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鋒的晚年生活(組圖)
文章來源: 雕塑佛2010-10-01 21:42:18


恬淡的小院生活

  北京西皇城根的一個院落,原是明代禮王府的一部分。

  1980年以後,華國鋒同誌一直居住在這裏。

  近日,記者有幸走進這座院落。這是一個兩進的四合院。前院正中央有一個蔥綠的小瓜果園,將正房遮掩了一半。正是午休時間,小院顯得異常寧靜。

  “韓姨最近累壞了,這兩天剛剛緩了口氣,今天最好不要打擾她。”工作人員習慣稱呼華國鋒同誌夫人韓芝俊為“韓姨”。

  四合院南側房間,是華國鋒同誌的炊事員謝師傅的住處。他是1984年來這裏工作的。“正麵的屋子是華老和夫人住的,兩側是他們的兒女住,剩下就是我們工作人員的住所。我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這裏就和一個普通的大家庭一樣。”謝師傅說。

  謝師傅住的房間不大,家具也很陳舊,一張木板床上,潔白的床單鋪得平平整整。“這裏的家具都很平常,華老屋裏用的沙發和我們的也是一樣的。”謝師傅邊說邊招呼我們坐下:“家裏的家具隻有用壞了、破了,才會去換一個,兩位老人很節儉,生活上的要求不高。”

  華國鋒同誌夫婦喜歡在院內和沿外牆根種上果樹和蔬菜。通向會客廳的小道,被裝飾成了一條林蔭走廊。兩旁時不時能看到辣椒和油菜花,頭頂還掛滿了葫蘆,後院種的是葡萄、蘋果、櫻桃、核桃……整個院落充滿濃鬱的田園氣息。

  “華老對農業和農作物很有研究。記得我剛來這裏不久,他就帶著我們在後院"開荒",琢磨著開辟出一塊果園來。”謝師傅說,平日裏,華國鋒同誌與夫人都親手侍弄這些樹呀、花呀、菜呀的,自享其果,自得其樂。“種的植物,什麽時候施肥,什麽時候澆水,什麽時候出果實,華老都把握得特別準確。我們一家人都聽他的指揮,也一起幹。”

  華國鋒同誌的生活一直極為簡樸。襯衣、夾克,所有衣服都是最普通的,冬天就是大棉襖。衣服髒了,工作人員會搶著洗,他就到處藏衣服,不讓工作人員找到,然後偷偷交給老伴洗。有一次華國鋒同誌在山西的侄女蘇鳳仙來看他,見房子裏很暗,便問:“叔叔,怎麽不開燈?”華國鋒同誌語重心長地回答說:“現在國家能源緊張,時刻要注意節約呀。”

  兩位老人的作息時間也非常規律。華國鋒同誌的夫人每天起床比較早,清晨五六點鍾她就先在菜園裏忙活起來了,到了七點鍾再叫醒華國鋒同誌。早飯後,華國鋒同誌將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寫字和看報。“華老看的報紙種類很多,黨報、經濟報、參考類等等。他看報紙很投入,有時候叫他吃飯都叫不走。”

  據謝師傅講,每次吃過午飯,華國鋒同誌夫婦都會在小院裏散步幾十分鍾。“有時我們工作人員吃完飯正趕上他們散步,大家就一塊在院子裏遛彎、聊天,偶爾還會一起打打牌,但時間有控製,也就一個小時。”

  平常,華國鋒同誌身體好的時候,有時會在下午見一兩撥客人。客人來自全國各地,有山西的老鄉、湖南的老部下,也有原來身邊的工作人員,等等。下午沒事的時候,華國鋒同誌就在院子裏溜達,或者等兩個孫女回來,陪陪她們。有時候看到謝師傅等工作人員正好在屋裏,他也會串串門,和他們聊聊天,問問情況。

