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國民的群體犯罪心理和“偽正義”by 鞠家jujia
文章來源: 網上無名2008-10-30 20:27:04

無名編轉按:在天涯的“煮酒論史”,看到鞠家jujia 這兩篇文章,雖有可商榷之處,但也不無道理,含有一些積極的思考。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是先有刁民還是先有製度?是因為人性的本惡產生了專製製度?還是因為專製製度而導致了人性的惡劣?
 

 

群體犯罪心理——就在你我之間,當代國民群體的劣根性淺析

 

在我們對西方世界了解得太多時,卻對自身了解得實在太少,乃至於一切的憧憬與藍圖都是建立在一個不能融合的土地上。
  
  首先我來講個故事,這是發生在幾年前的“安利退貨門事件”,故事發生在中國經濟最活躍的城市——上海:
  
  自九十年代後期,隨著跨過企業進入中國,西方世界與中國才在基本的生活層麵真正開始相互接觸。在跨國企業大批量遷往中國的過程中,一家名叫“安利(Amway)”的美國保健品跨國公司,也希望在這片它並不熟悉的土地上開展藍圖。
  
  作為一家排名世界500強、並且是前三十名的國際知名企業,安利公司直銷製度體係顯得非常獨特,並且被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另眼相看,形容為“最無懈可擊的激勵製度”、被哈佛MBA和中國人大MBA列為教材案例,這家公司自然是實力雄厚,對中國市場充滿了期待。
  
  然而,正是這家巨型企業,在中國最繁榮的城市上海,領略到的是東方人的不可思議之處:
  
  剛進入中國的安利,一切製度是以它在歐美的設計為標準。按美國安利規定,產品實行“無因全款退貨”:不管任何原因,如果顧客在使用後感到不滿意,哪怕一瓶沐浴露用得一滴不剩,隻要瓶還在,就可以到安利退得全款——注意哦,是退全款!這項製度在美國施行了很久,一直是安利公司的信譽和品牌象征,退貨率微乎其微,安利的產品是優質的。然而在中國,精明的國人很快以“特色”的方式震撼了美國人:很多中國人回家把剛買的安利洗碗液、洗衣液倒出一半,留用,然後再用半空的瓶子、甚至全空的瓶子去要求全額退款。在上海,剛剛開業不久的安利公司,每天清早門口排起了退款的長長隊伍,絡繹不絕,人潮湧動,一時間,令安利的美國人大吃一驚。
  
  美國人怎麽也搞不明白:作為擁有半個世紀經營經驗、一整套完整製度體係的安利企業帝國,他們“全額退款製度”在西方實行一直良好,為何到了中國,竟然遭遇如此數量巨大的退貨?真的是產品質量不好嗎,以致於引起成百上千的中國老百姓要求退貨?
  
  但由於承諾在先,安利還是頂著每天的巨大虧損,忠實履行了退貨承諾。然而,令人更加驚異的現象發生了:一方麵是產品銷售量劇增,大大超乎公司的預期;可另一方麵,拿著空瓶子前來退貨的顧客也越來越多,最後竟然達到每天退款高達100萬元,還得倒貼30萬元產品——終於讓美國安利吃不消了!從這之後,安利公司迅速對中國的製度進行修改:產品用完一半,隻能退款一半;全部用完,則不予退款!自此,安利(中國)改變了其公司製度,轉變了原先安利(美國)的營銷模式,開始逐步領悟“中國特色”。
  
  傻乎乎的美國人被精明的中國老百姓耍懵了,上海市民們在這場“退貨風波”中或許暗自冷笑,為自己得到的小便宜而沾沾自喜。很多美國人至今也搞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被哈佛大學引以為豪的最先進的製度體係、被譽為“完美無懈可擊的一整套激勵製度”,在中國這片神奇的土壤上,竟遭遇滑鐵盧般的慘敗?
  
  中國人,真是太奇怪了,這完全是一個不遵守遊戲規則的世界。
  
  在已故的美國作家阿倫特、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勒龐的筆下,現實社會中有一群這樣的人:群氓。他們並沒有犯什麽傷天害理的罪行,為的隻是圖自己的小便宜、或是盲目從眾,而最終的結果卻是導致了整個社會群體的混亂、更大的醜惡,對整個社會造成極大的損害(信用損害、道德損害、物質損害——如果我們倒退回30年前,是不是能找到似曾相識的情景?),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卻無法從他們當中找到,因為他們每個人並不是大奸大惡。阿倫特因此也稱之為“平庸的邪惡”。
  
  事實上,這種“平庸的邪惡”現象普遍發生在我們中國民眾身上,大大小小的事件,層出不窮,就在你我周圍,也就是你我每個人心照不宣的小伎倆。尤其,發生在中國最發達的城市、最具有現代公民素質的城市——上海,這樣一件當年轟動的“退貨門事件”,無疑是給國人自己打了一記重重響亮的耳光!
  
  透過這個經濟層麵的現象,我們發現的是一個令人尷尬的中國現象:即使是西方最優的製度和文化(被哈佛與世界首富認可),到了中國,就陷入泥潭,不僅不能有效實行,反而被國人給“特色化”、同化了。
  
  記不太清楚是誰(可能是新加坡總理李光耀),曾經說過一段話,大概意思是:任何製度的設計、哪怕是世界頂尖學府和精英設置的體係,都經不起中國人的糟蹋,因為中國人是最精於鑽空子的,無孔不入,即使是堪稱完美的製度也仍然防不勝防,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用專@製手@段。
  
  這段話大概是這個意思,一直在我腦海中印象深刻。當然,這樣的話會令今天我們所有有良知、有現代公民素質的中國人感到憤怒,會刺激我們大多數網上的憤怒青年們。我們的社會在發展,我們已經是全球不可忽視的力量,能夠左右世界經濟格局,我們應該有條件擁有最完善的製度、應該達到美國那樣的社會憧憬。怎麽可以說,我們沒有資格具備現代公民的素質呢?
  
