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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蕭十九在看守所裏會不會受欺負呢?當然不會,因為他已經是二進宮了,第一次都沒有,第二次當然也不會。 蕭十九抱著被子穿著拖鞋進入9號房,看守和屋裏的人交待: “這個是大學生,你們照顧一下。”說完把門鎖上,出去了。 屋裏大約有十多個人,有人坐得拘謹,有人躺的悠閑。顯然躺在最裏麵的離馬桶最遠的那個應該是地位最高的,算是老大吧,他說話了。 “大學生啊,打架?強奸?” “打架。”蕭十九盡量說得不經意,把被子仍在鋪子上,這裏並沒有電視上的看守所那樣豪華,一張鋪從門口一直通到最裏麵,而蕭十九馬上就要和這些人同床了。 “因為什麽打架?”老大普通話說得還是可以的。 “女朋友。” 老大並沒有欺負蕭十九的意思,他是因為敲詐才進來的,搞敲詐的人每個都很好學,他們抓住任何機會擴展自己的知識麵。所以他覺得跟這個大學生聊聊天並沒什麽不好。 這裏是另一番世界,這個屋的人多數是短期拘留,有交通事故,有鄰裏糾紛,有小偷小摸,隻有老大犯的是大事,他敲詐要判三年,在這裏關幾個月就要轉到監獄裏麵去了。 下午又進來兩個新疆人,倒賣毒品的烤羊肉串的新疆人。年輕的那個看起來已經吸毒很久,身體異常虛弱,咳簌不止。 晚上睡覺的時候,老大睡在最靠裏麵,然後是蕭十九。最靠門的是新疆那個病怏怏的年輕人。從睡覺的位置可以看出人的地位,老大這邊寬敞得要命,也離馬桶最遠,而越靠門就越擠,但沒人敢往老大這邊擠,蕭十九也就沾光了。 蕭十九不僅沒受欺負,他在這裏過得簡直稱得上幸福。 他 有煙抽,他和老大一拿出煙,準備點火,就有人把煙灰缸盛了水放在他們身邊,抽完了一個手勢,就有人把煙灰缸清理走,倒進馬桶裏。吃飯時,蕭十九和老大坐起 來揉揉眼睛,有人從門旁邊的小窗口接飯菜過來,送到他們麵前,吃完了有人收拾。更何況別人吃的是清湯清水的飯菜,他們是交錢包的夥食。唯有在這裏,蕭十九 過的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晚上被子也是別人鋪好。其他人就不一樣了,白天有手工活要做,除了老大和蕭十九,每個人也都累得夠嗆,他們倆隻在看守檢 查時裝模作樣的弄幾下。所以人是什麽地位關鍵在於你怎樣選擇,選擇作良民的人,一開始就輸了,而且是從心裏輸,所以被欺負的都是良民。 晚 七點還可以看看新聞,看完電視就會關掉。蕭十九慶幸自己的運氣還不差,上次是奧運會,這次整天報道馬家爵。看完新聞,可以舒適地躺著聽隔壁哥們挑逗斜對門 的女犯,或者女犯挑逗隔壁的哥們,不時還能聽到時下比較流行的情歌對唱。隻用享受,不用賺錢,還有很高的地位,這樣的生活又怎麽能說不幸福呢? “大學生,謝霆鋒有個廣告裏說了一句英語,埃克什,什麽意思?”老大跟蕭十九探討起英語來。 “Action.就是行動起來。” 在這裏大學生三個字成了蕭十九的名字,那種口氣仿佛蕭十九就是他們眼中所有大學生的代言人。雖然這種口氣令蕭十九感覺難以接受,但做一做英語普及工作他還是義不容辭。 每天都有新人來,也有人時間到了離開。但蕭十九依然睡得很寬敞,安逸的生活容易使人懈怠,但白天戴上一副囂張麵具的蕭十九晚上能睡安穩嗎? 五 月二十四號,強哥簽證的日子。他能順利簽過嗎?二十七號馬上來臨,我能簽過嗎?最重要的是,他有機會在二十七號出現在上海嗎?蕭十九真希望那個新疆人能帶 點毒品進來,他也好用來麻醉一下自己。那個新疆人當然沒有帶進來毒品,但蕭十九至少多了一個經驗,那就是下次再進來,一定要告訴阿偉除了煙,安眠藥也是必 須的。一個人是怎樣變瘋的?一個人是怎樣變態的?蕭十九現在很容易就能理解。 如果蕭十九有月光寶盒,回到當時的情景,他會不會避免犯錯呢?蕭十九想了想,即使有月光寶盒,今天他依然還是會睡在這裏,即使他能重來一次,他知道,他依然隻能這樣。 2. 蕭 十九離開合肥後,到蘇州去找林風。然後離開蘇州,到了南京。他找到林風的時候身上隻剩幾十塊錢,因為他是帶著信任去的。他來到古老的南京城,哪裏又是他的 立足之地呢?他先找了份力工的工作,在建築工地運磚運泥。