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是亢奮的 曆史是憂傷的
文章來源: 網上無名2008-05-28 13:50:30


0.

這個文章標題,是我昨晚在明亮同學轉貼許知遠文章《一個國家的悲傷和勇氣》下邊留言中的一句話。

標題是新的,不過本文將寫的內容,已經在腦子裏麵盤旋了很久。隻是一直忙於消化自己的情緒,如若匆匆動筆,無異於嘲笑自己剛剛成形的那點幼稚思索。所以等到今天,感覺稍微平和的時候才寫。



1.

許知遠這篇文章,我前些時候就細細讀過,是篇不錯的東東。我想,很多人之所以像我一樣喜歡它,大概是因為它的筆觸冷靜,卻又不乏良知。於目前民眾熱情不斷升溫的情況之下,一定有人喜歡看到稍微縱深一些的思考,強過看似高漲實則泛濫的悲憫與同情。

不過,讀罷此文,我還不免有著另外一個感覺——亂。誠然,老許的文字是從容的,不過思路卻是零亂的。這怪不得他。用他自己的話說,“這並非令人歎息,而是根深蒂固的人類特性”。

我說過,作者千頭萬緒心潮起伏,無疑正停留在內心的交戰之中。在災難中思考災難,是不可能理智透徹的。所以現在所有的各執一詞,都是發泄各自哀怨的途徑而已。一定要回頭去看曆史,才能得到宏觀的畫麵。無論是災難還是信仰,都不是什麽臨時的談資。我們不妨今天四周圍看看,一方麵是盛況空前的友愛之情,另一方麵是躁動不安的心緒。大家通過各種方式表達出來的感受,其實都隱含著不知所措。麵對錐心之痛我們無以自處,關愛之間潛伏著怨恨之情。不過,每個人怨恨的,是不同的對象而已。至於嚴肅的有關災難與信仰的討論,顯然目前是不合時宜的。我們不論是誰,在突然的災禍麵前,都太激動。必定得要經過歲月的沉澱,從回顧當中,才能冷靜地思考和對話。到那時候,不論結論如何,至少我們都會比今天理性。就好像911以後,美國民眾開始了信仰回歸的思考,那些,都隻能是後話。

目前,大家都在急於發表意見,仿佛自己再不站出來說兩句,就要天下大亂了。其實作為置身狂潮之間的我們,並不真地知道究竟發生著什麽,我們自己又究竟是怎樣想的。

老許在文章當中提及抗日戰爭。我們都清楚,當時當日,但分可以選擇,恐怕沒有人願意看到這場戰爭的爆發。但是,今天我們回顧曆史,就會意識到,托福於那個時代我國人民的熱忱、豐富與深沉,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中華民族的重生。但是,當時的民眾,一定沒有閑情逸致觀賞自己的熱忱、豐富與深沉。現場的冷靜縱向分析,不僅不合時宜,而且根本不可能發生。

新聞是亢奮的,它容不得人們慢慢地咂摸滋味。脫離了亢奮這一特性,事件便失去了新聞價值,隻能被歸入曆史的行列,等待被更理智地更確切地更無情地咀嚼。或者幹脆,等待被公眾所遺忘。

就說曾經激起軒然大波的黑窯事件吧。今天,我們當中尚有幾個人,新聞界尚有幾位記者,仍在追蹤受害者的景況?或者不要說追蹤吧,我們有沒有在任何一天的茶餘飯後,坐在電視或者電腦前邊開始我們對於最新的爆炸新聞由衷的關心以前,於腦際想起過這個曾經讓我們無比悲憤涕淚交加的事件,和事件當中的人們?

我們沒有。相對而言,我們肯定更關心最近的新聞。前些日子是奧運火炬,眼前當然是地震。我們都是與黑窯無關的人士。所謂無關,它的界定就是,對於我們,它曾經為短暫的現在進行時,很快便演變為過去完成時。

而相關人士,事件對於他們的一生,都在產生巨大的影響和連鎖的故事。不過那些,都不在新聞熱點的興奮區域罷了。



2.

許知遠的文章,我看著這兩句,最有同感:

“距離災難發生已經10天了,但政府與公眾的情感與理智似乎停留在災難的最初階段,甚至有一種更為集中和一致的趨向。”

“這種熱情富有感染力,但是注定難以長久,這並非令人歎息,而是根深蒂固的人類特性。”

無獨有偶,韓寒在《再見四川》一文中,也寫過類似的話語,讓我對這位八零後的大男孩刮目相看:

“很多問題會被算賬,很多問題也會慢慢久病床前無孝子,但總是比國家其他悲慘的地方會被重視很多。而且,這始終是一場巨大的悲劇,事實上,情況要比CCTV說的悲戚很多,CCTV的現場記者想必自己也清楚,也沒有那麽多的溫馨和感人,更多的是淒慘。我想,我們再不能用勝利來形容大規模死亡的災難了。勝利是用於戰役的,偉大的勝利是用於戰爭的。”

這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運動。運動的意義可以有非常積極的一麵。但是,通過曆史的長鏡頭來回顧運動,我們往往還能發現,它在天際如流星一般耀眼地劃過,卻將一路長長的憂傷留給了曆史。

在這一點上,今天的四川地震,跟當年的唐山地震,不會有什麽本質的差別。



3.