  然而事實或許恰恰正是這樣:我們確實仍然是一群群氓!並且,這種群氓心理在中國社會的各個角落,無孔不在。
  
  我有幾位大學同學,在政府部門的縣、鎮一級做公務員,多年的好友,隻要有時間,平常電話、網絡常常聯係,都能與他們交流一些東西。有一位同學就說,現在基層的問題多如牛毛,事情不大,卻整天像蒼蠅一樣嗡嗡地難以處置,上也不得,下也不得,上不敢得罪,下也不敢得罪,而當地老百姓的一些作為更讓他哭笑不得,理想被現實的無奈取代。
  
  他說的有一個事件很值得讓我深思:一個外地貨車,運的是某種食用油(大概是吧,我是聽說的),行至到該鄉村的崎嶇道路時,因為路麵不平,翻了車,貨袋破了,黃油流了出來。司機急的是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該地的村民們出現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司機心想:這下有救了,有人幫忙來了!誰知這些村民們個個拿著袋子,並不是來救援,竟然是衝上前裝油,一袋、兩袋……裝得滿滿,喜滋滋地拎回家去!司機驚得目瞪口呆,卻又無可奈何,攔不住,而村民們更加有恃無恐,甚至去扯那些本沒有破的貨運袋子,把完好的口袋全撕破了,汩汩的油流出來,不長時間,一整車的貨就分到了這些村民手中,他們一個個喜形於色,仿佛白白撿了天大的便宜,卻把那司機氣煞得是怒火朝天,卻無計可施。
  
  貨運車不是一輛,後麵跟著來的司機們全都怒了,聯合起來找當地政府,要求賠償,懲罰那些“刁#民”。政府倒是挺重視,派人前來處理,可村民們不答應,死活不肯把黃油還給司機,雙方發生衝突,有人員損傷。鬧到後來,村民們不肯善罷甘休,大罵政府是吃裏扒外的東西,向著外地人,要求政府必須對村民們賠償精神、損傷。於是乎,這件令人無奈而兩邊不是人的事件,最終還是讓當地政府做出讓步,對兩方都進行安慰,自己掏腰包補償雙方,才得以消停。
  
  該同學是當事人之一。他在大學時,也曾是憤世嫉俗的青年,侃侃而談天下大事,動輒自言“以後我要是當政了就如何如何”之類話語,如今在基層幹了兩年,當年的意氣風發早已不見,有的隻是無奈的苦笑,說:罷了罷了,在中國,就是這樣……想必再多過幾年,這樣的事再見得更多,也就心態麻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它風雨欲來,我已巋然不動了。
  
  農民們辛苦,但並不一定善良;農民們不容易,但他們同樣愚昧無知。對於當代的知識分子來說,我們似乎天然地把農民這個群體當作值得同情的對象,但我們恰恰沒能夠真正深入他們的生活,了解到他們思維的本質。這些“群氓”們在自己田間地頭、自己狹小地盤上,同樣為了爭奪利益而相互內鬥:為占小便宜而損人利己的群體思維模式、農村裏為爭灌水溉田而相互拆台、為爭山林而兩村人大打出手、為了點蠅頭小利不惜偷盜電線放火燒山、還有最為頻繁的地方利益兩夥村民相互間、動輒就是扛鋤頭群毆不怕事小、或是張家長、李家短然後恩怨相互往死裏整……總之,魯迅的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中國地域差距之大,現象可謂千差萬別。上海的市民們瘋狂退貨的舉動、與田村老農們瘋狂搶貨的舉動,在我看來,卻並無二致,恰恰是映照了我們這個時代——或者說是千百年來一直未變的國人群體心理。我的眼前浮現出的是這樣的群氓——無論是在高樓大廈的繁華城市、還是在窮鄉僻壤的山間田邊,他們都為著自己心裏的小算盤、小利益做精確的打算,想著的是那點便宜,如何才能最快、最有效地到達自己手裏?
  
  說到這裏,我又想起一個中國特色的現象:領取退休金。
  
  中國老一代人們的退休,通常是從自己單位、機關裏領取退休金,而由於老人們的行動不便,這種按時領取退休金的行為通常由子女們代領。而在中國,許多老人去世之後,子女們不主動通知原單位、並且繼續以老人的名義領取養老金的現象普遍存在,有新聞報道曾有老人去世十年後,其子女依舊在以老人的名義去領養老金。事實上,這種“群體貪小便宜”的現象在中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全國大大小小成百上千城市、鄉鎮,不知有多少老人的子女們在鑽這樣漏洞。乃至於傳出某市鎮的單位,大呼退休金不夠發,不得已要求退休老人必須拿當天報紙親自拍照片,證實本人還活著,才能領取養老金——當然,這引起老人們的子女群體的抗議,認為是對人格的歧視。而在領取退休金的背後,卻通常是人們潛意識裏的心態:反正是國家的錢,既然沒阻止我領,也沒發現,我為什麽不領?我這不算貪汙犯罪吧?
  
  中國有成千上萬個城市、鄉鎮和單位機關,這種公然在老人死後、繼續以老人名義領取退休金的中國特色方式,數目之多,倘若真的一五一十嚴查起來,恐怕嚴重得驚人。這其中,數量上占多數是平頭百姓的退休職工,他們的子女為貪圖老人的幾百元退休金,年年月月如此,盡管他們個體認為區區幾百元並不算違法,但這種“群體犯罪”的可怖性恰恰展現了中國人內心的劣根。這讓我想起了八十多年前的魯迅所寫的《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一個有著千百年曆史背景、西湖十景之一的文物建築——雷峰塔,因為老百姓們傳說此塔的磚塊搬回家可以“辟邪”,於是紛紛偷挖雷峰塔的磚頭,你一塊,我一塊,紛紛搬回家,按人民群眾的說法是:我就搬一塊磚頭,不算犯法啊。於是,最終,雷峰塔在這樣“集體無意識犯罪”的行為下,轟然倒塌,屍骨無存!
  
