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質”新考
文章來源: 漢至2012-02-05 23:14:24

去國近十載,對於自己的身份,漸漸模糊,又終於清晰。看到國內內地和香港的口水戰,早沒有過去的熱情,去較真,去分辨。沒有對錯,沒有結論,對我來說,隻是一個素質問題。

讀者看到我提“素質”問題,一定是想必我要說的是語言的淨化問題,對罵人的言辭的不屑吧,其實也不是,我沒有著眼在那上麵,而是在想,我們動輒要提的“素質”,到底在這裏是什麽?是嘴巴不幹淨,還是手腳不幹淨?其實都不是,這些隻是素質不好的表現;同樣的表現,根據不同的素質,又可以有不同的解釋。

比如說罵人,我們最認可為大文豪的魯迅,就是一個最會罵的人,“走狗”的罵法是他的獨創,魯迅素質高嗎?還是低呢?自有說法。國人的一舉一動,在西人眼裏往往都是低素質的表現,但是我看,這也實在很是冤枉,這些事情,真的要取決於人怎麽看,用怎樣的態度看,用怎樣的心情來看。

又比如說說話不要嚷嚷的問題,國人在境外,讓人覺得尤其突出。在一個普遍的語言不是中文的地方,突然聽到“理直氣壯”的外語,所有的人都會皺起眉頭。可是這樣的反應對不對呢?在洛杉磯,我們也經常可以聽到西語,有時候我也有抵觸情緒,會覺得刺耳,因為這種語言不是我以為的好的環境裏麵應該用的。但是,再想一想,為什麽我也有這樣的歧視性的看法呢?為什麽說西語就不入大雅之堂呢?是我的素質不好,還是說西語的人素質不好?答案很清楚了。

我上課的時候,也不喜歡學生聊天,有時候會有這樣的情況,如果大家和我一起聊,我就覺得舒服,但是如果他們在聊我不明白的話題,用英語也不行,我就是覺得刺耳,覺得是一種幹擾。甚至會說“閉嘴!”,不允許他們繼續聊了。中國人在美國對美國人這樣說話,隻有我。但是這真的就是說他們的素質不好嗎?當然不是。

很多情況,我發現其實美國人說話很響亮的,大概是美國地廣人稀的地區很多,他們說話普遍比中國人自信和清晰響亮。但是為什麽中國人一開口,人們就要側目呢?其實是一種歧視。我有一個韓國朋友,老太太住在我過去的住過的公寓樓上,她英文說得很好,經常來和我聊天,她說到她先生在一個研究所的中國同事,說他們經常聚在一起很響地說話,言語中,我覺得她的憤怒和厭惡。我就問她:你和你先生在乎的是他們不該說中文,還是他們說得太響?她想了一會,說:可能是因為其他人聽不懂的時候,就不該大聲地說不同的語言,是對其他人的不尊重。我說這是自然,但是如果他們的英文能力沒有他們的中文那樣強,需要用自己的語言更好地溝通,那難道不行?她啞然。

在加州,很多地方都有英文和西語兩個版本的解釋說明,自動語音電話一定是雙語的,我就想說這是為什麽?明明英文是美國的唯一官方語言,難道因為拉美裔人多了,就必須要這樣做來顯出尊重來?那麽為什麽沒有中文呢?難道一定要看族裔的大小來決定?如果人口多了,就有優先,那不就是種族歧視了嗎?中國人在美國還是少數的少數,就不該大聲地說中文了?一定要小小心心地說,甚至不說,才是一種“素質”嗎?

再說對規則的遵守,人們總是說中國人最容易打破規則,怎麽怎麽地,哎!這實在是張冠李戴啊!西方人其實是最容易破壞規則的,因為他們的規則首先要服從人性,在人性前麵,或者在人道主義的前提下,任何規則都是虛設。但是什麽時候適用人性靈活的一麵,又是由人的好惡決定的。我們常常看到學校的體育比賽,因為一個殘疾兒童的努力,大家意外地把獎杯給了他。這種同情票,在現在的西方政治中已經成了一種伎倆,輪椅上的競爭者一定用更大的優勢。這難道不是改變規則?我的小孩班裏有個侏儒,老師教育孩子們,說她的最美麗的,小孩回家就問我,為什麽我沒有她漂亮,要是變成侏儒就好了!小孩子當然會迷惑,甚至自然的美醜標準都動搖了。大家有沒有注意到好萊塢的動畫大片裏的形象,都是在改變著我們以往的審美概念,當然是一種進步,隻是中國人在裏麵沒有被有“素質”地表現出來。

一次我去Costco加油,我進了Costco車場的車道,我是直行,用道路優先權,但是當時交通很堵,旁邊岔道出來一輛車,本來要等我過去的,突然出來一個白人女人,往路口一站,象指揮交通一樣把兩邊的直行車(包括我的)都叫停了,讓她自己的車先拐彎出來,正好在我的前麵進去加油站。我跟在她的後麵,心裏覺得好笑又好氣,可是人家是女的,跳出來和她爭?我當然不會。側目看到旁邊一輛車裏,有個笑眯眯的白人男子,就是當時也給攔下來的對麵的車主,在裏麵攤攤手,聳聳肩,也是無可奈何。類似的事,在美國很常見,並沒有被人指責為沒有“素質”,因為人家一個女人,人們總是善意地一笑了之。

如果碰到的是中國人呢?一定饒不了他們!

