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寬:大陸憤青與“島民心態”
文章來源: Gitler2007-07-10 15:22:01
郭宇寬:大陸憤青與“島民心態”

這些日子在看一些國外的華語論壇,不同背景的華人爭論一些公共問題就非常有趣,看到有一些關於中日或者台海局勢、港澳問題的討論,大概是大陸同胞的一方往往交鋒到關鍵處就會祭起一樣法寶,一句“島民心態”就把別人威風滅了半截,就好像過去萬惡的舊社會,大老爺們和異性爭論,說到理屈詞窮之處,來一句“婦人之見!”就不戰而勝了。

這個“島民心態”究竟指什麽讓我非常感興趣,在網上查了一下,但凡用此帽子扣人,大多是指其心胸狹隘、閉目塞聽、見識短淺、鼠目寸光雲雲。這種說法很符合中國人最擅長的形象思維——不幸生長在小島,自然心胸大不了,而我等生長於中土神州,則理當目光遠大,胸襟寬闊。就連李敖都曾經心有不甘地自誇:“李敖是真正大陸型的知識分子,雖然我像拿破侖一樣的在厄爾巴(Elba)島上、在聖赫勒拿(St.Helena)島上,但我總歸是大陸型的人。”


不過我生活中的感覺則常常相左,遇到過一些香港地區、台灣地區或者日本、馬來西亞等地的“島民”朋友,他們知識麵很廣,且有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願意聆聽和自己不一樣的觀點,心態非常開放,原意理解自己感到困惑的問題。倒是一些中國大陸的朋友,在各種地方隨處可見,好像都是覺悟成佛了一樣,談到很多問題都會從容搬出一套不容挑戰的既定答案,如果聽到和自己觀點不一樣的聲音,或者別人嚐試說出一些被忽略的事實,“”,“走狗”的帽子就會扣過來。


有時候在大陸的一些朋友身上又會發現一些特別奇怪的思維方式,對話起來特別困難,比如包括學者都會為了“要效率還是要公平”這樣的偽命題爭論半天,好像和世界文明的主流都不搭邊。而且中國的很多概念係統都自成一套,比如中國的“左派”和“右派”和世界通行的概念根本不是一回事,爭論起來是關公戰秦瓊說不到一塊兒。


從某種意義上講,“島民”真是一個非常有穿透力的解釋模型,它像一個寓言,可以解釋人類難於相互理解的困境。不過人類文明發展到今天,可悲的孤島,不是地理意義上的,而更多是“信息孤島”,今天的地球村中,限製人們自由和視野的已經不是時空距離,而是權力和偏見所屏蔽的信息。


一個接觸不到人類主流文明成果的人是可悲的。記得多年前在大學裏,那時我當學生幹部,恰巧中國科學大會在我們學校召開,我帶著一些同學維持會場秩序,碰到門口有個衣衫襤褸如同要飯花子的人死活要往會場裏衝,別人把他當做瘋漢,保安拽著把他往外攆。我看他可憐巴巴,不像是要行凶,就把他拉到一邊問他要幹什麽,他激動地說了半天我才聽明白,此人小學沒讀完就輟學了,靠收破爛為生,但是特別熱愛研究物理,他現在琢磨清楚了一個道理,為什麽這麽多星星在天上運行但總是不會撞到一起,現在想進去見楊振寧切磋一下,他還給我看他一本髒兮兮的畫滿筆記和符號的本子。我隻好婉言勸他回去,被一堆達官貴人圍著的楊振寧大概不會有時間見他。之後很長時間我都感到負疚,忘不了他那遺憾的目光,不知他現在怎樣,我經常想如果他有機會讀大學,也許會是一個不遜於楊振寧的物理天才。


不僅販夫走卒會受視野之困,大學教授也不例外,極端的是多年前還有過北大某教師為了捍衛“計劃經濟優越性”的理論而跳樓的事情。他讓我既佩服又惋惜,佩服的是今天的中國學者恐怕再難有殉自己信念的勇氣決絕,惋惜的是我完全能夠理解花了一輩子窮研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苦心論證“計劃經濟優越性”的人,當接觸到世界經濟學思想的主流時,那種河伯遇到大海的絕望。如果互聯網早些發明,如果他能夠早些接觸世界上早已成為常識的經濟學經典理論,大概不會走火入魔到這樣一步。


今天不能不說我們趕上了一個好時代,今天我們所能夠接觸的信息比過去那個封閉的社會要進步了很多,但依然不夠理想。當電視上新聞發言人義正辭嚴地痛斥某國某事時,我們卻連那些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麽都說不清楚;當我們想了解耶路撒冷正在發生什麽,卻不得不用外文檢索資料才能發現比較全麵的信息;甚至一些發生在中國自己土地上的事情,反倒在國外才有比較全麵的報道。


想到這些,當聽到有同胞斥責其他國家地區的人是“島民”,我自己就忍不住臉紅。不知道這樣的情形何時能夠真正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