  晚間,收看《新聞聯播》是華國鋒同誌雷打不動的習慣。之後,他有時也會看看其他電視節目。

  華國鋒同誌非常關心北京奧運會。“他原來還打算去看奧運會的,有管理局發的票,也有我們工作人員幫他買的票。沒想到他最後這次住院,就再也沒能回來……”談起華國鋒同誌,謝師傅幾次難過得淚流滿麵。



  幾十年不變的口味

  華國鋒同誌的飲食習慣數十年不變:簡單。

  謝師傅說,給華老做飯很省事,因為他愛吃的東西就那幾樣,從來不變。蔬菜喜歡吃大白菜、蘿卜、南瓜、山藥,這些大多是自己在院子裏種的;肉類隻愛吃水煮羊肉;至於海鮮、魚,他從來不吃。“隻要是這些菜,你怎麽做他都吃。他是個特別善良的老人,即使不可口,也不提意見,隻是少吃點。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哪次說"不吃"。”

  早上,謝師傅給華國鋒同誌準備的是牛奶、雞蛋羹、一個小饅頭、一個小花卷,再炒一份圓白菜或是洋蔥,偶爾有一份水煮羊肉。快到中午,謝師傅就開始準備麵食:拉麵、刀削麵、蓧麵卷、“貓耳朵”……都是華國鋒同誌最愛吃的山西麵食。配的菜是三道:一道葷的,一道素的,一道半葷半素。起初,剛到華家工作的謝師傅壓根兒不會做麵食:“都是韓姨手把手地教我,和我一起在廚房裏忙乎。”有時,華國鋒同誌還自己動手。每年西紅柿上市的季節,他就讓家人買很多,自己裝到壇子裏,做成西紅柿醬,留到冬天吃。

  最近幾年,考慮到華國鋒同誌的身體狀況,醫生給謝師傅下了死命令:控製華老的主食攝入量,每餐隻許吃1兩米飯,或是一小口麵。晚上的食譜更簡單,一碗米湯,或是一碗粥,有時吃個燒餅。

  華家吃飯,一直實行分餐製。“華老單獨一份飯菜,夫人和孩子們另做一份飯菜,一家人同桌不同餐,這是華老很早就養成的習慣。華老認為國家對他有特殊照顧,吃得好點,但不能讓全家人都沾光。”

  談起華國鋒同誌的最後時光,謝師傅哽咽了。“華老今年6月底住院,我沒想到有這麽嚴重。他晚年也常去醫院,住一段時間就回來。他住院時,我就像往常一樣,每天做好一日三餐,拿保溫桶盛好,由他家人帶過去。7月底8月初的一個周末,華老出院了,我以為沒事了。但他在家裏隻呆了兩天,又被送進醫院。我想他住一段時間就會回來了,也就沒去醫院看他……現在,每到下午四點多,我腦子裏還不自覺地想,晚上該給華老做什麽。然後一轉念,唉,老人已經走了……我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韓姨照顧好,幫助老人家挺過去。”

  華國鋒同誌在逝世前一個月,還吃過一次他最喜歡的蘿卜絲酥餅。曾經給毛澤東當過警衛員的王明富,退休後在北京南長街開了一家小餐廳,名叫“澤園酒家”。他將當年毛主席和其他一些領導人常吃的菜肴的做法保留下來,做成自家的招牌菜,吸引了不少顧客。其中,用老北京麻醬和麵做成的蘿卜絲酥餅,華國鋒同誌很喜歡。但華國鋒同誌很少去店裏吃,他說:“老是拋頭露麵的不好。”於是,王明富常常派人送蘿卜絲酥餅到華家。今年7月,華國鋒同誌的秘書打電話給他,說華老突然想吃他做的蘿卜絲酥餅。和往常一樣,王明富很快派人將做好的點心、小菜送去了。“我真是萬萬沒有料到,這是最後一次給華老送餐。我真後悔沒親自送去,沒能見華老最後一麵。”



  關心經濟發展

  華國鋒同誌剛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那些年,幾乎每年都會出京,到全國各地去走一走,看一看。

