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橋在獄中】第一章 鐵窗 對張春橋來說並不突然
文章來源: 雕塑佛2010-10-06 07:46:51


作者:師東兵 

第一章 鐵窗 對張春橋來說並不突然

  對張春橋來說,他永遠忘記不了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晚上的那個所謂的政治局常委會議,實際上是一個誘捕他的騙局。就在他準時來到中南海懷仁堂的時候,等候他的是早已布置好的抓他的警衛,還有組織這次行動的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華國鋒、葉劍英,還有那個跟隨毛澤東幾十年、卻並沒有得到毛澤東真正信任的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汪東興。

  就是這三個人,竟決定了中國自毛澤東逝世以後的整個命運。看起來並不出眾的人物,一旦他們擁有了權力,果然能在政治的天平中產生重大的傾斜。這使張春橋相信了那句名言:強和弱從來就不是絕對的,關鍵要看機遇之神是不是對你青睞。當你失去了機遇之神的時候,懲罰就會緊跟而來。

在華國鋒宣讀那張對自己進行隔離審查的決定時,張春橋就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他看得很仔細,那位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的手,在微微抖著,他的厚厚的嘴唇也在索索地哆嗦。話語也不流利,好幾個字竟然發錯了音。是的,他從骨子裏就沒有看得起過這個人,料定他將來肯定經不起大的風浪。可是,今天他卻幹出了這種事情!這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隻有葉劍英的眼睛裏,對他明顯地閃出憎恨的火花。那種火光,他看見過幾次。但是,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清楚,都感到觸目驚心!他和他是老冤家了,從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兩個人就開始較量上了。他認為,原來這個花花大帥是想依靠林彪來遏製中央文革小組的,但是林彪不上他的當。林彪並沒有把他作為自己的基本力量,他寧肯組織黃永勝之類的將軍,也不敢使用送上門來的元帥。這也好,使得這位開國的元帥另起爐灶,形成了一個被毛澤東一度稱之為 “ 老右集團 ” 。林彪摔死後,毛澤東從平衡權力的需要出發,重新啟用了這些 “ 老右 ” 們,沒想到,他們並不對毛澤東的大度表示任何的感激,反而要不斷地搞 “ 右傾翻案 ” ,終於觸惱了奄奄一息的毛澤東,在撤銷鄧小平的同時,強令葉劍英 “ 因病休息 ” ,把軍權交給了陳錫聯。現在,他對自己的仇恨的起因,隻有他自己能夠說得清楚。

汪東興沒有坐在椅子裏,但是一看他那副打手的臉譜,他就斷定他在這個政變裏起了關鍵性的組織作用。他曾經秘密派人調查和監視著外麵的軍隊進軍的動向。但是沒有得到任何這方麵的情報。從站在身邊的警衛戰士和幹部來看,全部是中央警衛團的人。這足以說明了此人所起的作用。是的,他曾經在一九七 ○ 年八月的九屆二中全會上跟著林彪、陳伯達大罵過自己,但是自己並沒有計較過他,批陳整風和批林整風時,毛澤東一再保他,自己也說過他的好話,但是他還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後和他們終於勾結上了。

張春橋臨出門的時候,再次和汪東興打了一個照麵。那是一張永遠也忘記不了的照麵。張春橋的臉色蒼白,眼睛裏充滿了仇恨的血絲,他怎麽也想象不到他自己認為多年的戰友行列裏的人會對他下了這樣毒手。張春橋自己感覺到他的手在嗦嗦地抖動了兩下。但是那顯然不是怕。而是出自恨。

“ 華國鋒同誌宣布對你隔離審查的決定,你聽清楚了嗎? ” 汪東興跟著他出來後,重重地問了他一句,張春橋扭過頭來,哼了一聲: “ 你們經過政治局討論和研究了嗎?你們這是非法的,是反革命政變!你汪東興應該知道這樣做究竟意味著什麽! ”

汪東興反唇相譏道: “ 現在說什麽也是多餘的,你還是回去好好反省你自己的過錯吧。 ”