  這,才是我們的人民的真實本質。
  
  這種思維的普遍性,深入每個人的內心,不論是高高在上的官員,還是普通的平頭百姓,隻要任何人得到了鑽空子的機會,就會不擇手段地去撈取最大利益,並且,他們並不認為這是可恥,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身體力行地去為之去“爭取”。
  
  現實社會中的許多現象,給予我們一個巨大的問號:難道製度真正能夠解決所有問題嗎?對於精明算計的國人來說,恐怕任何完美的製度都依然能被鑽漏洞,所有的體製都約束不了國人。
  
  當這個時代的人們在高呼“完善體製”時,我恰恰認為,製度是不能解決一切問題的,其實質的問題首先在於“人”。同樣是乘坐公交車,在美國為了鼓勵人們出門坐公交,規定凡乘坐四十五次以上(無人監督),就可申請領取一定的獎金,美國人都很遵守這條規則,而不少中國人卻借此虛報次數,以獲取獎金;在澳洲,有一條規定“不得擅自從國外寄食品、或不知名中草藥物進入澳洲,否則將嚴厲查處,如果難以查到國外的寄件人,就會對該國國內的收件人進行罰款”,澳洲人從未想過這條規則有何漏洞,而有中國人卻為了整別人,竟故意寄違禁品去澳洲,利用該規則,以使收件人受到懲罰。
  
  同樣的製度,同樣的環境裏,美國、澳洲可以遵守,而國人卻絞盡腦汁地尋找漏洞。對此,我們該做如何解釋呢?
  
  魯迅筆下,雷峰塔的轟然倒塌,歸功於每個“百姓”的功勞,每個人貪一點小便宜,抱一塊磚回家,造就了一個悲劇。而如果全民參與這種“群體犯罪”的話,恐怕倒掉的就不隻是一座雷峰塔那麽簡單。
  
  我不禁要問:誰說人民就是善良的、無辜的?
  
  如果說那些借老人名義領取退休金的子女們,貪的隻是一點點小錢。那麽在曾經《南方周末》所報道的一則“重慶市民假結婚騙取房子”的新聞中,我們看到的是平民百姓們更加觸目驚心的“群氓”行為:
  
  重慶市的一個小鎮——人和鎮,竟然在2005年創造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離婚記錄。這個人口僅有2萬人的小鎮,短短一年時間裏竟有1795對夫婦離婚,然後是假結婚、假再婚、複婚。這種滑稽的群體表演,原因在於重慶市的一份征地補償辦法規定:一、一對夫妻隻能分一套房,但離了婚單獨立戶,就可以各分一套房,並以優惠的價格購買;二、配偶為城鎮戶口且無住房,可以申請多分配一間屋,從一室一廳變為一室兩廳。
  
  如此優惠、良好的保障製度,在中國這片神奇的土壤上,再一次遭遇類似“安利退貨”般的嘲弄,這再一次讓我質疑:究竟是製度本身的問題,還是這個社會群體出了問題?
  
  據《南方周末》報道,該鎮的老百姓無論年齡大小,紛紛踴躍加入離婚隊伍。“村裏老太爺老太婆都來離婚了”,“七八十歲走不動路,兒孫扶著來的、背著來的都有,一大家人,有說有笑地排隊”。麵對如此離婚熱潮,高新區管委會副主任徐南雄很無奈地說:“55號令規定離婚分戶可分房,新婚姻法又簡化了離婚程序,我們沒有理由去阻止離婚。”
  
  而對於大多數村民們來說,離婚隻是第一步,接下來是更加複雜的任務:再婚。於是人們又一次行動起來,最關鍵的是找人。村民們發動一切親朋好友,在政策劃定的“老重慶9區12縣城鎮戶口”範圍內尋找結婚對象。村民們甚至開始“懸賞”,賞價從最初的六七千元一路飆升到上萬,重賞之下“丈夫”和“妻子”源源不斷湧來。
  
  這樣的事例我不想再說了,在我們這片特色的土地上,一切皆有可能。沒有辦不到,隻有想不到,國人對於體製、環境的超強適應能力,還有極具特色的現實想象能力,真是令人驚歎叫絕而又不可思議。
  
  曆朝曆代,百姓們通常會大罵貪#官、大罵權#力壟@斷者,因為那些人往往有比我們更順捷的渠道,去獲取本不應得的利益。我們常常說:官是黑的、醜惡的,而民都是無辜的、善良的——其實這是自欺欺人的說辭。在“安利退貨”、“農民搶黃油”、“退休老人子女冒領退休金”這些發生在平民百姓身上的事情中,我沒有發現“人民”的任何善良之處,恰恰相反,我發現的是:普通百姓隻要一旦獲得了某種權力(哪怕是臨時的),有機會更改遊戲規則時,他們表現出來的群體犯罪行為、集體竊取,與那些貪官、腐化分子的作為沒有兩樣,甚至表現得更明目張膽,更加令人可怖,因為——每個人都堂而皇之地認為自己無錯。民與官,不過是同屬一個共同的群體罷了。而這個群體,就是我等諸位國人。
  
  當阿倫特在用其筆調描述“群氓”的現象時,她是否知道,這個詞語真正、徹底地適用於我們這個國度。

 

  個體的行為,孤立來看,並不足以產生多麽嚴重的影響,而一旦這個群體的每一個人都如此的話,將會匯聚成為一股洪流,產生極大危害。對於國人來說,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公正。倘若有一天,我們真能施行一個公平公正的體製、或是自上而下的進行全麵改造,那麽我相信,這一切終究被國人的小便宜、小利益、小團體心理所取代,漸漸演化的仍然是頗具中國特色的你我之間的算計、搶奪,乃至亙古不變的“窩裏鬥”、“相互拆台”。
  
  在今天國人的思維裏,1966-1976這段延續十年的曆史事件一直是國家與民族醜陋的傷疤。作為每一個平頭百姓的個體,都有理由對這段曆史充滿了義憤填膺般的憤恨。幾乎所有的人民都將其歸罪於國家的領袖,認為這完全是個人集權下的惡果——這種說法尤其盛行於今天40-60歲這一代人當中,他們今天成為了社會的主導群體,自然有了對過往曆史的評價權。
  
