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李安的 ”色戒 ”,我腦中浮現的,是史丹利庫柏利克的遺作,湯姆克魯斯和妮可基嫚這對銀色夫妻的分手作 ”大開眼戒 ”(Eyes wide shut)。兩部戲雖然劇情差異很大,但兩位電影大師的中心思想卻很一致,用不同角度詮釋,到底愛是什麽?欲望是什麽?人性攤在欲望之前,會脆弱到什麽程度? ”色戒 ”描寫一位青春少女,本來抱定犧牲一切的決心要誘殺敵人,卻在與獵物的纏綿之中,產生了不知是真還是假的愛情,而在最後一刹那間,作出改變命運的抉擇。 ”大開眼戒 ”則闡述男人與女人的不同看法;對於性與愛,女人強調心靈層次的滿足,是感性的,閉上雙眼時就能感受(eyes closed);而男人是理性的動物,所以必須睜大眼睛來感受一切(eyes open)。這中間的差異再加上擾人心緒的欲念,即使是最完美的夫妻與情人之間,猜疑、妒嫉,也會油然而生。從這個觀念出發,”大開眼戒 ”恰好可以詮釋 ”色戒 ”的結局;王佳芝的決定很不理性,但卻合理。一旦女性感受到愛情,哪怕是那麽一點點,她們就會閉上雙眼,不理會真實的殘酷世界。 張愛玲早就寫好色戒,卻等了三十年才在台灣發表。她知道,身為局中人,這個故事太敏感了,很容易對號入座。張愛玲的丈夫胡蘭成,是汪精衛的宣傳部政務次長。而易先生的原形丁默邨,則是警政部長和特務頭子。 1939年發生的鄭蘋如刺殺丁默邨事件,張愛玲完全可以從胡蘭成的口中知道詳情。但她寫王佳芝為愛放過易先生,卻是夫子自道了。在她和胡蘭成在一起的兩年,張愛玲極度迷戀胡蘭成;張愛玲在送他的照片背麵,寫下了深情的告白: 「見了他,他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因此,當她後來發覺胡蘭成風流成性,毅然提出分手時,她必然為了她這2年的情欲糾纏而痛苦不已。 所以,小說中,易先生處死王佳芝後想到: 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跟隨他。 又說: 雖然她恨他,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麽感情都不相幹了,隻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這些話描述的,已經不是易先生與王佳芝,而是張愛玲與胡蘭成了。張愛玲說出了天下許多有情人卻成怨偶的癡心妄想:如果在感情最濃厚的時候,就讓時間凍結,即使是死了,那麽,後來的痛苦不就不存在了嗎? 色戒的三場床戲被渲染的太過頭了(但不諱言,這是吸引我去看的關鍵之一,色豈能戒!),和當年的金素梅在 ”囍宴 ”中露兩點,或斷背山的兩個男主角大膽演出相比,梁朝偉和湯唯的演出隻能說中規中矩,回形針式的床戲唯美有餘,但是激情不足。 而且,梁朝偉把易先生演的太帥了,看不出壞,反而減低了劇情的衝擊力。畢竟,想要色誘一個美男子而反被誘,和想要色誘一個糟老頭卻愛上他,意義完全不同。 說易先生是糟老頭並沒有錯,張愛玲原著裏,形容易先生出場: ”…更顯得他矮小。生的蒼白清秀,前麵頭發微禿,襯出一隻奇長的花尖;鼻子長長的,有點鼠相 ”。 在形容易太太時,則說:”易太太的年齡,做她(王佳芝)的母親綽綽有餘 ”。 但是,如果把易先生的原形加上胡蘭成,那麽梁朝偉的演出就對了。 李安這部戲之所以精致,耐看,不僅是因為他原汁原味的呈現了書中的每一個場景(李安對舊上海的考究,找尋符合書中描述的景物的功夫,真是歎為觀止),還因為他真正的拍出了張愛玲想描述的色戒:王佳芝的外在形象是鄭蘋如,內心完全是張愛玲;易先生呢,外在形象是丁默邨,內在裏,則活脫脫是一個胡蘭成。 當年,真實的鄭蘋如,是死在丁默邨和李士群的內鬥,而不是易先生下令處死的。 小說中,張愛玲透過易先生殺死王佳芝,則是她內心的投射。
1995年,當孤獨的張愛玲死在洛杉磯,她是不是還在期望當年在刑場中的,是她自己呢?
「愛情的力量,能讓一個城市傾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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