  “華老非常關心各地的建設和發展情況,他常說,"隻要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比什麽都好。"”當年曾在華國鋒同誌身邊做過警衛工作的曹俊洪對記者說,“那些年,華老去了很多城市,特別是南方,比如深圳、廣州等,都是他愛去的地方。”

  曹俊洪說,他離開部隊轉業回家後,仍時常去華家拜訪,對華國鋒同誌晚年的生活十分了解。“有一次我向華老介紹,我們江蘇發展得非常快。華老笑了,讓我詳細說說發展的情況。聽完,他說,"我前不久去了山東,到處都走了走,還做了調研。那裏的發展非常好呀,我覺得後勁比較大,有可能超過你們江蘇,你們要加把勁呀!"”

  曹俊洪不服氣,搬出了“華西村”這塊牌子。沒想到華老更樂了:“華西村我當然知道了,我還去過呢。那一排排的樓房、別墅非常漂亮,綠化也很好,樹木連成一片,還有水波蕩漾的龍西湖……華西村的老書記吳仁寶介紹起華西村還都是一套一套的,什麽"遠看像林園,近看像公園,仔細一看,原來農民生活在樂園",挺有意思的。”

  曹俊洪知道,華國鋒同誌講的是1996年的事。當時華西村慶祝建村35周年,多年不公開出席活動的華國鋒同誌,破例來到了華西村參加活動。“在會場,很少有人知道,華老就坐在主席台下,以一個普通的參觀者身份,參加了這個村子的慶祝活動。”曹俊洪也是後來才了解到,華國鋒同誌之所以對山東的情況這麽了解,是因為他已經不止一次去過那裏。

  早在1981年底,華國鋒同誌就曾到淄博調研,去過山東鋁廠、齊魯石化總公司、淄博市陶瓷工業公司等地,研究那裏的資料,參觀石化廠的乙烯裝置,在鋁廠的熱料車間親自感受生產流程……

  從深圳這個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城市歸來後,華國鋒同誌一直對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和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念念不忘,以至於每次相關領導來看望,他都說:“你們搞得不錯!深圳我去過,非常好!”

  華國鋒同誌還常關心家鄉經濟的發展,每次老家人來看望他,他總會關切地詢問:“家鄉經濟發展怎麽樣?收成如何?”1991年,他回到山西交城老家,在他入住的交城縣政府招待所,會見了鄉親們。華國鋒同誌在老家的親侄女、已經70歲的蘇鳳仙向記者回憶說:“叔叔很關心家鄉的建設和經濟收入。他知道我在化肥廠工作,便問我,"你們化肥廠的生產、經銷情況怎麽樣?"”

  “很好呀!”

  “工資多少錢一個月?”

  “800多。”

  她的嬸嬸韓芝俊在一旁接過話茬兒說:“那真不錯,你的工資比我高,我才600多一個月。”話音未落,笑容就爬上了華國鋒同誌的臉。

  交城的卦山,是華國鋒同誌當年打過遊擊的地方,也正因為如此,他對卦山的旅遊開發總是格外關切,希望能為此盡自己的一份力。在卦山山門殿的一座嶄新五彩牌樓上,就懸掛著華國鋒同誌親筆題寫的“山形卦象”四個大字,遒勁端莊,中規而不失灑脫。他還將自己手書的全部毛主席詩詞的碑刻,交予卦山風景區收藏,為卦山增色不少。

  去的地方多了,看著各地的發展,華國鋒同誌心裏高興,家裏人卻擔心:每到一處,華國鋒同誌總喜歡將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的,去完了市中心,還要去一些縣級城市,上午參觀了好幾個地方,下午還要見見當地的客人,詢問各方麵情況,有時候,連晚上也被占用了……兒女們“抱怨 ”:“您現在出去的目的是休養,不要弄得那麽緊張,萬一身體吃不消怎麽辦?”華國鋒同誌卻總是搖搖頭,在他的心中,當然有著比休息更重要的事情。