  然而事實恰恰不是這樣。如果不是國人群體本身就擁有驚人的破壞力,如果不是因為人們相互之間本就有猜忌、嫉妒、互整的傳統心理,如果不是我們這個民族千百年來積累下來的群體犯罪思維,我很難相信,僅僅憑借某個人的號召,就能掀起如此大的一股浪潮?國人的“選擇性失明”的劣根性再一次暴露無遺:恰恰是40-60歲這一年齡階段的人們,在當年那場延續十年的事件當中,正值他們青春歲月的憤怒青年時代——正是他們,主演了這場悲劇,他們舉一反三地發揮自己的破壞力和想象力,將整個民族的劣根性進行了一次經典的登場演出。
  
  回想當年,這些20多歲的年輕人,與今天許許多多的網上的憤怒青年一樣,高呼“革命”、“革新”、“造@反有#理”,對現行製度的一切充滿了憤恨和挑釁,他們目中無人、見人就咬。這個群體對上級、長輩的反叛,演化成從“文#鬥”的大字報、“破四舊”,發展到“武#鬥”的打砸搶、抄家,紅衛兵秉持著“激進的就是正義”的狂熱信仰,對國家機關、政府體係進行破壞性的衝擊,尤其在對待那些當年打江山的老革命、老同誌時,這些年輕人把他們內心的狠毒表現得淋漓盡致:肆意踢打、辱罵,剃成癩痢頭以示人格侮辱,戴高帽、掛貼牌進行遊街,私闖民宅抄家,肆意沒收他人財產……這無異於一場大規模群體犯罪,而犯罪的人們竟然將此稱作“正義”。發展到後來,就是砸教堂、搗廟宇、挖墳墓、焚燒文化典籍、毀壞文物古跡,以後的受害者逐步涉及到工商業者、上層民主人士、名作家、名演員、中學教師——而在這其中,紅衛兵們的內部又演化出不同的勢力代表,“造反派”、“極左派”、“保守派”,他們相互間爭權奪利,大打出手,儼然是整個社會以“正義紅旗”的名義,變成了黑社會式的江湖世界。
  
  中國式的“群氓”們無比狂熱,群體犯罪的醜惡心理下,是比“安利退貨”、“搬倒雷峰塔”嚴重數千倍的社會損傷。
  
  我們需要真正反思的,是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麽領袖的三言兩語,就能輕而易舉地調動起整個群體的狂熱?——這根源恰恰不在某個人的威信力量,而在於這個群體本身就擁有著恐怖的群體犯罪心態。這是一場規模浩大的“中國群氓們”的曆史性演出。而作為民族的最高領袖者,無疑是洞悉了民族心理的這種醜惡心態的。隻不過,領袖負責打開了這個潘多拉魔盒後,魔盒裏的所有卑劣人格、心態都一湧而出,就再也控製不住,延續達十年之久。

 

  與其說是領袖引導了民眾的行為,倒不如說,這是民眾們集體無意識的利用領袖的言辭、來達到人民內心深處隱藏的目的。當年的紅衛兵、紅小兵們肆意抄家、打人、淩辱他人的人格時,往往借助的是領袖的語錄,一句“毛主席教導我們”就足以掩蓋他們自身的邪惡。我的外公、爺爺當年都曾被遊街示眾,而將他們打倒、羞辱的那些紅衛兵們,恰恰是當年那些他們用盡心血培養的青年幹部。與今天的社會現狀類似,在那個年代的這群年輕人心裏,對老一輩人充滿了不信任,在這些青年眼裏,那些老頑固思想落後、早已被糖衣炮彈的“資產階級”、“裏通外國”所腐化,他們正是“禍國殃民”、“殘害群眾”的罪魁禍首——怎麽辦?紅衛兵們,兄弟姐妹們,都響應起來吧,“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革那些老頑固的命、打爛他們的舊世界、抄他們的家、把他們遊街示眾、讓他們受盡折磨!——這,就是“群氓”們心底最真實的本質,群體犯罪的最經典的一次上演。
  
  人們常說,有什麽樣的領袖,就有什麽樣的國民。我看來恰恰相反,應該是有什麽樣的國民群體,才會產生什麽樣的領袖。領袖不過是看透了民眾們的內心世界,洞悉了他們的所思、所想,於是,領袖們的輕輕撩撥,就足以把這個群體引導到一個狂熱的狀態。與之類似,德國的納粹思潮、日本的軍國主義,都無疑彰顯了這樣一個事實:領袖可以更換,但群體思潮依然狂熱,人民的群體思維代代相傳。
  
  紅衛兵的主體正是當年20歲左右的年輕學生,正是這群憤青而無知的學生,在今天已成為40-60歲的社會中堅力量。隨著改革開放、經濟的發展,這個年齡段的人們自然而然擁有了經濟上、社會輿論的話語權,這夥當年“群體犯罪”的人們,沒有絲毫的懺悔與反省,今天依舊用謊言自欺欺人,把曆史的罪責推到某個個人的身上,卻把自己打扮成無辜受害的模樣——這個群體的犯罪心理,與那“安利退貨”、“農民搶黃油”、“搬垮雷峰塔的百姓們”一樣,竟然表現得心安理得、理所應當!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反而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大眾中的一員:既然大眾都這麽幹了,我一個人又需要承擔什麽過錯呢?
  
