留學，供他一路讀完博士。
我告訴他我孩子平時電玩，遊泳，打球，玩就一個字。隻求他將來有份工作自食其力，有個好身體，平安是福。
說完，我倆都無語。
半晌，二子打破沉默說：說真的，吃了這麽多山珍海味後，你知道我這輩子吃的最香的是什麽嗎？
我：什麽？
二子：從你手裏換來的白麵饅頭。
我：那你猜我在國外這些年最懷念的是什麽嗎？
二子：什麽？
我：你做的玉米麵鍋貼
我們又笑起來，眼角有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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