  平易近人重感情

  8月31日上午,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送別華國鋒同誌的人流中,有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多為年過七旬的老人,曾在華國鋒同誌身邊工作,晚年又與他保持著頗多的交往。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會是我最後一次給華老拍照片。”

  被稱為“紅牆攝影師”的錢嗣傑,雙手捧著8個月前給華國鋒同誌拍的一組照片,對記者說:“你看,華老當時的身體還很好。我還盤算著過了暑季再去看他,給他拍些照片。眼看天氣涼快了,老人家卻……走得太突然……”這位80歲高齡的老攝影家,用顫抖的聲音寄托著自己的哀思。

  錢嗣傑是新華社高級攝影記者,曾為毛澤東的第三任專職攝影師,後又為華國鋒同誌做了3年的專職攝影師。他比華國鋒同誌小7歲,但華國鋒同誌卻叫他“老錢”。“從我那些年在華老身邊工作時起,他就這麽叫我。我還記得有時候會議結束,他會突然操著山西口音說:"老錢你累不累?"真讓我受寵若驚!”錢嗣傑說身邊的工作人員,都習慣稱呼華國鋒同誌為“華老”。“他和我們很親近,我們都覺得和他在一起沒什麽距離感。”

  錢嗣傑拿出幾個厚厚的大信封,裏麵裝著他挑選的華國鋒同誌在各個時期的照片。“從華老擔任總理的時候起,我就開始給他拍照片了。之前,我沒有特別研究過怎麽拍他,但拍出來的照片都不錯。後來我發現,因為他特別愛笑,鏡頭捕捉到的都是他的笑容,所以很好拍。”

  華國鋒同誌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後,錢嗣傑也被新華社派駐東京做攝影記者,直至退休。回國後,他一直惦記著華國鋒同誌,便給華國鋒同誌的秘書打電話,想去看看他。

  “沒想到秘書一告訴華老,他便非常爽快地說"來吧"。”

  一天下午,錢嗣傑如約來到華家。華國鋒同誌已經和夫人坐在客廳裏等候了。這次見麵,華國鋒同誌和錢嗣傑都顯得非常激動。“我們之間沒有覺得陌生,華老隻是感慨當年給他拍照片的壯年漢子,如今也白發蒼蒼了。當華老又一次叫我"老錢"的時候,我特別感動。雖然數年不見,但一下子我們的距離又拉近了。”錢嗣傑感覺,“這時的華國鋒同誌更像是一位長者,一位曾經和我們共過事的老朋友”。

  此後,每年春節,錢嗣傑都會去看望華國鋒同誌。“每次都是閑聊,互相詢問彼此的身體狀況,共同回憶往事,家長裏短,很隨意。”2007年底,錢嗣傑又如往常一樣,去看望華國鋒同誌。“那次我還帶了位年輕的記者。華老囑咐那位年輕人,記者從事的工作,是我黨一項重要的工作,年輕人更要好好努力。”

  那天的華國鋒同誌,興致一直很高。錢嗣傑又情不自禁地拿出相機,“抓拍到華老坐在沙發上燦爛的笑容”。錢嗣傑反複翻看著他給華國鋒同誌拍的這張最後的照片:“我隻給華老拍了這麽一張晚年特寫,不過他表情沒變,還是這樣的笑容。”錢嗣傑睹物思人,難過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曾在華國鋒同誌身邊擔任過警衛工作的曹俊洪,是特地從江蘇宜興趕來參加對華國鋒同誌的悼念活動的。

  他告訴記者:“我頭幾年去看華老,沒有注意到他的穿著。1995年那次見麵,我偶然發現華老的襯衣領子後麵,居然還打著厚厚的補丁,很驚訝。我說:"華老,您的襯衣怎麽還打了補丁?"他若無其事地說:"我穿衣服很隨便,這衣服還能穿。再說,每次出去買也麻煩,還很難買到適合我的號碼。”曹俊洪默默目測一下華國鋒同誌的身材,記下了他能穿襯衣的尺寸:“華老大約要穿44碼加肥襯衣。”回到老家,曹俊洪就試著給華國鋒同誌定做了兩件。