帶小孩在外麵,隻要有特殊的需要,人們都會勁量幫忙和遷就,而且往往是在一片讚美聲中突破了規矩,因為這是美國,最體現對兒童的愛護的地方。我過去住在公寓的時候,付了押金的,要維護房間的整潔,我和妻子都是愛幹淨的人,用了三年的廚房也沒有油膩的東西,連電爐的底板都沒有油跡滴下去(其實是不斷擦洗的),但是,小孩子們的臥室就沒有這樣好了,雖然我們不斷地去擦洗,可是也趕不上孩子們的“藝術創作”速度,我們搬家的時候,發現他們臥室牆上的創作已經有畢加索“歌爾尼卡”的規模了。我很不好意思地去租賃中心找他們解釋,說願意他們扣除押金,在我們搬出來的第二天,我還有少許物件留在那裏,回頭去拿,原來公寓的門是開著的,有幾個物業中心的人在小孩的房間拍照,我大驚!以為他們在收集證據,其實,他們都聽說有個房間裏用小孩子的“壁畫”,就來拍照片,覺得很有意思,過了一陣,我的押金都退還給了我,我才相信這幾個人真的隻是自己喜歡來拍兒童畫的。

出去玩的時候,孩子們絕不會控製喝水的,往往在最不可能有廁所的地方要小便了。好幾次我們都很窘,在本來沒有對外廁所的店裏,隻好跟店員要求,而每一次,店員都會打開內部的廁所給我們。更不用說一些咖啡館,門上寫著隻對客人開放衛生間(用密碼),但是即使我不買咖啡,店員看到孩子們要用,也一定會告訴我密碼。不是我故意破壞規則,但是規則不可能抵擋愛心的表露。在美國人看來,孩子有如天使,怎樣的要求都不過份,所以才有北美航空航天防禦司令部跟蹤報道聖誕老人在哪裏並接聽兒童打去的熱線查詢電話。對多數中國父母來說,孩子是一種門麵,他們拿孩子來裝教養和體麵,如果孩子做得不對,別人也會當麵給家長難堪,其實大陸人,香港人,“素質”是差不多的;在美國,孩子有孩子的自尊需要滿足,跟孩子說話,你得蹲下來(美國人的姿勢其實是跪下來),小心地用和藹的語言去勸說。

說到這裏,讀者一定明白了,我沒有說誰對誰錯,問題是“素質”不夠高,大家的“素質”都不高。那麽,“素質”到底是什麽呢?我認為,“素質”就是一種理解能力。包括兩個方麵:一是對別人的文化和習俗的理解和寬容,來讓自己“和諧”其中,二是對別人的“不和諧”的理解和寬容,來讓自己發現一種新的“和諧”。

所以我說自己是“素質”高的人,很知道西方文明的規律,知道怎樣融入其中,享受其中,而為其所包容。反過來,我又很理解各種各樣所謂的“不文明”的行為,知道其然和所以然,幫助分析和解釋。同樣一個看來不文明的行為,都是在主體和客體兩方麵的作用下定性的,對於主體來說,錯在有沒有“察言觀色”,沒有了解當地的規則和習俗,也當然不會去遵守;對於客體來說,錯在不理解,不寬容,惡劣的本地意識,上海人也好,香港人也好,都大同小異,對外地人不惜惡語相加。

“素質”也體現在不同時期,對於自已的身份和地位的清醒認識。為什麽現在中國人在外麵這樣惹人厭?不是因為行為本身的對與錯,而是行為人的身份問題。這個身份,並不是金錢和地位的高下,而是一種群眾心理的問題。同樣的行為,過去貧窮的中國人可以做,後來勒緊褲腰帶跟風的中國人還可以做,但是現在發了財的中國人就不可以做了。說起來真的不公平,但是現在人家就嫌你有錢,你還偏偏拿著錢到處跑,怎麽會不被人說閑話?

中國不是有個故事嗎?先生看到自己得意的學生睡覺讀書,就說:真刻苦啊!連睡覺也看書。但是看到不喜歡的學生同樣的行為,就惡之曰:真懶,一讀書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