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河南五七幹校---撿拾三十七年前的記憶碎片(下)
文章來源: loonlinda2007-12-15 13:48:08
      趕集,那可是最好玩的事了。每到農曆初一和十五,縣城裏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塵土飛揚,馬路兩邊都是賣農產品的。有趣的是,那兒的許多東西都按個兒賣,不按斤兩賣。雞蛋七分錢一個,小個兒的可以還價。新鮮大棗一分錢五個,我記得有一種糖,不是很甜卻很香,焦焦的脆脆的,三分錢一塊,一塊能吃好半天呢。從小沒少吃巧可力的我,那時候想吃這種糖都得等到趕集的日子。還有就是糖水,其實就是把一粒水果糖(沒有任何水果成份!)放在玻璃杯裏,用開水衝化了,淡黃色,二分錢一杯。再有一種用泥巴做成的小鳥樣子的小哨,一吹“啾啾”響,三分錢一個。對了,我還看到過叫花子偷東西,那叫花子老頭兒手裏拿根棍子,棍子的一頭有一個帶倒鉤的鐵釘,在一個賣沙果的地攤前,老頭兒趁著買賣雙方討價還價的當口兒,用那棍子迅速往果子上一戳,果子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他的破籃子。那動作之神速,跟他走路蹣跚的樣子絕對聯係不起來。小餐館裏要飯的人更絕,他們不開口,就往你旁邊一站,把手伸到胳肢窩裏撓幾下,捉出個虱子,雙肘往飯桌上一撐,就在你碗邊上“嘎蹦”一聲把虱子掐死,你說,這飯你還吃得下不?那些要飯的個個白白胖胖,紅光滿麵,很讓人反感。

          息縣的花炮特別好,都是我在北京從沒玩過的。有鑽天猴,有天女散花,有在地上跳的,轉的,躥的,有往天上鑽的,花樣特別多,有一種帶降落傘的,放完花炮還能得到一個小降落傘,我最喜歡了。

      想來那時候的我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比現在的孩子幸福多了,沒有任何學習上的壓力,在記憶中,沒有考試測驗,作業也很少。每天下了學就是瘋玩。絕對無組織無紀律.。隻有一次,我們被集合到了一起,由一個幹校的大學生教我們唱歌,他拉著手風琴,一下午教了我們好幾首,有《大刀進行曲》,《畢業歌》等,我們那些天就揮著棍子互相比劃著砍來砍去:“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真是開心。在當時那個特殊的時期,特殊的環境裏,一切艱難與困苦,憂愁與煩惱,都讓我們的父母承擔了,屬於我們的隻有快樂。

       還有一件印象較深的事:南麵那個小樓的西頭,是幹校的醫務室,幹校幹部和家屬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在那裏解決問題。後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當地的老鄉也找上門來看病,因為不收錢,再加上醫務室有個姓張的大夫,針灸紮的特別棒,慕名而來的當地人越來越多,最後一傳十,十傳百,“北京來的大夫看病不要錢”的消息在周圍十裏八鄉傳開了。以至於每天早上醫務室還沒上班,門口就排起了長長的隊,有不少老鄉是趕了幾十裏甚至上百裏的夜路,天不亮就等在門口的。因為醫務室和幹校幼兒園在同一個小樓裏,我們每天放了學就跑到那個院子裏玩,放假的時候更是如此。我看到那些等著看病的人什麽樣的都有,有由家人攙扶著的老人,有懷裏抱著的孩子,更多的病人是用門板抬來的,躺在被子底下“唉唉”地呻吟著。 病人多了,醫務室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有個比我們大幾歲的女孩,好像就是前一篇裏提到的,去北京接我們的那個叔叔的女兒,也就十五六歲吧,立即被醫務室收為了編外“大夫”,紅藥水呀紫藥水的就成她的活兒了。張大夫看她靈巧,還教她針灸,忙不過來的時候,她也上陣,動手給病人紮針。從小就喜歡給布娃娃打針喂藥的我看著,那叫一個眼讒!於是我有事沒事就找借口進醫務室,去看他們給人治病。後來我自己給自己“安排”了一份“工作”:發號。我把白紙裁成方塊,寫上數字,按先來後到的順序發給等候看病的老鄉。老實巴交的鄉下人拿到小紙片兒,就像拿到了救命符一樣,那場景,每次回想起來,心靈深處都會有一種震撼。後來我們搬到固始以後,也是常有老鄉找上門來求醫,在固始,我就住在幹校醫務室對麵。有個婦女背了個十幾歲的男孩找到醫務室,男孩腿上爛了個大窟窿,爛得露出了骨頭,已經不能走路了,醫務室的幾個阿姨天天給那男孩打針換藥,後來就把這孩子的腿治好了。還有一個老太太,眼睛睜不開,用一根細麻繩勒住上眼皮繞著腦袋綁一圈,硬把眼皮子向上吊著撐開,也找到我們幹校醫務室。我一直在想,我後來走上學醫這條道兒,是不是跟那時候有關係。

