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接觸過的80後
文章來源: 網上無名2008-10-07 19:41:27

0.

80後對我,一度隻是傳說。到我出國時為止,還根本沒有八零後這麽一說,因為他們那時還小,遠未成氣候。

及至後來,一幫80後小作家沸沸揚揚登了場。看過一些他們寫的東西,還有別人所寫的關於他們,感覺與其它年代生人相比,並無根本分別。不過又因為眼見他們在網上磚頭亂飛的陣勢,還有他人筆下80後的飛揚跋扈,想象身後這一代人,不好惹是肯定的。

再以後,我們這一代人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事業逐漸進入收獲期。攤子鋪大了,手下少不了雇些畢業不久的80後。於是有同學朋友,閑聊起麾下員工,常為新人搖頭歎氣,說是一代不如一代——現在的孩子什麽都不在乎,沒皮沒臉不說,還吃不得苦,眼高手低。

這些都是風傳,我無從分辨虛實。在美國,身邊多是跟我出國年頭差不多的華人,子女成群那種;如今回了國,深居簡出,頂多遇上幾戶近鄰,更是同齡者居多。在我們小區裏住的,基本都是十幾二十年前闖深圳的家夥們,眼下許多已是腦滿腸肥大腹便便,房子好幾套,車子好幾部,成了我們早年為之打工的那種“大款”。深圳對我們,不再是什麽要去闖蕩的“外麵的世界”。我們這一代人,已經在這裏生了根開了花。

而80後的孩子們,取代了我們在打拚天下。

 

1.

我們給孩子請的家庭教師,經常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同我聊聊天。她告訴我她是如何來到深圳,如何以家教謀生,如何拉了男朋友也來,如何去留難定。我對她說,我們剛來深圳的時候,差不多就是你這樣的年紀和想法,也是做得很辛苦很矛盾。現在看到你,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我對她說的,其實就是我對80後以及所謂年代之分的個人感受——不同年代的人們確實帶著特定時代的印記,但是歸根究底,脫不去人類共通的情感和軌跡。人類就是這樣不斷地重複著雷同的故事,代代不息。

所以在我的眼裏,年歲的差異遠遠勝於年代的差異。又所以,我們不同年代的人看《金婚》,多多少少都會找到些共鳴之處。正如我常常在80後身上,看到70後十幾年前的影子。我們的所謂不同,隻是由於我們進入了一個另外的年齡階段。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們在變老,我們待人接物的態度,已經不再年輕。

 

2.

去日照玩兒的時候,認識了一大批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有表姐養尊處優的女兒,也有她鞍前馬後的員工。同一時間看到出自不同成長環境的同齡孩子,我感覺他們之間的差別,甚至遠遠大過我與他們之間這不同年代的差別。

表姐的女兒阿小迪,上次見她,是在十多年以前。那時她還是個小學女生,瘦小沉默。這次一到日照,從樓上走下來的,竟然是位一米七六的高挑美眉,對我鞠個躬,喚一聲“無名阿姨”。我靠,嚇得我“噔噔噔”倒退三尺。太不習慣了,被這麽大一丫頭叫阿姨!不過我很快就習慣下來,因為在那兒,除了我表姐,其他人都管我叫阿姨。

恰巧阿小迪有兩個高中同學也在,住她家裏度假。皆為懶得理睬旁人的那類孤傲女子,仿佛自己內心的感傷什麽的,世間俗人均不能懂。於是白天關門睡覺,偶爾下樓吃點東西。而當俗人們都睡下以後,才正式起身,到海邊去飆車喝酒撒瘋。事後為了不被俗人說道,難免遮遮掩掩。我作為庸俗長輩,自然也被列在被隱瞞之列。

後來從阿小迪那兒,看到其中一個女孩子的博客,上邊記錄她在日照的假期:“飲酒狂歡,享受著似醉非醉時的飄忽,在月光下,在撲麵而來的大浪中唱著,跳著,喊著,舞著,我多希望這一刻能靜止。這是快樂,快樂著自己的快樂,很多的瘋狂,很多的自我,很多的歡快,我喜歡。”

一個總在喝酒的女孩子,一個極端過分的自我,不就是當年的我自己麽!但是我們卻因為出生的年代不同,而彼此地陌生著,彼此地矜持著,什麽心裏的話都不去說。她們一定不能想到,眼前這位拖兒帶女柴米油鹽的阿姨,也曾經有過跟她們同樣的荒唐而狂放的青春。

 

3.