  中國有句名言:法不責眾。這正是我們這個民族的最大醜陋之處。一個人犯錯,遭到千夫所指、過街喊打;而一群人犯罪,則是理所應當,集體無意識地掩飾。
  
  這是整個民族的悲哀。
  
  盡管今天的中國已經改革開放了30年,社會硬件方麵的發達已經登峰造極。但我依然看到,上海的市民、田間的農夫乃至網絡上無處不在的憤怒青年,他們的心態與30年前紅衛兵沒有絲毫差別。
  
  而倘若我們將目光再回望千百年的曆史長河,遙伸至曆朝曆代,會看到在各個時代裏,這樣相同本質的“群氓”是何其多也:仇視一切外來事物而又愚昧無知的義和團、剛剛進城就立刻腐敗墮落的太平天國式農民、剛剛占領北京城就貪圖享樂迅速滅亡的李自成農民軍、把明末抗清將領袁崇煥碎屍萬段、分屍吃肉的北京城百姓……

 

 

群體意識係列之二:群體民眾們的“偽正義”

 

題記:“危害最大的不是罪惡,而是掛著正義名號下的偽正義。”—— 盧梭《懺悔錄》 


  (上篇)


  上周寫了一篇《群體犯罪心理——就在你我之間,當代國民群體的劣根性淺析》,可謂毀譽參半,跟帖者不少,不禁有了再寫點東西的念頭。
  
  一如前一篇文章,我還是開門見山,講一個故事先。這不僅僅是一個故事,而是一個曾經就發生在天涯網上的真實事件,今年7月份的“菊花香香事件”:
  
  事件的起因,是一位“菊花香香1986”的女子稱自己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被高官包養做二奶,該女子在天涯網聲稱“我就是喜歡做二奶”,並大肆嘲笑網友。一石激起千層浪,天涯諸多網友如過江之鯽,紛紛拍磚,砸貼,用謾罵予以還擊,並演化為現實社會中的“人肉搜索”。上萬名網友參與了這場搜索“菊花香香”行動,很快,有人稱該女子就是成都某個體女老板張靜,甚至將她的照片、手機號碼、家庭住址、小孩的幼兒園地點統統曝光在網上。於是乎,一起網民群體事件爆發,有不少人打電話對張女士進行辱罵、威脅,牽涉到她的家人和子女。張女士的生活受到嚴重影響,精神接近崩潰,不敢出門。
  
  然而隨著事態的演變,才知道這位張女士竟然是無辜的受害者。據CCTV-12法製頻道報道,張女士並不是網上那位二奶“菊花香香”,她很少上網,對天涯並不知情,也從未發過這樣的帖子。在CCTV-12的這起專門報道中,我們看到的是,張女士至今還住在70平米的小房子裏,生活並不富裕,她已經有一個四歲的女兒,與網上盛傳的“高官二奶”根本大相徑庭,隻是她在自己博客上的照片被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截取,傳到天涯網,被誣陷為那個令人憤恨的“菊花香香”。
  
  無辜的張女士遭受了莫名其妙的精神打擊和恐嚇,而這一切來自於天涯網友的自認為正義的舉措。在記者采訪時,張女士淚流滿麵,痛苦不堪:“我根本就不是什麽菊#花香#香,你們看看我住的這種60多平米的房子,能像是高官包養的二奶的別墅嗎?我的女兒都已經四歲了,而那個‘菊花香香’才剛大學畢業,哪裏有大學畢業的女人會有4歲的孩子的?”張女士的家人們也作證,說:“她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了,哪裏是什麽大學生啊?”親眼所見張女士家中的情景,及其結婚證、戶口本,事實告訴人們,張女士是被人誣陷了。由此,張女士聘請律師,將該事件的諸多當事人告上法庭。
  
  整個事件從開始到落幕,充斥著不同聲音,這其中,以網友們自認為“正義”的討伐聲最為刺耳,時到如今,依然不少人質疑張靜女士是否買通記者——這姑且不在今天的文章評論範圍。但是,隨著事件的透明度的公開,張靜女士是“人肉搜索”的無辜受害者這一事實,無疑是成立的。再極端一點說:假設菊花香香真的就是張靜其人,她是否就真該遭受“人肉搜索”,並遭受到群體性的精神暴力?民眾們由虛擬世界延伸到現實社會,對張靜女士本人、及其家人的騷擾攻訐,是否構成了犯罪?而網民們所謂的“正義行為”,又有多少能給予社會進步的推動力量、而不是產生更大的社會混亂?
  
  民眾們狂熱而非理性的群體暴力行為,是這個事件的根源所在。人民高呼著正義的口號,用某種極端、甚至野蠻的方式,在精神上對事件當事人進行摧毀,當這種“群眾暴力”發泄在了錯誤對象上時,所釀成的悲劇會是非常可怖,足以將一個人的精神信仰徹底摧毀,甚於對肉體的損害。
  
  而我們反觀中國的曆史,竟然驚奇地發現,正是在離我們所不遙遠的時間階段裏——僅僅在三十多年前,這片充滿“群氓憤青”的土壤上就曾發生過大規模的“正義討伐”、“人格侮辱”群體事件,成百上千的無辜者被群眾們謾罵、攻訐,精神上遭受極端的痛苦,許多人因此結束了生命。想必今天許多活著的當事人,都依然曆曆在目,記憶猶新,而這種文化基因正是在一代代人潛移默化的遺傳下,依然在今天、尤其是充滿自由化的網絡世界裏肆意橫行。
  
  張靜女士是無辜的,遭受了如此嚴重的道德譴責,當人民為了心目中的“正義”而討伐她時,誰又來為張靜女士主持正義?難道,這就是我們所需要的社會正義麽?
  
