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心痛 - 《小鳳姑娘的故事》
文章來源: 北奧2009-02-25 21:18:52



永遠的心痛 - 《小鳳姑娘的故事》  

一年前我寫了一篇文章叫《小瑛子的故事》,在網絡上和社會上得到了廣泛的反響。今天有朋友從國內將這篇《小鳳姑娘的故事》轉給我,讀後我十分感動。相比之下,小鳳的遭遇比小瑛子甚至更加悲慘,結尾更淒涼。我早就說過,小瑛子的故事絕不是一個人的遭遇,而是一代人的悲哀。我突然理解了為什麽當時很多的朋友轉載了我的《小瑛子的故事》。我覺得我也有義務幫助宣傳一下,讓更多的讀者看到這篇好文章,同時也讓我有個機會向作者表示敬意。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在黑龍江省邊邊一片貧瘠的土地上,有一個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屯子。因為附近的農民常到這一帶的樹叢中下套子抓兔子、野雞等野物,這個屯便被村民們叫做下套子屯

            1969年殘雪未融、春寒料峭的四月,突然有一群活蹦亂跳的青年男女一下子湧進黑龍江邊這個邊疆公社的下套子屯插隊落戶,男女老少都跑到村口,驚喜又惶恐地看著這幫來自遙遠的大城市的洋學生。一個像小芳一樣長得好看又善良的姑娘好奇地望著在身邊走過的背著行李的每一個青年,一位高個清瘦的小夥子對她深情地一笑,在目光相交的那一刻姑娘也笑了,卻害羞得紅了臉,低下了頭。後來她知道了他叫小戴,上海68屆的初中生;他也知道了村裏人都叫她小鳳,真的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誰能想到,兩個年輕人感天動地的戲劇人生就從相互凝望的這一刻開始了。

            上海知青的到來,讓這個貧窮閉塞的小村充滿了活力,村裏的年輕人願意幹活了,每天和知青在一起說說笑笑,單調的日子也變得豐富了。村裏的男青年都學會了刷牙,姑娘媳婦也愛打扮自己了。在歡樂的年輕人中,你總能同時看到小戴和小鳳,他們不說話,隻是時不時地遠遠地相互凝望。

    黑龍江的冰雪融化了,江邊的樹泛綠了,地裏的花也開了。年輕人的心也像春天般生機勃發。下了工,知青成雙成對地往江邊跑,往樹林子裏鑽。有一天傍晚,小戴領著小鳳,也穿過樹林,坐在了江畔,他看到在夕陽下閃著金光靜靜流過的黑龍江,想到了家鄉的黃浦江,不禁一陣傷感。小鳳安慰著他,他們的手還沒等拉在一起,小鳳的父親老程頭跑來了,邊罵邊打地把他們趕走:你這個不要臉的姑娘,敢和知青鑽樹林子,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小鳳哭著跑回家,媽媽勸她:那些知青什麽活也不能幹,能和他們一起過日子嗎?過不了多久,他們肯定要走!小鳳隻是一個勁地哭,邊哭邊搖頭。

            春去秋來,莊稼種了,又收了。黑龍江雪捂冰凍,漫長的冬季又來了。對小戴來說,見不到小鳳的日子比嚴冬還難熬。小鳳的父親琢磨著,如果不把小鳳早點嫁出去,早晚要和那個姓戴的小子出事兒!於是托人說了一個外屯的小夥子。小鳳一聽就炸了,死活也不同意!父親動手打她,她離家出走了。那是一個風雪彌漫之夜,全村人和知青們打著火把,到處尋找,終於在大江中間小島的樹叢中找到了,那時的她已被凍僵,再晚一會兒就沒命了!小鳳的媽媽哭著對她說:孩子咱認命吧!咱都收了人家的彩禮了。小鳳什麽也不說,也不吃飯!三天過去了,她已奄奄一息了。老程頭害怕了,對小鳳媽說:快去找小戴吧!要出人命了!半夜時分,小鳳媽急忙跑到知青大宿舍找到了小戴:快起來吧!大嬸求你了,快去救救小鳳吧!小戴一骨碌爬起來,披起衣服就跑,兩人見了抱頭痛哭。小鳳媽也跟著落淚,一直到老程頭答應退掉婚姻,小鳳才吃飯。