  當曹俊洪把定做的襯衣送給華國鋒同誌時,“華老顯得很高興,當時就拿出了錢,堅持要付費。我說不要,但是他不同意。所以,以後每次給他的襯衣,我都是收了費的”。

  在曹俊洪看來,晚年的華國鋒同誌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老人。“華老和他的夫人平時要是走在大街上,看上去就是最普通的老兩口……也沒有見過像華老這樣隨和的人,每次我去看他,常常還帶一些人。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華老都很熱情。有人要和他照相,他都爽快地說,"大家一起照吧"。有人向他求字,他也是說"好吧,你改天來取"。臨別,他還堅持要把大家送到門口。”

  還有幾個當年在中南海共事的老戰士,過去他們有的常常三三兩兩地相約去看華國鋒同誌,也有的專門等到每年的12月26日和9月9日毛澤東的誕辰和忌日,華國鋒同誌去瞻仰毛主席遺容時,和他見一麵,敘敘舊。“我們這裏有給華老站過崗的,有當年陪他出訪過的。華老平易近人,私下總是和我們有說有笑,什麽時候都是如此。”

  2007年12月26日,86歲的華國鋒同誌帶家人去毛主席紀念堂瞻仰主席遺容,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公開露麵。曾跟隨華國鋒同誌訪問過朝鮮等國的陳長江老人,幾乎每年這個時候都在毛主席紀念堂門前等華國鋒同誌。他說:“在毛主席塑像前,華老每次都恭恭敬敬,莊嚴地給大家喊口令:"向偉大領袖毛主席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如今,令這些老人感慨萬千的是,他們卻站在了華國鋒同誌的靈堂前。“還有幾天就是9月9日了,可是我們再也聽不到華老喊的口令了……”



  晚年最大愛好

  華國鋒同誌家的會客廳中央,懸掛著一張條幅,“清靜”二字大氣、從容,這是他85歲時的作品。

  在與華國鋒同誌眾多書畫界好友接觸過程中,記者了解到,書法是他晚年最大的愛好之一:他用毛筆給侄女寫信、看《中國書法報》、在書房揮毫潑墨、以書法結交朋友……原本清靜的退休生活,因為書法,生色不少。

  華國鋒同誌常說,自己年少的那個年代,兵荒馬亂,沒有整塊的時間學習、練字,他就以手指、小木棍當筆,以腿、以地當紙,忙裏偷閑、零打碎敲,久而久之,隨手練字就形成了一種習慣。而這種習慣,在他退休後,被發揮到了極致。

  華國鋒同誌有一間50多平方米的書房,鑰匙他總是隨身帶著,外人很少能入內。退休後,他將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讀史和書法研習上,每天早上散完步,他就回到這裏,在書房正中那張長約2米,寬約1米的書桌上練習書法。

  練得多了,自成一派,但身邊“清一色”的讚揚聲,卻讓華國鋒同誌感覺難免有些“單調”。

  1982年,華國鋒同誌的交城老鄉、在當地書法界很有聲望的韓學武登門拜訪,對他一見如故的華國鋒同誌,臨別時還一個勁地追問他練習什麽體,練了多少年。

  第二年,再次見麵,華國鋒同誌首先將他帶到書房,從書櫃中抽出自己比較滿意的幾幅作品,讓韓學武“指點”。

  有著40多年習字經驗的韓學武快人快語:“你的字,既有顏體的寬博宏偉、沉雄樸茂,又有柳體的瘦硬堅挺,骨力洞達!隻是,個別的字,還欠點兒力度。”簡單、實在的幾句話,聽得華國鋒同誌喜從心來:“直來直去說真話的,隻有你一個。”