  社會心理學家龐勒的《烏合之眾》一書中,深刻描述了這樣的一個群體:他們是一群烏合之眾,沒有明確的精神信仰,隻有盲目的從眾隨大流的群體習慣。當一個人做出某件看似正義、又具有潛在危害的事情時,第二個人、第三個人……接踵而至,紛紛效仿,乃至匯聚成一股洪流,最終,個人的理性被淹沒在群體行為中,整個群體變得狂熱、盲目,變得可怕——這,就是“群氓”。
  
  如果說,“菊花香香事件”鑒於網絡信息的不對稱,造成“誤傷”,網友們的狂熱行為多少還具有那麽一點點“合理性”的話,那麽發生在三年前的“陳易事件”,恐怕就真的是對群氓們的一次精神拷問了:
  
  2005年9月15日,大三女生陳易在網絡上發出一封“賣身救母”信,訴說其母親病重,家庭經濟難以支撐,迅速成為關注的焦點,在帖子的最後,作者附上了她的電話以及她和母親的合影。帖子很快火起來,很快她就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超過10萬元的捐款。但同時,陳易此舉也遭來一些網友們的質疑,一些網友從她的照片上發現她燙過頭發、穿過品牌的運動鞋(事實上,鞋子是幾年前買的),於是認為陳易的家庭條件應該不錯,進而對其發帖產生質疑;緊接著,有人指出,陳易的母親是在政府機關工作,工資收入非常穩定,而不像帖子中所描述的那樣經濟入不敷出,事態演化明顯出現了一邊倒的情形。同時,陳易在網上為自己辯解,母親確實是公務員,但隻是普通職員,家裏為了治病,已經欠下巨額債務,陳易聲明自己可以公開家庭透明度,由網友們鑒定。但是網上有人惡意挑撥,使得網友們並不相信陳易的解釋,紛紛由當初的質疑轉為惡語攻擊。由此,捐助方與受助方關係演變為惡劣。事情朝更糟糕方向發展,數日之後,一名“黑客”破解了陳易的郵箱、QQ聊天記錄等私人隱私,並將陳易所有的私人談話公布於眾。
  
  陳易的同學,付潔說:“在網上質疑聲最厲害的時候,她整個人完全處於崩潰邊緣,我們必須二十四小時看著她,不然的話真的害怕她會出事。她之所以那麽久都沒有站出來,一個是我們沒有那樣足夠的經驗,我們不知道該怎樣做,不知道該怎樣去回應,網友那些質疑聲,然後再加上陳易那段時間,網上對她的謾罵聲,她都是從朋友處得知的。她自己不敢親自去看那些東西,所以就導致那些誤會就越來越深。”
  
  在網絡的巨大壓力下陳易一直保持著沉默,隻有她的同學在報紙和網絡上發布了一份《關於救母事件的聯名告公眾書》,他們努力想證明陳易的清白,但這種努力在網絡中同樣被淹沒和否定。國慶節前的一天晚上,陳易在宿舍裏情緒失控,她試圖割腕自殺,好在被同學和老師勸阻下來。
  
  在與網友們的協商過程中,陳易答應網友們可以親自來家中查詢、驗證。於是,在天涯網友的民間自發組織下,一位名“八分齋”的網友和一名上海網友作為代表,2005年10月9日,親自前往陳易家重慶,進行為期十天的實地調查。關於陳易遭遇的種種情況,重病在床的陳易母親都是知道的。於是悲劇的一幕發生,在網友“八分齋”等人離開重慶後的第二天,陳易的母親做出了一個驚人決定:不去天津動手術了。
  
  由於網友們對陳易母女毫無理由的聲討,導致手術拖延,最終,陳易的母親因此而去世。陳易在網絡與現實的雙重壓力下,精神近乎崩潰。陳母去世後報紙記者發出了報道,但記者卻被自己的朋友追問:“陳母真的死了嗎?”“你確定棺材裏的人是陳母嗎?”網上依然有人對陳易不依不饒。
  
  陳易,這個大三的女生,在11年前就死了父親,當她因為母親病重、家庭經濟難以支撐時,向社會求援,然而,讓我們悲哀地看到,這起最初是一個善舉的行為,最終演變成了一股群體潮流的質疑、討伐、充斥各種聲音的咒罵。而網友們調查的結果卻是:陳易真的是誠實的,她母親確實是急需手術的,一切都是正確的,病人是無辜的。而那些自認為要“為民除害”的網友們、對無辜者進行“道德譴責”的群眾們,卻露出了一副副標榜正義的可怕尊榮,他們用他們所謂的“正義”和“道德”,壓垮了社會良知的底線,造就了陳易母女的悲劇。不知這些人究竟做何感想?
  
  人民大眾的群氓意識,在現今自由化泛濫的網絡世界裏彰顯,但實質上,卻不過是曆史過往歲月留下的基因傳承。人民大眾的狂熱所針對的往往是弱者,針對的是那些毫無反抗能力的弱勢對象,尤其是這樣一個對象:女人。在“菊花香香事件”、“陳易事件”等最近幾年頻繁的人肉搜索案中,我驚訝地發現,群氓們所針對的常常是女人——或許,正是因為女性好欺?——當然,時代的不同,人民所欺負的對象也不同,比如在三十年前,在人民大眾虛偽的正義壓迫下,“知識分子”也是軟弱可欺的對象。
  
  道德譴責的殺傷力遠遠大於法律。法律隻是一個虛擬的國家形象對你的理性懲罰,涉及的隻是你的某一個事件、某一次錯誤。而道德譴責——尤其是人民大眾自認為正義的道德譴責,常常脫離理性的軌道,在一波又一波謠言聲中,飛速行駛入狂熱、盲目的恐怖軌道,最終,對無辜受害者造成的摧毀,遠遠超出了這個事件本身,波及到她的家人、她的曾經、她的未來歲月以及她的所有。錯誤的“道德譴責”,是最可怕的群體殺手鐧。
  
  我仿佛看到了一幕古代才有的場景:成百上千的村民,把一個柔弱的女子綁起來,架上柴火,澆上油,點燃的火焰升騰而起,將女子吞沒。在這場慘絕人寰的火燒活人過程中,旁邊佇立著麻木的看客、自認為正義的仲裁者們,他們在瘋狂地高聲呼喊:“燒死她,燒死她!她是道德敗壞者,無恥的,她是該死的……”
  
  什麽是人們所謂的“道德”?什麽又是人們所謂的“正義”?當人民群眾在用貌視正義的野蠻手段去處置那些他們所認為“不道德”的人時,恰恰揭露了人民自身是最大的不正義!
  