            勇敢的農村姑娘小鳳以生命為代價爭得了和心上人的自由愛情。從此他們倆形影相隨,小戴變得安分了,愛勞動了;小鳳變得開朗了,活潑了。小戴喜歡小鳳的樸實真誠和聰明善良,小鳳喜歡小戴的正直仗義和勤奮好學。村裏人都說,他們倆真是天生的一對。可是他們倆誰也沒把我愛你這三個字說出口。這一年的秋收之後,剛開始飄雪的日子,知青開始放長假,小戴要回上海探望母親了。小鳳和媽媽把他送到村口,揮手告別的時候,小戴看見小鳳的眸子裏閃著幸福的淚光。

            小戴回到上海兩個月後,突然收到小鳳父親的來信,說小鳳得了腎炎,要住院治療,急需300元錢治病!如果他能拿出來,小鳳就是他的。不用問,他要拿不出來,小鳳就是別人的了!小戴心急如焚,可在1972年,這300元錢對他可是天文數字,父親早逝,母親在街道小組糊紙盒,每月隻有十幾塊錢的收入,他勞動一年掙的工分都扔在探家的路上了!小戴求錢無門,欲哭無淚,但是有前次的經曆,他相信勇敢的小鳳是不會屈服的!

當小戴奔波數千裏重返邊境村莊時,村裏的人告訴他:就在那一年的小年夜,鄰村的四個漢子把小鳳架上馬爬犁,小鳳死活不走,死死拽住門框,她大聲地哭喊著:小戴呀,快來救我!那一天正刮著大煙炮,狂風呼嘯,大地嗚咽,那哭喊聲漸漸消逝在風雪中。小鳳被逼瘋了,進了精神病院!

聽到這些事情,小戴已是淚流滿麵。小鳳的父親來找他喝酒,在炕桌上對他說:叔對不起你,可真是沒有辦法呀!咱們親戚做不成,情義還在。小鳳媽在旁邊一個勁地哭:隻怪這孩子命不好!小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順著臉往下流。

            那男人開始對小鳳挺好,可她的病時好時犯。再後來生了個孩子,腦水腫,很快就死了。小鳳完全瘋了,到處跑,不吃也不睡。人家終於提出離婚,小鳳的爹媽隻好把她接了回來。小鳳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變得空洞呆滯了,那條又粗又長的辮子也剪掉,剃了個光頭。全村人看到小鳳這個模樣,沒有一個不掉淚的!當然,最傷心的要數小戴了。

            大隊書記怕小鳳見小戴會加重病情,就把小戴打發到二三十裏外的草灘去放羊。艱苦又浪漫的遊牧生活開始了,白天他趕著羊群在無邊的草地上遊走,晚上他躺在露天的草屋裏數著天上的星星。幾次夢見大眼睛大辮子的小鳳突然變成了在田野裏狂奔的光頭的小鳳,他驚醒了,竟是一身冷汗和滿臉的淚水。有一天,小戴照例趕著羊群向草地走去,他突然發現湛藍的天空上遊動著絲錦似的白雲,坦蕩的綠草在微風中如波浪般湧動,星星點點的野花浮在綠海中格外地耀眼,羊在親昵地呼叫,鳥在優雅地鳴唱……眼前這美妙的一切,竟讓他流下眼淚,他想大聲歌唱卻想不起唱什麽,他想盡情地描述卻想不出用什麽詞句,他隻有對著長天聲嘶力竭地喊叫!那一天,他下了決心:每天要對自己說話,否則他會失語;每天要寫作,給自己寫信,否則他會忘掉所學的文字。

            當晚小戴潛回下套子村,從知青宿舍中取來書和報紙。接著寫短信、短文,又寫長信、長文,一次他回到住處卻找不到自己的小土屋了,原來它已在大雨中坍塌了,他從泥中挖出行李和他視如寶貝的書。漸漸地他發現當年被老師賞識的文學才華正在恢複。