       在息縣,還發生過一件令我終生難忘的大事:有一次我到淮河邊去玩,有一片河灘水很淺,都快走到河中心了水還不到膝蓋,至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那樣的。我玩瘋了,趟著水使勁往前跑,突然,一腳踩空了,河水一下子沒過了我的頭,腳下沒了底,緊接著就覺得身體在水裏不由自主地旋轉起來,什麽都還沒來得及想呢,一股水流的力量又把我推出了水麵,我剛換了口氣,就又被“抽”回到水裏,我明白我落水了。至今,我都佩服自己當時的沉著,我告訴自己千萬別用鼻子吸氣,我知道應該使勁踩水,我咕咚咕咚喝了很多水,當我再也憋不住氣的時候,又一股水流把我再次推出水麵,我大喊:“救命啊!”“來人啊!”之後又沉了下去,我使勁踩水,可頭怎麽也出不了水麵,我想這回我要死了,我害怕了,我才隻有十歲啊!就在這時候,水流再次把我頂出水麵,我看到前麵不遠處有個大木頭樁子,就死命向木頭樁子“遊”去,所謂“遊”,那完全是出於求生本能的“狗刨”式,我命大,一個浪把我推到了木樁子前,我緊緊抱住了那個木樁子!我沒死!

      我抱住的是一根橋樁,一座正在建設中尚未完工的新橋,橋上掛著大標語牌子:“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建橋的工人們從橋上向我跑來,一個叔叔俯下身子,抓住我的手,像拎小雞子似的把我從橋底下拎了上來,我渾身發抖,哆哆嗦嗦站在一圈人中間。後來怎麽樣了我就不記得了。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我沒告訴任何人,鋇膠芏嗄暌院螅?孟裎葉忌細咧辛耍?鷗嫠吡宋衣瑁?Φ奈衣韜笈鋁撕枚嗵臁H慫蕩竽巡凰潰?賾瀉蟾!S忻揮瀉蟾N一共恢?潰??竽巡凰朗欽嫻摹:罄次宜愎???舷壬?滴頤?卸嗨??黃?粞螅?腖??兌恍??/font>

       不清楚是在什麽時候,我們幹校轉移到了固始縣。我們還是住在一個縣中學裏。這回我們不住集體大宿舍了,那個學校有個雜物房,幹校的人把那房子隔成了三間,我和媽分到了一間,很小很小。我們的房子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我見那裏的婦女洗衣服都用棒槌打,發出有節奏的“叭叭”聲,挺好玩的。有一次媽不在家,我想給媽一個驚喜,便找了兩件我媽的髒衣服拿到河邊去洗。可我沒有棒槌,於是找了塊大石頭,心想用什麽砸不是砸,道理都是一樣的嘛。衣服洗完了,在水裏漂幹淨,擰幹,晾起來一看,我傻了,衣服上大大小小都是窟窿。

    在那小屋沒住多久我們又搬家了,搬到了醫務室對麵,跟小玉家是鄰居。我們也不用天天吃食堂了,可以自己做飯。沒爐子,更不要提什麽廚房,就在房前空地上,用三塊磚頭,左聯右聯加橫批,上麵放個鍋,下麵燒麻杆兒。老鄉見我們起夥了,就常來賣麻杆,還拿著家裏種的菜來賣,記得我們老吃絲瓜,也許是我那時候不喜歡絲瓜那個味兒吧,所以記得清楚。有時老鄉還來賣河蝦,活魚,甲魚什麽的。有一次媽花了四毛錢買了隻甲魚,放在臉盆裏養著,我們幾個小孩蹲在地上圍著玩,忽然那甲魚,就是那王八,下了一個蛋,沒過一分鍾後又下了一個,一連下了三四個,我們幾個興奮極了,拿著蛋,終於大聲的,理直氣壯的說著那個平日不敢隨便說的詞:“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可算過足了嘴癮。

      那時候我們根本沒有玩具,也沒有任何課外讀物,除了聽喇叭裏天天播放的革命歌曲和樣板戲外就沒別的了。有一次不知誰拿了本小人書,沒頭沒尾,但卻是彩色的,我們圍著看,一遍又一遍,最後人人都能把整本書背下來:“天上黑呼呼,老狼離了窩,地上打個滾,老狼變外婆。。。。。”想想看也真夠可憐的,這種現在兩三歲孩子的歌謠讀物,我們幾個九歲十歲的孩子卻讀得津津有味。

     幹校又要遷移了,要遷到離縣城很遠的地方,媽做出了一個決定:送我回老家。我離開了幹校,離開了隻生活了一年多的河南。一年,現在好像一眨眼就是一年,可對我來說,那一年卻很久很久,我經曆了人生中太多的第一次,它給我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回憶.............。

      好像該寫的都寫完了,卻又想起一些零七八碎 ,算了,結束吧。

 

附:知道嗎?我們在固始住的中學校舍,以前是最早的縣醫院,那個我住過的放雜物的小房子,曾經是太平間。這事兒是我到大連以後才知道的,告訴我的人說,當時住房緊,沒辦法,隻好對我們隱瞞了事實真相。難怪呢,那房子後麵有好幾個蛇窩,我見過好粗好粗的蛇,紫底黑花紋,盤在房後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