張春橋對此已經意識到了,現在說什麽話也不頂用了。對他們已經失去了說服的可能。他曾經設想到了在未來的中央全會上會發生的分歧至鬥爭,那將是一場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而那一切都是通過中央委員們的表決來決定的。隻有到了最後揭曉後。自己才會對有些人采取一定的措施。但是,他就是沒有想到看起來溫順、忠厚的華國鋒和他一直認為對毛澤東忠心耿耿的汪東興會采取這樣的極端手段。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八日,張春橋曾經讓蕭木給上海傳達他的指示,那個指示裏概括了他的擔心和思路:

“ 階級鬥爭形勢你們要經常地研究,一方麵要提高警惕,另一方麵要提高我們的信心。馬克思主義剛出來時,中國這麽一個大國還沒有人知道;後來到了列寧,中國懂得馬列的人也很少。現在毛澤東思想在中國、在世界傳播開的,比起那時候懂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倍,所以要建立信心。當然要看到曲折,看到資產階級還有力量,問題是誰掛帥。這個掛帥人物,我們要看準。鄧小平不行了,不等於修正主義就沒有勢力了,他們還要和我們較量。究竟誰勝誰負,還有一個較量的時間。至於上海的工作。轉告上海方麵不要著急,不要多出頭,許多事讓外地去搞,我們把工作做得紮實一些。上海不搞,別人還會拿出幾條來講你。老實說,上海還沒有真正經受過嚴重考驗,林彪、鄧小平要搞上海,都沒有搞成。林彪搞成的話,上海有大考驗,要打仗的。 ”

還在一九七四年十二月廿六日,也就是毛澤東八十一歲生日的這天,毛澤東在聽取完周恩來和王洪文關於四屆人大籌備情況的匯報以後,對他們說: “ 我現在正考慮這一重大問題,關係到黨和國家的命運的大事,那就是列寧為什麽說要對資產階級專政,要寫文章。要告訴春橋、文元把列寧著作中好幾處提到這個問題的打出來,印大字本送我。大家先讀,然後寫文章。要春橋寫這類文章。這個問題不搞清楚,就會變修正主義。要使全國知道。 ”

周恩來、王洪文回到北京後,在政治局會議上傳達了毛澤東的指示後,汪東興曾經對張春橋說: “ 主席認為你才是真正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權威,你在理論上可是要多幫助我呀。主席說的這個理論問題多麽嚴重,你可以先講講。我的理解是在專政問題上含糊不得,你不對資產階級專政,資產階級就要對無產階級專政。文化大革命前,資產階級就專了我們的政。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他們就更加厲害了。 ”

張春橋開玩笑地說: “ 你手裏有槍杆子,中央的警衛大權在你手裏。資產階級要專我們的政時,你手裏的槍杆子幹什麽?就要和他們幹呀。汪主任啊,我說這話也可能不是多餘的,說不定真要有這麽一天。林彪當初就要這樣搞,隻不過沒有搞成。他說搞成不等於別人就再也不想搞了。所以,你要有這個準備,就是不等敵人動手,我們就要動手。 ”

現在,這句話成了一個絕妙的諷刺!

是的,當時對毛澤東和周恩來、王洪文的談話,張春橋思考了好久。在他們倆整理的那個談話記錄上,他選了四段,畫了好多的紅道道,以便加深理解。這四段話是:

“ 我同丹麥首相談過社會主義製度。我國現在實行的商品製度,工資製度也不平等,有八級工資製,等等。這隻能在無產階級專政下加以限製。 ”

“ 所以林彪一類如上台,搞資本主義製度很容易。因此,要多看點馬列主義的書。 ”

“ 列寧說, ‘ 小生產是經常地、每時每刻地、自發地和大批地產生著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 ’ 工人階級一部分,黨員一部分,也有這種情況。

“ 無產階級中,機關工作人員中,都有發生資產階級生活作風的。 ”