            1976年隨著文革的結束,小戴也迎來了自己的機遇——恢複農村教育,要在知青中招收教師。下套子村的知青考試中小戴考了第一名,隻有實際小學學曆的他當上了中學的語文教師,第二年又正式被轉為不再掙工分的國家幹部。全村的人都說這回下套子再也套不住小戴了,小戴確實走出了下套子屯,到另一個村的中學上班了。走之前他偷偷地去看過小鳳,她瘋得更厲害,再也不能到村口去送他;他也無法對她表達: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不忘懷。謝謝你給我的溫柔,伴我度過那個年代!小戴流著眼淚走出了下套子村,一步一回頭……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幾年之後,小戴調到下套子村教書。他再一次走進小鳳的家門,對小鳳媽和老程頭說:大叔大嬸,我要娶小鳳!
            什麽!小鳳媽驚叫,她手中的碗的摔在了地上。
            老程頭說:孩子,你可要想好啊!這樣太委屈你了!我們可不能再對不起你了!
            大叔啊,我想好了!我都想了8年了,你就成全了我們吧!小戴含著眼淚說。
            這時小鳳的父母放聲大哭,弟弟妹妹們全哭了,全家人都哭成一團!隻有小鳳傻怔怔地站著,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1979年春天的一個日子,那一年小戴27歲,小鳳26歲。小戴拿著結婚證書對小鳳說:咱們倆結婚了,你看這就是證書!這時候小鳳好像忽然醒過來了,抱著小戴大哭起來,邊哭邊喊:小戴和我結婚了!結婚了!婚宴上,小鳳給大家點煙倒酒,跟正常人一樣。村裏人都說,這回小戴把小鳳救了,天底下難找的大好人啊!
            有小戴的照顧,小鳳的病情逐漸減輕。一年後,他們的兒子亮亮出生了。幾年後,小戴被調到縣廣播局當上了記者。他如魚得水,很快成了縣廣播局和電視台最好的編導,還當上了業務方麵的領導。小鳳和亮亮隨他一起進了縣城,住上了寬敞的房子,小鳳的病也好多了,小戴對自己的生活和事業很滿足。

1997年,小戴又做出和小鳳結婚之後一生中第二個最重大的決定:回上海,為年老體衰的老母親盡孝!於是46歲的退休幹部老戴(我們該叫他老戴了)帶著小鳳和讀中學的兒子亮亮回了上海,在天地廣闊的北大荒生活慣了的一家人擠進了閘北棚戶區十幾平方米的小屋。老戴每月1000多元的退休金養活不了全家人,他彎下腰到橋下等著推上坡的車,他擺小攤做小買賣,都不行!他急中生智,寫了十封自薦信,終於被慧眼識珠的閘北有線台聘用了。他開始搞政治新聞,自編自導搞了360多期老百姓的故事的專題節目,一舉成名。閘北區委宣傳部長被老戴感動了,他說我也沒別的辦法獎勵你,給你愛人辦個殘疾人證吧!這樣小鳳每月也有了400元的固定收入。

            最讓老戴自豪的是他們的兒子,雖然學業上因邊疆與上海的差距,亮亮應屆畢業沒能考上大學,但他去了大眾公司,爬到車底下學修汽車,第二年便考上了上海國際商務學院汽車係,畢業後在上汽集團當白領,還入了黨,每月收入5000元。

五十多歲的小鳳還是很有風采,飽經風霜的老戴一派學者風度,他還像北大荒人一樣喝酒,他說,當年在全村連女知青在內80多個姑娘中小鳳是最漂亮的,是一種古典的美。他說娶小鳳就為她的那句永遠忘不了的話:小戴呀,快來救我! 

【作者簡介】賈宏圖 1968年上山下鄉到北大荒。1970年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報社任記者。1976年任哈爾濱日報記者。曾任哈爾濱日報副總編;黑龍江省作家協會主席、文化廳長,黑龍江日報報業集團社長。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中國新聞工作者協會常務理事。出版報告文學集、散文集十餘部。



(執著追求又倔強不阿的小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