  “豔照門”的女主角阿嬌,也正是這種虛偽正義下的受害者。對於一個成年人,阿嬌的行為犯不上“道德敗壞”,她也並沒有將之公布於眾、挑戰社會底線——而真正的罪魁禍首,那個惡意泄露照片、傳播照片的人,卻逍遙法外。社會輿論所具有的“針對弱者”的本性又一次暴露出來,猶如古代的村民們一樣,將她高懸示眾,用輿論之火把她活活燒死!最後,大眾們還拍手稱快:我們是正義的,我們懲罰了那個不道德的人!
  
  兩百年前,盧梭的聲音回蕩在社會的各個角落:“危害最大的不是罪惡,而是掛著正義名號下的偽正義。”如今,我們依然對這聲音充耳不聞,在群氓的狂歡發泄下,將輿論之火熊熊燃燒,進行著一場又一場的“道德”批判、“正義”裁決……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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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篇)
  在“陳易事件”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這樣的事實:
  
  在網友們自發去重慶實地審查陳易時,網友“八分齋”為這次調查做了一項重要準備,那就是:找了很多人,用不同的方式,暗地裏給陳易母女捐了數額不等的錢。當然,每一筆捐款都是被八分齋記錄在案的。然後,八分齋要求陳易公布所受的所有捐款,並照此一一核實,通過這種方法,來證明陳易是否存在欺騙。
  
  新聞實錄:
   網友 八分齋:“你為什麽要給我隱瞞七千多塊錢這個事實?”
    陳易說:“是之前我給我母親的。”
    網友 八分齋:“是,那是別人捐了錢不?”
    陳易說:“是,是別人捐的錢。”
    網友 八分齋:“是別人捐的錢,這筆錢你為什麽不在天涯上公布?”
   陳易:“就是七千多,加上後來的兩千多,我是因為分是兩批取的嘛,因為你沒有問我之前的,我是分兩批取的。”
  
  陳易解釋說,通過各種方式收到的捐款實在太多,而且有些捐款者並未注明是天涯網友匯來的,所以她就沒有把這筆錢公布在天涯上。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網友們認為陳易有欺騙行為。
  
  對此,記者曾經問過這位網友:
  
   記者:“你想試探陳易。”
    網友八分齋:“對,假如說我說了一筆,她說有。我說到另外一筆,她說沒有。再說一筆,她說有。再說一筆,她說沒有,因為我們用各種各樣不同的方式捐過去。”
    記者:“那你這是設陷井?”
    網友 八分齋:“不是設陷井,如果她誠實,那錢就是她的。如果她不誠實,我有權利把我的錢要回來。”
    記者:“這種方法不可取。”
    網友 八分齋:“但是沒有別的方法選擇,沒有別的規避風險的選擇,當時我是這樣想的。”
    記者:“這種方法決不是慈善的方法。”
   網友八分齋:“對,不是,因為我覺得換一個角度來說,如果說這是一場詐騙,一場騙局,那我這種方式,我覺得是最行之有效的一種方式,我可以直接把她繩之以法!”
  
  通過這些對話,坦白地說,我絲毫看不到的這位“八分齋”網友的正義形象,反而感覺到他所謂的正義,仿佛摻雜了某種令人生厭的物質。這是一種什麽物質?我說不出來。
  
  對此,網友“五嶽散人”對“八分齋”行為的評價可謂入木三分:“你在懷疑一個人在撒謊的時候,你用另外一種撒謊的手段,來取得其信任。這個本身就是一種非常惡劣的手段,所以從這一點講,他的調查就不合法。何況他是因為他事先已經判斷陳易在撒謊,帶著一種偏見他去調查,再用了這種欺騙的手段。取得其信任和資格,就是他所謂的資格來進行調查。那這個結果,在法律上根本是無法承認的。甚至我們可以說,在道德上他都將被譴責。你不能說是別人騙了你,你就要去騙她,他本來也不是想要挽救網絡公信力的。”
  
  
  而當陳易母親因為此事件而耽誤手術,最終死亡後,“八分齋”對陳母去世表示惋惜,但不同情,他說是咎由自取。在《深圳特區報》對他的專訪中,他說如果陳母跳樓,隻要不是他八分齋推的,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這句話後來在網上廣為流傳,采訪他的記者覺得八分齋過於理性,甚至殘酷。在後來的《實話實說》節目中,參加節目的人為此而爭論不休,節目結束後,“八分齋”想和一個反對他的網友握手,遭到拒絕,後來這個網友說八分齋手上粘著鮮血,他不會握。
  
  看完這則“陳易事件”,我不禁要問:我們究竟需要怎樣的“正義”?像“八分齋”這樣以冷峻的方式去測試陳易,並間接導致了陳易母親之死的行為,這樣的正義,是否就是人類社會所追求的?
  
  正義——這個光鮮無比的詞語,不經意間在我的心中露出它可怕的一麵。
  
  在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當中,峨嵋派掌門人“滅絕師太”是絕對的正義化身:她是正派領袖,大義凜然,正邪不兩立,為了維護正義可以犧牲任何東西。然而,正是這位號稱“正義”的滅絕師太,武功高強,性情偏激,出手狠辣,毫不容情,隻要是對付“魔教”中人,一律痛下狠手,其殘忍程度可謂令魔教人也自歎不如。
  
  “滅絕”二字,真是將其人的性格特征描繪得淋漓盡致。對於滅絕師太來說,隻要是針對魔教的行為,就一定是正義的,哪怕泯滅師徒情誼、長幼之情,也在所不惜。滅絕最欣賞的弟子紀曉芙不肯遵從吩咐暗算楊逍,她便立即動手誅殺,沒半分猶疑不舍,冷酷心狠之極;為了鏟除自己眼中的“魔頭”,便讓一向疼愛的弟子周芷若以女色誘惑張無忌,讓她假意殷勤將其害死,手段更是卑鄙。她在殺了徒弟紀曉芙後,還要殺徒弟的女兒楊不悔,身為俠義道的出家人,這種株連親族的行為和佛門“慈悲為懷”以及“俠義”的宗旨簡直是天壤之別。
  