  就衝這一點,自此以後,韓學武每次到北京探訪,華國鋒同誌都會拿出自己最近的書作,請他點評。華國鋒同誌的謙虛讓韓學武很不好意思:“我怎麽點評得了嘛!”“你是書法家,怎麽點評不了?”這事傳到交城,交城人都說,在書法上,韓學武是華國鋒同誌的老師,可韓學武卻總覺得自己不敢當:“華老的字,從表麵上看質樸、平淡,但實際上很有骨力,功力很深。”

  華國鋒同誌寫字,寫得最多的,就是毛主席的詩詞。在他書房的一麵牆上,掛著的全是他書寫的毛主席詩詞。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那是自己“最喜歡的作品,但即便再練一百年,也練不到毛主席那個水平”。

  不過,喜歡歸喜歡,熟悉華國鋒同誌的人都知道,他最擅長的,還是顏體。“小時候,老師強調臨帖,在他圈定的碑帖樣本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柳公權和顏真卿的楷書字帖。而顏體筆法穩健厚重,結構端莊宏放,重心平穩,氣勢開張,字形舒展,豐茂渾厚,說得通俗點,就是帶勁,耐看。”著名書法家王子忠還記得,華國鋒同誌曾經這樣解釋自己選擇顏體的原因。

  內行人看門道。對華國鋒同誌的字,懂行的人曾以“渾然大氣、骨力盡現”來評價它,國際文人書畫聯誼會副會長張世簡說:“華國鋒同誌書體,由顏體演化,剛而不火,拙而不滯,修為已達高峰。”

  1996年前後,華國鋒同誌經曆了一場大病的折磨,體力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堅持每天練字。但是,在他的家中,仍然時不時有一些書畫名家慕名而來,與他切磋。

  1999年12月13日下午,當遼寧書畫家姚俊卿如約推開華家大門時,主人早已在客廳裏等待。“首次見麵,華老熱情而沒有一點架子。”姚俊卿說,華國鋒同誌很快就以書法為話頭,和他聊了起來。

  “我已經斷了三年沒好好練習了。”79歲的華國鋒同誌語氣低惋,讓姚俊卿內心一沉:“不應該斷!書法是能強身健體的!”他激動地從沙發上起身,比劃起自己關於“書法之力在於腳”的感悟。華國鋒同誌坐在一旁,樂嗬嗬地看著他,不住地點頭。相聊甚歡的二人甚至忘記了時間,姚俊卿揮手告別時,才發覺外麵已夜幕降臨。

  華國鋒同誌在書畫界的另一個朋友,是河南書法家李鐵梁。因為都是練習顏體,所以見麵之後,感覺格外投緣,不但相互切磋書法技藝,還互贈書作。華國鋒同誌對李鐵梁所贈的“善為壽相,德是福根”大為欣喜,欣然以“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八個大字回贈。

  天南海北的友人,就這樣在華國鋒同誌那個古樸的小四合院中來來去去。也有人千裏迢迢找到華國鋒同誌,希望能求得一方墨寶。對這些要求,華國鋒同誌也是盡可能地滿足,可他有一個原則:有關商業的字不提,隻寫公益性的。2002年,當華國鋒同誌聽說自己的字成了市場熱炒的對象,甚至有人仿照他的字體,私刻假章偽造,他很不高興,當即決定,對外封筆,不再給人題字。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華國鋒同誌的字跡在社會上漸少,隻能偶爾在收藏家手上謀得真容。不過,即便如此,正如了解華國鋒同誌的書法家們所說:“書法,仍舊是華國鋒同誌晚年最獨特的一抹色彩”。