每天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一身臭汗然後去領那每天三十元的工資,這本是最原始最踏實的掙錢方式。蕭十 九喜歡這種方式。 他 不是在蜜罐裏長的的人,幹體力活並不差勁,他抽的是和其他民工一樣的一塊錢一盒的煙,吃的是和其他民工一樣的三塊錢一盒的盒飯,偶爾會喝兩瓶啤酒,晚上一 樣睡在工地。他的手機也並不比其他民工的更漂亮。如果你不認識蕭十九,你又怎麽知道他不是民工呢?稍微有點不同的是蕭十九晚上有時會去網吧。 一 個月後,蕭十九離開了工地。他找到另一份工作,在一家四六級培訓班講語法。雖然他生平並沒有考過六級,但他知道一切輔導班的本質都是一樣的,就是騙錢。這 樣在工作的同時也能溫習一下英語,也算是為簽證做準備,畢竟,對他來說,目前最大的事情就是簽證,他心裏清楚這一點。他知道什麽對他是最重要的,雖然有時 他會放縱自己。 工資待遇並不差,他隻想安靜地度過這幾個月,然後去上海簽證。能不能簽過,會不會今年又拿不到簽證呢?這不是他能決定的,他隻能等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也換了手機號,除了家裏他誰也沒有聯係過。 但有一天,他收到強哥的一條短信。 “美國的學校寄來一封信,你把地址告訴我,我給你寄過去。強哥。” 蕭十九感到疑惑,他是個警覺的人,這個新號碼他沒告訴任何人,強哥怎麽會知道呢? “你怎麽知道我的號碼?” “實驗室讓我趕緊過去,你先告訴我地址,下次我再和你解釋。” 蕭十九想那封信應該很重要,就把地址發了過去。 後來蕭十九按照那個號碼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卻不是強哥。 “強哥嗎?你什麽時候買的手機?” “對不起,你打錯了。” 蕭十九感覺這件事比較蹊蹺,但他不想聯係其他人來打聽了,所以也就作罷。 3. 平靜的生活對某些人來說始終隻是奢望,就像蕭十九永遠也脫不了麻煩。他告訴自己簽證前絕對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和任何人都脫離聯係,但他沒想到還是有人找到了他。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你很想知道嗎?” “很想知道。” “我有個朋友在移動工作,我通過你原來的手機號查到你現在的手機號。” “可是我並沒有接你的電話,隻憑電話號碼你又怎麽能找到我?” “我要說是你親自告訴我的你信不信?” “是嗎?” 蕭十九馬上明白了,那個給他發短信的人,不是強哥,而是麵前這個女人,蕾。隻是她用的是一個陌生人的卡,那個告訴他打錯電話的陌生人。 蕾道:“沒想到蕭十九也有受騙的時候。” 蕭十九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即使你精明一百次,但錯一次就足以致命。可是你為什麽要找我?” 蕭十九道:“不為什麽,我隻想見你一麵。我馬上就離開合肥,也離開他。你什麽時候簽證?” 蕭十九道:“快了,這個月二十七號,今天是十八號,還有一個星期。你打算和他分手?” 蕾道:“是的,他長得很像男人,可是為人太小氣了。總之是很沒勁。” 蕭十九不說話。 蕾繼續道:“我聯係了廣州的一份工作,所以我想在臨走之前見你一麵。” 蕭十九道:“見了又能怎樣?你認為這樣有意義麽?” 蕾道:“我要讓他知道,我並不缺喜歡的人。” 蕭十九不再說話。 難道男人和女人之間真的是一場看不見煙火的鬥爭的雙方麽?世人為何總是迷戀於愛恨情仇的遊戲?擁有又如何,失去又如何,相守又如何,錯過又如何。 4. 蕾為什麽非要找到蕭十九,也許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隻是想見他一麵,也許隻是為了和她男朋友鬥氣,又也許她想向蕭十九證明,她的男友雖然她已不再喜歡,可是依然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這一定是有魔力的女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蕭十九沒想到蕾會找到他,但也有一件事是蕾也沒想到的。她的即將說分手的男朋友,也跟蹤她來到了南京。 “你來找他?” 蕾道:“是又怎麽樣?” “沒什麽,我隻是陪你一起來,再等你一起回去。你什麽時候回去?” 蕾道:“明天。你給我一天時間好嗎?今天你不要跟著我,明天我就陪你回去。” “好,你的要求我當然會答應。” 蕾道:“那你明天上午十點在車站等我?” “好啊。” 蕾在心裏感激他,至少他今天表現得很有風度。 到了晚上。十九號的晚上。 蕾偷偷跟隨蕭十九進了風波莊酒吧,蕭十九坐在角落的位子,而且麵對著牆。也就是說,他一抬頭就隻能看到牆。蕾選了一個離他比較遠的位子,一個昏暗的位子,正好可以看見蕭十九昏暗的背麵。 蕭十九開始喝酒,把酒往嘴裏倒,就像搶銀行的把錢往袋子裏麵倒一樣毫不吝嗇。 蕾終於看到了她一直想看到的情景,蕭十九每個月都會為了他愛的人大醉一次,可是這個人並不是她。蕾也在喝酒,和蕭十九不同,她喝得很慢,仿佛每一口都是苦藥。 如 果蕭十九知道蕾在看他喝酒,肯定也會為她慶幸,因為這是他最後一個自醉日,以後就再也沒有這個法定的節日了,蕭十九以後的十九號將不再神秘,不再喝醉。他 期待著一個全新的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他也要做一個全新的蕭十九,簽證之後,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決心做一個新的蕭十九。 但 今天是最後一次,他不想有任何保留,他甚至不去考慮自己能不能走著出去,他要盡情地喝,直到喝倒,直到不能再喝。他就這樣喝,那種即將把一切埋葬的快感化 成他臉上的笑容。他感覺到醉意,他眼前出現幻影,他喜歡的人的幻影,像小麗,又像小美。到底是小麗還是小美?他不想去區分,也沒有必要區分,因為不管是 誰,過了今夜都將不再有,一切往事都將被埋葬。小麗是誰?她是蕭十九現在看到的兩個幻影中的一個。 但蕭十九臉色變了,痛苦,沒人能看見的痛苦。到底是小麗還是小美? “別再喝了,好嗎?”說話的不是幻影,是蕾。這個時候的蕾,不知道蕭十九能不能看清楚,能不能看到她眼中的淚滴。但蕾知道,不論這個男人有沒有愛過她,即使沒愛過,她也希望這個男人不要再喝下去了。 蕭十九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喝得最多的一次,是不是醉得最嚴重的一次,他看見眼前並不是兩個幻影,而是兩個真實的人。蕾和她的男朋友。 蕾也剛剛才意識到她的男朋友也來了,道:“你為什麽要到這裏來?你不是答應我不打擾我嗎?” “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 蕾道:“你想怎麽樣?” “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你現在最好到遠一點的地方站著。” 蕾道:“你不要胡來。” 有的男人把女人當作一種尊嚴,所以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是很好解決的,那就是為尊嚴而戰。 而一個為尊嚴而戰的雄性又有誰能阻止呢?沒有人能,蕾也不能。 蕭十九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也無法阻止,他選擇不阻止,他無法解釋,他選擇不解釋。 一個酒瓶在桌子上磕碎,砸向他的頭。血躺下來了,躺在臉上,躺到嘴角,即燙又鹹。但這還不夠,接下來是拳打腳踢,他躺在地上,可是他的腳還在踢。他倒在了血泊中。 躺下的不是蕭十九。 蕭十九真想咆哮,真想怒吼。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在這個時候來?為什麽你要在我將要埋葬一切的時候來?為什麽素不相識的人非要拚個你死我活?而我,究竟喜歡誰?我,有沒有資格去喜歡誰? 蕭十九坐下來,把剩下的就喝完,他想讓這頓酒有一個圓滿的結束,以至於不失去它原應該有的意義。然後他發了兩條短信。發完,外麵警笛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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