  當我看到滅絕師太揮舞著倚天劍,在夜色中閃現冥冥青光之時,我仿佛看到一張恐怖的、似笑非笑的麵孔,上麵寫著四個大字:我是正義。
  
  而像網友“八分齋”這樣,為了“正義”,通過各種欺騙手段去驗證陳易的真實性,與滅絕師太為了正義、派紀曉芙、周芷若用欺騙手段對付魔教中人——就其本質而言,有何區別?五嶽散人的話語依猶在耳:你在懷疑一個人在撒謊的時候,你用另外一種撒謊的手段,來取得其信任,這個本身就是一種非常惡劣的手段。
  
  而倘若整個群體、整個民#族都以這樣一種“正義”為標準時,我就要反問:我們的文化究竟出了什麽問題?
  
  中國文化以儒家為主流,曆朝曆代,孔孟之道無疑是維護整個社會秩序的必要思想。早在春秋百家爭鳴時期,孔子就提出天下之道在於“仁”,國家的治理在於道德,國君要統治萬民,重要的是修生養性,首先使自己在道德上變得完美,然後百姓們就會效仿,“路不拾遺”、“安居樂業”、“太平盛世”、“父慈子孝”等景象才會出現,此為天下大同的理想社會。
  
  當然,孔孟哲學是早期樸素唯物主義,並不死板,相當人情味和豁達。盡管孔子本人提出“君子”和“小人”的概念,但他認為二者之間並不是界限分明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認為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君子或徹底的小人——這為中國文化的包容留下了巨大空間。
  
  然而,隨著曆史的演進,尤其到了北宋、南宋時期,隨著漢文化的高度繁榮逐漸走向自負自閉,儒學逐漸演變為空談道德的“理學”。程顥、程頤——周敦頤——朱熹,時間的演變,“仁義”、“道德”等詞匯成為了完美主義的象征,“存天理,滅人欲”,在後世的理學思想中,把人簡單地化為兩種:君子和小人。理學對道德的完美要求,使國民群體意識變為簡單的二分法:如果你不是君子,那麽你就一定是小人!你要當君子,就要在任何事情上都具有崇高、偉大、完美的道德體現,而如果你被劃分為了小人,那麽你就一定是自私、邪惡、醜陋的代表!
  
  在這種二分法的思想下,正義者為了完美無缺的正義,可以不顧一切地犧牲任何東西,壓抑欲望和情感,“道德完美者”們要求寡婦守活寡、子女為父割股療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隻要是打著“道德”的旗幟,你就可以拋棄任何欲望、情感乃至性命。相反,一旦你在道德上稍有差池,略有微瑕,或是有了一點私欲表現,則立即遭來千夫所指、大逆不道,尤其像某些公眾人物(如張居正),不論他有多少豐功偉績,隻要品德沾染了一點瑕疵,就常常被淹沒於人民大眾的完美道德的口水中,不得翻身。
  
  這種極端思想從明朝被正式確立,延續清朝,直到近代,一直如魔影般根植於國民心靈深處。在二十世紀的下半葉,中國一場長達十年的群體事件裏,就充分體現了這種疾病的複發:為了正義和道德,你必須拋棄所有,家庭、子女、感情,融入到整個社會組織中,獻出你的一切!而一旦你有某種私欲或個人情感,拿了或是個人曆史曾經有不光彩的事情,就被人民群眾貶斥為“走資派”、“反動者”、“黑五類”……如果你不是君子,就必定是小人!——而對於小人,傳統理學的文化要求我們必須將他們連根拔除、斬草除根。隻要是為了正義,哪怕使用遠比小人更加邪惡、暴力的手段,也是理所應當,值得讚頌。於是,一個個高呼正義、卻下手狠毒的“滅絕師太”們出現了,他們揮舞著標榜道德的倚天劍,誓要將社會一切汙濁斬初,頓時間,整個江湖血雨腥風、慘景上演,一切達不到完美道德的人們都死於這把劍下。
  
  如果你不是君子,就一定是小人!
  如果你不是好人,就一定是壞人!
  如果你不是為了jie fang全人類,就一定是在bo xue 全人類!
  如果你不是明粉,就一定是滿遺!
  ……
  
  滅絕師太、八分齋們,是這個民族偏激性格的典型代表,他們在自認為無比正義的道德光環下,對那些道德上不完美的明教人士、或是道德尚有質疑的陳易女生,痛下狠手,而絲毫不覺得有任何愧疚——這,就是我們民族千百年來傳唱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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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什麽才是我們需要的真正的正義?這個困惑不斷縈繞在我腦海,揮之不去。
  
  我們的民眾,在百年來“愚min”的教育環境下,在單一思想的極端化下,已經形成了這種思想模式,恐怕,沒有百年革新,沒有百年樹人,是很難病愈根除的。尤其在最近兩年,社會民眾對公眾人物的“道德綁架”事件又頻繁發生——針對姚明、劉德華地震捐款太少的口誅筆伐,針對王石“隻捐十塊”的群起攻訐,針對“範跑跑”的所顯露的群體“郭跳跳”們的道德抨擊,針對“豔照門”女主角的道德謾罵,以及,一次次網友們自我標榜正義的“人肉搜索”,一次次民族主義者們自認為正義的憤青行為……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今人卻早已把孔夫子的教誨丟棄在一旁,卻牢牢記住了朱熹夫子的話語:欲存天理,必滅人欲。
  
  在人們對他人道德口誅筆伐的時候,請先問問自己:您自己能否做到道德完美?您是否真的是正義的化身?
  
  此文作完,已是夜幕落下,一輪明月當空。世間的浮華喧囂落盡,唯有寂靜無聲。蛙聲蟲鳴,月光如水,我攜一縷清風漫步,在無邊夜色下,仰望蒼穹,細數那點點繁星,叩問一句:哪顆星星才能點燃理性的正義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