張春橋和姚文元反複討論和理解毛澤東這些指示後,張春橋說: “ 主席在這個時候講這些話,不同尋常呀。主席認為我們現在的製度搞資本主義很容易,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很大膽的。說明主席已經把問題研究透徹了。從林彪的政變綱領來看,他們的活動和對我們的攻擊是有政治和經濟的基礎的。如果不從這個問題上研究和討論.我們將無法認識許多的現象和問題,我們要分一下工,我寫上層建築,你就論述林彪的社會基礎。 ”

他們經過幾天的翻閱馬列著作,選出了三十多條論述無產階級專政的語錄。張春橋認為最重要的是以下三條:

一條是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的話,毛澤東經常在他的講話中加以引用,即: “ 在資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之間,有一個從前者變為後者的革命轉變時期。同這個時期相適應的也有一個政治上的過渡時期,這個時期的國家隻能是無產階級的革命專政。 ”

張春橋說: “ 這就很深刻地講清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必要性、性要性和它的曆史任務。我們現在好多的同誌並不一定了解這一點,把這個任務看得簡單了。 ” 姚文元說: “ 有些人根本就了解什麽是無產階級專政,特別是在上層領域裏的專政。究竟該怎麽專政法?如此對黨內走資派怎麽專政?抓起來?還是交給群眾?好多問題需要我們研究。 ”

所以,張春橋就找出了馬克思的第二條,是這位導師在《一八四八年至一八五 ○ 年的法蘭西階級鬥爭》的文章裏的一段話:

“ 這種社會主義就是宣布不斷革命,就是無產階級的階級專政,這種專政是達到消滅一切階級差別,達到消滅由這些差別所產生的一切關係,達到消滅和這些產生關係相適的一切社會關係,達到改變由這些社會關係產生出來的一切觀念的必然的過渡階段。 ”

姚文元說: “ 這些話,別說普通老百姓,就連我們政治局裏的絕大多數也未必能理解馬克思這些話的真正含義。就像周總理和鄧小平也未必同意這些觀點。 ”

張春橋笑了: “ 你以為政治局裏的人都是馬克思主義者嗎?錯了,他們絕大多數的人是事務主義者和經驗主義者。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就是在政治局裏也是少數。所以,毛主席才把這樣的任務交給了我們倆。 ”

第三段話是列寧在《國家與革命》裏的論述: “ 既然在消費品的分配方麵存在著資產階級的法權,那當然一定要有資產階級的國家,因為如果沒有一個能夠迫使人們遵守法權規範的機構,法權也就等於零。可見在共產主義下,在一定的時期內,甚至會保留沒有資產階級的資產階級國家! ”

張春橋對姚文元說: “ 這就是我們寫文章的靈魂。毛主席給我們講的也很清楚,和我在一九五八年九月十五日發表的《破除資產階級的法權思想》的觀點是一致的。就是按勞分配、商品製度和貨幣交換中所體現的 ‘ 資產階級權利 ’ 是產生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重要經濟基礎,必須對它們加以限製。現在有的大官們,出入有小轎車,配備有公務員,有特殊供應,這和資本家有什麽區別?比資本家要厲害得多! ”