  一輩子不改山西口音

  親不親,家鄉人。

  華國鋒同誌對山西的親人,懷有深厚的感情。1991年,華國鋒同誌見侄女蘇鳳仙的牙不好,便催促她:“你的牙去換個烤瓷的吧。你看我的牙,去年換的,挺好的。”之後,蘇鳳仙去了山西齒科醫院,換掉了十幾顆牙。他又發現自己的大嫂、蘇鳳仙的母親石玉環患了白內障,便趕緊接她來北京治療:“我幫你們找醫院,你們自己出醫藥費。”1997年和2000年,蘇鳳仙陪著石玉環兩次到北京治療眼睛,都住在華國鋒同誌家裏,每次一住就20幾天。回山西後,她們逢年過節都會收到華國鋒同誌捎來的小禮物,水果、月餅、餅幹……大多是吃的。蘇鳳仙也會給叔叔“回禮”,都是山西特產。華國鋒同誌一般不進甜食,但蘇鳳仙寄的家鄉特產他一定要嚐嚐。

  2001年華國鋒同誌80大壽,蘇鳳仙在電話裏說,要到北京給叔叔祝壽。華國鋒同誌“不批準”,但蘇鳳仙還是提前一星期到了北京,住在一間便宜的旅館裏。“到了2月16日,叔叔生日那天,我突然出現在他家裏,他很驚訝,也很高興。”

  壽宴很簡單,一頓家常飯,一個生日蛋糕。席間,華國鋒同誌對孩子們說:“改革開放這麽好,經濟發展這麽快,國家的前途就在你們年輕人身上。你們要節約,不要鋪張浪費。”生日宴結束的時候,華國鋒同誌站了起來,背誦了一首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2006年春天,華國鋒同誌最後一次和侄女團聚。4月,蘇鳳仙去澳大利亞看女兒,臨行前探望華國鋒同誌。年邁的華國鋒同誌拉著蘇鳳仙的手說:“照相,我們照張相!你什麽時候從澳大利亞回來?回來時也看看我。”一個月後,蘇鳳仙帶著禮物回來了:用澳大利亞綿羊毛織的一件毛衫、一條毛褲和一床毛毯。華國鋒同誌拿著禮物,嗬嗬直笑。“嬸嬸在旁邊說,"不能要,不能要,不能養成收禮物的習慣。"”蘇鳳仙說,“我一聽,急了,連忙說這是保護腿的,叔叔的腿不好。”“好,好,保護腿……”華國鋒同誌笑道:“我就留下毛毯吧,這是你的心意。其他的你拿回去。”

  對交城的鄉親,華國鋒同誌也同樣親切。華國鋒同誌會客,一般都隻有十幾分鍾或幾十分鍾;但家鄉人來了,常常一上午都談不完。秘書催他,他說:“再談一會吧,家鄉的人來一趟不容易。”每天上午9點半到11點半之間,華國鋒同誌要打一次針,隻要家鄉人在,他會讓護士來客廳打針,為的是不中斷談話。交城縣誌辦主任田瑞,是《華國鋒在戰爭年代》一書的主編。由於寫作上的需要,從2003年起,他多次探望華國鋒同誌,是和華國鋒同誌見麵次數最多的交城人。田瑞說:“有意思的是,華老到老都講"土話",就是上世紀40年代的交城話。有些詞,現在的交城年輕人都聽不懂了。比如有一次,華老見我進屋,便用濃濃的交城話說"你又來瞭(看)我了?"然後哈哈大笑。”

  華國鋒同誌向來不收禮,唯獨家鄉人送來的小米、紅棗、玉米麵,他會高興地收下,但反複叮囑鄉親:“下次不要帶了,這些夠吃很久。”田瑞告訴記者,2006年,他帶著一些家鄉的駿棗去看華國鋒同誌。為了讓華國鋒同誌高興,他說這是從華國鋒同誌外婆家的棗樹上摘的。華國鋒同誌一聽,馬上拿起一顆棗,還沒洗就放進嘴裏。剛咬開,他就說:“田瑞,你騙我,我記得姥姥家的棗是白瓤,你這棗是綠瓤。”但他還是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糖尿病人不宜吃棗,老伴急得連聲阻止:“一次隻能吃一個!”但華國鋒同誌不聽,接連吃了好幾顆:“交城的駿棗最好吃了。”