我為我們教會賑災義演所寫的文案,在此摘選一二:

在這個世界上,不論哪一個角落發生災難,我們都會痛心。但是,隻有在中國,那些跟我們有著相同臉孔的同胞,他們的苦難,才會令我們遭受著幾乎承受不住的疼痛。那些流血的軀幹,那些流淚的眼睛,那些被裹屍布永遠遮蓋了的身體,他們都是我們的姐妹和兄弟啊,是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孩子。他們無助望向鏡頭的雙眼,向全世界傾訴著刻骨的傷痛。那都是我們最熟悉的神情,承載著我們祖國長久以來的不安與苦難。我們就來自於那個國家,那個人群,童年曾經一起遊戲,少年曾經一起讀書,青年曾經一起指點江山,憧憬未來。。。現在,卻隻剩下了我們,無奈地憑吊曾經共同擁有的過去,還有他們未竟的理想。

當死亡名單上邊寫著中國的時候,我們注定不可能像麵對世界上其它國度裏發生的災難一樣,僅僅去以數字來判斷事件的深淺輕重。我們身不由己地關注著具體的人們——那個離生存僅僅一步之遙的女孩,那些小貓一樣蜷縮著死去的兒童,那位以將死的身體哺育喂養孩子的母親。我們都哭了,不僅僅是在哭一個國家的不幸,更是在哭我們曾經熱血奔湧的骨肉至親,他們的身體已經僵冷,他們的身後留下痛徹心扉的悲聲。

我們被死亡震懾住了。

遠誌明在電視片《福音》中曾經寫道:

“生對於死注定一無所知。一個活人隻知道在自己身上有兩股不受控製的天然力量在日夜鏖戰,一股是求生的力量,一股是必死的力量;一股力量永遠產生著希望,另一股力量使希望變成絕望。

天空和大地都回盪著這個千古詰問:死亡的另一扇門在哪裡?那永恒不滅的生命之光在哪裡?”

四川大地震之後,全世界都在關注著中國。而中國,也在以強烈的愛國主義熱情以及人道主義的光芒感動著整個世界。同時,在浮躁的商業大潮當中,大家也開始重新端詳我們自身的脆弱以及生命的真正價值所在。

然而,當救援結束以後,家園重建和心靈修葺的道路,還將更加艱難更加漫長。熱情和喧囂日漸平息,人們終將默默麵對各自的失喪之苦。到那時候,我們的同胞,將如何安放自己的孤獨無助?如何擺脫無盡的憂傷?



4.

我終於借回了那本《南方周末》精華本“真相”,找到我在《當個民間曆史書記員一文中許諾要貼出來的一段前言,現在抄錄於此:

陽光打在你的臉上,溫暖留在我們心裏。有一種力量,正從你的指尖悄悄襲來,有一種關懷,正從你的眼中輕輕放出。在這個時刻,我們無言以對,惟有祝福: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讓往前走的繼續走,讓幸福的人兒更幸福;而我們,則不停為你加油。
  
我們不停為你加油。因為你的希望就是我們的希望,因為你的苦難就是我們的苦難。我們看著你舉起鋤頭,我們看著你舞動鐮刀,我們看著你揮汗如雨,我們看著你穀滿糧倉。我們看著你流離失所,我們看著你痛哭流涕,我們看著你中流擊水,我們看著你重建家園。我們看著你無奈下崗,我們看著你咬緊牙關,我們看著你風雨度過,我們看著你笑逐顏開……我們看著你,我們不停為你加油,因為我們就是你們的一部分。
  
總有一種力量它讓我們淚流滿麵,總有一種力量它讓我們抖擻精神,總有一種力量它驅使我們不斷尋求正義、愛心、良知。這種力量來自於你,來自於你們中間的每一個人。
  
所以,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新年的第一天,我們要向你、向你身邊的每一個人,說一聲,你好!祝願陽光打在你的臉上。
  
因為有你,才有我們。
  
陽光打在你的臉上,溫暖留在我們心裏。為什麽我們總是眼含著淚水,因為我們愛得深沉;為什麽我們總是精神抖擻,因為我們愛得深沉;為什麽我們總在不斷尋求,因為我們愛得深沉。愛這個國家,還有她的人民,他們善良,他們正直,他們懂得互相關懷。

這一本書,是“南方日報”在2000年出版的新聞合集。當我讀到它,已經是八年以後的某一天。在新聞報道中閱讀曆史,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事件,它作為新聞,和作為曆史,有多麽大的不同。

我們真地想要理解並且關心那些憂傷的心靈的話,實在不見得一定要立刻投身於新聞製造的轟轟烈烈運動當中。對於眼前的事件,對於我們各自的反應,其實都不妨多給點耐心。熱情不一定要立時揮霍幹淨,才是它最恰當的表達。

如果我們現在不知道麵對這一災難該當如何反應,隻感覺傷痛與不知所措,那麽我們至少可以等待。等待不是稀釋而是攤薄了我們的熱情,讓我們有機會留下一些,給亢奮之後沉默的憂傷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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