  經過一番緊張的研究後,姚文元寫出了《論林彪反黨集團的社會基礎》,經過政治局討論和毛澤東批準後,於一九七五年三月一日在《紅旗》雜誌上發表,《人民日報》全文刊登。

一個月後,即一九七五年四月一日,張春橋的《論對資產階級的全麵專政》也經政治局討論後,毛澤東批準,在《紅旗》雜誌第四期上發表,《人民日報》全文刊登。

張春橋的文章特意強調: “……‘ 衛星上天、紅旗落地 ’ 的曆史經驗,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在決心建設強大國家的時候特別不能忘記。應當清醒地看到,中國仍然存在變修的危險。因為不但帝國主義、社會帝國主義念念不忘侵略和顛覆我們,不但老的地主資產階級人還在,心不死,而且新的資產階級分子正像列寧講的那樣每日每時地產生著。 ” 他講解了一番馬克思、列寧的論述後,斷言: “ 必須看到,我們的經濟基礎還不穩固,資產階級法權在所有製方麵還沒有完全取消,在人們的相互關係方麵還嚴重存在,在分配方麵還站統治地位。在上層建築的各個領域,有些方麵實際上仍然被資產階級把持著,資產階級還占著優勢,有些正在改革,改革的成果也並不鞏固,舊習慣勢力還頑強地阻礙著社會主義新生事物的生長。隨著城鄉資本主義因素的發展,新資產階級分子一批又一批地產生,無產階級和和資產階級之間的階級鬥爭,各派政治力量的階級鬥爭,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在意識形態方麵的階級鬥爭也決不會停止,林彪一類人物上台。資產階級的複辟,仍然可能發生。 ”

一年半後,這種危險不是活生生地變成了現實了嗎?張春橋這樣咬牙切齒地認為。

汪東興在逮捕張春橋後的一月後,奉命和張春橋進行了一次談話。那時的張春橋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風度和氣派,他臉上的肌肉鬆弛下來,高度近視鏡後的眼睛無精打采,眼睛裏還是布滿了血絲。足足有幾天沒有睡覺似的。但是,當他看到汪東興進來後,馬上強抖了精神。

“ 春橋,我是讓你來寫檢查的。 ” 汪東興對他慢慢地說道, “ 事到如今,我想你應該清楚了,你的問題傳達以後,受到了全黨的批判,你隻有趕快采取主動,才能爭取到黨和人民的寬大處理。 ”

“ 你是來勸降我的?是嗎? ” 始終一言不發的張春橋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 “ 你們這是妄想!除非你們能認識到你們的錯誤和罪行,否則我和你們再沒有什麽話可講,我和你們從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晚上八點鍾起,就沒有什麽共同語言了。說什麽也是多餘的。 ”

汪東興問道: “ 你難道真要抱著花崗石腦袋去見上帝嗎?我告訴你。就連王洪文也寫了檢查,認了罪,你還有什麽可硬頂的道理呢? ”

張春橋哼了一聲: “ 我再次告訴你,我是一個共產黨員,是毛主席親自培養起來的馬克思主列寧主義者,在你們沒有認識到你們的錯誤之前,我沒有什麽可向你們談的。 ”

“ 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錯誤嗎? ” 汪東興大聲問道, “ 你就連一點自我批評的精神都沒有嗎?你這個人是從來不知自我批評為何物的。這就是你垮台的教訓,我作為你們專案組辦公室的主任,我有權力審訊你! ”

“ 我也有權力拒絕你的任何問題。 ” 張春橋一字一句地說, “ 你們這是胡鬧!是對毛主席事業的背叛!你們沒有資格和我談話! ”

“ 我們代表黨中央和人民,就是要批判你!就是要摸一摸你老虎的屁股! ”

張春橋把身子一轉,果真給了他一個屁股。

汪東興冷笑道: “ 我再次提醒你,你這樣的態度對你的處理沒有任何好處。 ”

張春橋雙手一背,幹脆在房子裏散起步來,仿佛壓根兒就沒有聽見汪東興說什麽。後來,就不管汪東興再說什麽,他也不開口了。

是的,對他將會遭受這種鐵窗的生涯,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也作過充分的準備。

他對他的老婆文靜和孩子們經常講: “ 我是隨時準備為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和無產階級的事業獻身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不但我,就是毛主席自己都多次講,他要準備五個不怕:為不怕殺,不怕坐牢,不怕老婆離婚,不怕開除黨籍,不怕撤銷一切職務。在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的時候,江青就和我講: ‘ 進了中央文革小組,可就沒有退路了。否定了這個機構,我們都去坐牢。到那個時候,天大的事情我一人擔,能保存一個就保存一個,我可以和主席離婚,保存我們主席。 ’ 話傳到毛主席那裏,毛主席說: ‘ 你們別想好事,到了那一天,一個人也剩不下,你就是跪在人家麵前,人家也是不會要的。投降也不要。社會主義革命,到了一定的時候比戰爭年代還要殘酷。 ’ 你們說,我沒有這種準備行嗎? ”

這些,現在都靈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