阿小迪呢,跟這兩個女孩,又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她自小父母離異,又很早去到英國讀書,形成獨立、冷靜、溫和的性格特征。我們有時候談及對於旅行和家庭還有生活的看法,難得她小小年紀,能夠想得周全也理智,對於身邊人事,時時懷著愛心和熱情。認真地說,我在她這個年齡,是做不到她這樣的。差別實在不緣於年代,更取決於性格和經曆。

 

4.

表姐公司的雇員,清一色都是80以後出生的孩子。我旅居期間,正趕上其中之一結婚。在她的婚宴上,想起自己結婚已經十多年了。那片對於婚姻的美麗夢想,早被十餘年的光陰,磨礪成了韌性十足的纜繩,是安穩,也是牽掛。

從他們到我們,是多麽長的路途啊,路的兩端,關於婚姻,必然懷著不同的感情。我在心裏默默地祝福新娘新郎,希望他們在十多年以後,回想今天的一番喜宴,可以無怨無悔。

 

5.

所有這些員工,都很勤勉認真。有人正在攢錢買房準備結婚,有人的孩子都已經跟我兒子一樣大。表姐公司業務時忙時閑。不論如何,那些小姑娘小夥子每天總是按時到的。有工作就去忙工作,沒工作就幫表姐的兩條狼狗洗澡,或者在廚房幫忙煮飯。

他們圍坐在廚房,為晚飯撕出一碟雞絲。邊撕雞絲,邊告訴我,他們特別羨慕我們一家,也羨慕阿小迪,可以天南海北地過生活,見多識廣,無拘無束。但是羨慕歸羨慕,他們並沒有改變現狀的意思。他們日複一日地留在日照這個小地方,找份工作,跑跑腿做做雜事,時間忽悠一下子可以滑過好幾年。他們的安於現狀、與世無爭,對我這一把年紀的阿姨而言,都很難做到。踏踏實實的他們,怎麽會是傳說中跋扈張揚的那一代人呢。

 

6.

有天我要開車去青島,幾個女孩子不放心,問遍了日照的熟人,才借得一個GPS,清早趕著給我送來。及至青島,一會兒一個短信,問我情況如何,一直為我擔著心。她們發來的許多短信,盡管簡單平常,我卻頗留了些日子,舍不得一按鍵的功夫,就丟光了那些暖心的東西。

這群給我關愛的男孩女孩,我們彼此幾乎一無所知。但是又很知道的樣子,相互認真地體貼關懷。我有時中午寫稿子寫累了,下樓倒杯水喝,看見他們趴在桌邊打盹。整棟樓裏寂靜無聲,他們安心睡著的樣子惹人疼惜。

不論我怎麽放輕腳步,他們總曉得我下樓來了,立刻站起來幫我沏茶,拉著我說話。可能是流行著吧,他們都非常喜歡“感恩的心”這一首歌,偶爾會唱給我聽。他們與我這樣的相處,讓我覺得他們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孩子。

 

7.

黃金周去桂林,一路同行的驢友,也都是這個年紀的小孩。跟我們當年比起來,他們生活水平高多了。我們那時候聽錄音帶,他們如今聽ipod;我們打撲克,他們打GameBoy。但是總地說來,他們就是N多年前的我們。

我們這次紮紮實實當了一回背包客,發現已經消受不起此種旅行方式。而他們卻能吃得苦,坐長途臥鋪汽車,走密集的旅行線路,晚上還能連夜西街泡吧。

一車載客四十人,每人兩隻腳,上車脫鞋,那味道;司機是些凶惡的漢子,不到時候堅決不給下車尿尿;車一啟動就開始放些無聊透頂的搞笑節目,或者暴力色情片,音量開到最大;車子超載,為防警察查車,有兩個秀氣的女孩子,被挪來挪去睡無定處;司機要睡覺,卻不睡自己的位子,硬要擠睡在兩個靚女中間的地麵;車上一些沒有公德的家夥,竟然躺在床上偷著抽煙。。。

一係列的情形,對於我這種需要絕對安靜絕對幹淨的“事兒媽”而言,簡直就是非人的折磨。而同行這些摩登男女,也很要整潔的,卻可以毫無怨言地忍受如此汙濁的環境。其實當年讀書的自己,也是這麽囊中羞澀地獨自四處旅行,也是能夠忍受不論是自然的還是人為的不如意,對於外界,韌性非常之好,屁事兒沒有。

這些背著包包寡言少語的年輕孩子,令我記起一個朋友說過的:人與人之間相隔的,並不是年代,而是階級。我聽這話之初,基本不能認同。現在想起,覺得也有一點點道理。總之所謂區別與隔閡,可以有很多種,比如階級,比如年齡,比如經曆,比如家庭。其中我比較不以為然的,就80後而言,依我目前接觸的來看,是出生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