  生前囑咐要回卦山

  懷著對家鄉的深深眷念,華國鋒同誌生前交代親人,他過世之後,要把骨灰葬到交城的卦山。“我回卦山吧,那裏樹多,清淨。小時候在那兒,打遊擊也在那兒……”

  2008年9月1日,記者驅車來到卦山,這裏滿山鬆柏,蒼翠欲滴。從卦山到華國鋒同誌的出生地——交城縣天寧鎮南街,大約3公裏路程。南街位於縣城中心,是一條南北走向、狹長的深巷。在巷子南端,有一座典型的山西農家小院,華國鋒同誌的父輩當年就租住在此,房東姓張,至今張家仍有後人在這兒居住。

  得知記者的來意後,張家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女子,講述了張家代代相傳的華國鋒同誌往事。當年,華國鋒同誌的父親蘇慶惠,15歲時從杜家莊來到交城,在“ 義成合”皮坊當學徒謀生。結婚時,他租了張家院子北麵的幾間正房,作安家之地。1921年2月16日,華國鋒同誌出生了,蘇慶惠給他取名蘇鑄。

  如今,院子裏的桃樹已十分粗壯,它們見證了華國鋒同誌兒時在樹下玩耍的情形。樹蔭下的房屋,年久失修,正房一間屋的門上掛著的一把鎖鏽跡斑斑。透過窗戶,能看見裏麵被煙熏得漆黑的屋頂。1991年,華國鋒同誌回交城時,特意到自己出生的房間看了看,並留了影。他連聲感慨:“到家了,到家了!”

  從張家院子出來,往南街的北端走幾百米,就到了華國鋒同誌租住過的另一處院子,院牆上有精美的磚雕。一位老大爺把記者領到北屋:“1930年前後,華國鋒同誌就住在這裏,房間裏的灶和炕,都是華國鋒同誌曾經用過的。幾十年囉,住的人換了不少,隻有東西還是原來的。”

  蘇家在這個院子裏也沒長住。不久,他們搬出了南街,到縣城別的地方落腳。名字還叫蘇鑄的華國鋒同誌更是在1938年離開了縣城,上卦山參加抗日遊擊隊。家人不知他的去向,直到他的同學前來報信:“蘇媽媽,蘇鑄上山找遊擊隊去了,他要你們自個兒保重。”

  從此,華國鋒同誌便很少回家。1947年,他在山西陽曲縣擔任縣委書記兼縣武裝大隊政委時,曾抽空回來一趟。9歲的侄女蘇鳳仙跑到他身邊問:“叔叔,您為什麽要把名字改成華國鋒?”華國鋒同誌告訴她,改名是因為革命的需要,華國鋒三個字取自“中華民族抗日救國先鋒”。全國剛解放,華國鋒同誌又回了一次家。那次回來則給家裏帶來了“小地震”——他帶回了新婚妻子韓芝俊。華國鋒同誌的母親不樂意了:“怎麽找個部隊上的,部隊的人回家難。她還是五台縣人,你為什麽不娶個我們交城本地的姑娘?”華國鋒同誌笑道:“我們誌同道合,同甘共苦,肯定能白頭偕老的。”

  1995年,華國鋒同誌偕夫人最後一次回了趟交城,看了看他們年輕時參加革命戰鬥的地方。家鄉人的熱情接待,讓華國鋒同誌心裏很不安。為了不給地方上添麻煩,此後他再沒有回來過。

  2008年3月20日,交城縣誌辦主任田瑞,帶著關於華國鋒同誌傳記性的書稿來到北京,請華國鋒同誌審閱。翻了幾頁,華國鋒同誌便無力地放下:“田瑞,我是看不完嘍。”這是田瑞最後一次見到華國鋒同誌。那天離開華家時,田瑞走了很遠很遠,回頭一看,華國鋒同誌還站在門口目送他。那是一個老人留戀的、深情的目光。



2008年8月20日,華國鋒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87歲。
圖為華國鋒夫人韓芝俊(中)率子女在告別儀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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