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瑣憶】:七、廣東(厚街)
文章來源: 網上無名2006-12-20 09:19:09


在東莞,我隻住過厚街。那是很久以前了,交通不發達,從莞城到厚街,沒多遠的路,卻要在專做“賣豬仔”營生的長途汽車上顛簸好一陣,或者搭土摩托。兩樣感覺差不多,哪一樣都不擋灰塵,均要澆一身的黃土,才能到達目的地。

兩年前,大俠到東莞辦事,去了莞城,還有厚街。回來對我匯報說,現在已經相當漂亮,像一座花園城市。

這幅景色我完全無從想象。我住那兒的時候,隻有稀疏的幾條街道,街兩邊除了一間又一間的老板廠,就是狹小的排擋,裏邊不論是擺設還是店家還是食客,都昏昏暗暗。再往下走,有幾家旅館,住店的人從來不多,店裏也一樣簡單、暗淡。在這樣的街道上住過之後,我如今再回憶起來,根本想不起來厚街任何晴朗燦爛的模樣。

想要換換氣時,我隻能離開所住的那條街,搭摩托車去到其它的街上轉轉。鎮子中心地段有一些現代娛樂場所,比如歌廳舞廳台球廳電影院,不過仍然不會碰上活潑的麵孔。不知道是否跟我的活動範圍有關,周圍見到的所有人,表情和想法仿佛都如出一轍。在這些老板廠裏麵,大家缺乏作為個人的特征;而對於打工階層而言,街上的廠子一樣沒有各自的特色。一家家做下去,這家的工頭叫“九桑”(趙先生),那家的老板叫“坦桑”(譚先生)。這桑那桑的,大可不必搞多麽清楚,反正都是沒日沒夜地做工,到出糧的日子去郵局給家裏寄錢,然後再繼續回來做,或者換到街對麵那家工廠。

因為沒有鮮亮的事物,我偶爾獨自到對麵的荒地上去呆著。荒地,是真的荒地,沒有植物,沒有人煙,隻有大片大片的黃土,摩托車和風把表麵的沙土吹起來,然後又扔下,同樣沒有新鮮豔麗。

不過在荒地上,離開建築物的阻擋,我仿佛可以看到遠處的城市,燈紅酒綠的所在。近處就是無數的廠房,晚上從來不熄燈,機器從來不停轉。男男女女們在生產條件惡劣的廠子裏勞作,靠有限的睡眠補充體力。他們睡覺的地方,在一棟棟四方的樓房裏,房間挨著房間,每間房當中都擠滿了簡單的床鋪,房間之外是曬衣服的走廊,對著沒有樹木沒有休閑設施的工廠。一片片掛出來的衣賞,是厚街僅有的色彩了。

有一次坐在荒地上發呆,有個姑娘走過來,臉上掛著眼淚。她經過我,我問她怎麽了。她順便就在我旁邊坐下來,繼續抽泣。我沒辦法,隻好繼續坐著,聽她哭。好不容易哭完了,她說下個星期她妹妹就要來了,一起打工,就好了。我不知道她當時有什麽不好,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妹妹來了就好了。她也不跟我解釋,繼續說,等妹妹來了,多攢點兒錢,一起去布吉,那兒有個早出來的老鄉可以投奔,據他說那邊兒廠裏給的錢多,而且雖然也算是深圳,可不用辦通行證。

對啊,還有布吉。如此的工廠,在廣東太多了。從厚街,連到莞城,連到布吉。

人說,不到布吉不能感悟深圳的厲害,不到厚街也不能明白東莞的厲害。 可這兩樣厲害,都是建造在什麽上麵的呢。

我走後,有一年,一家老板廠起火。廠房 屬違規生產場所,存在消防設施不齊全等問題。 火燒了起來,工人跑不出樓,許多女工被活活燒死在廠房裏。我看了報道想,不知道裏邊的女孩子死之前,是不是還做著去到布吉賺錢的夢。

大俠說,現在東莞和厚街都很漂亮了,當年那個灰暗的小鎮,如今有花有草有陽光。

那就太好了。



溫碧霞在《火玫瑰》裏唱過一首“飛花”。當年的她真是美得驚人!“飛花”的歌詞我一直喜歡,覺得講了許許多多女人許許多多的夢。把它翻出來,懷念一下厚街狹小的宿舍裏姐妹們擁擠而倉促地做著的大大小小的美夢。

飛花舞影動何又驚醒我的夢
長夜迎著風美夢還美夢
窗邊怨花落承受不到你恩重
亂絮飛舞夜空
風聲禁不住紅淚粘濕了花容
寧願留夢中愛慕來獻奉
花開也花落難做一生醉的夢
夢乍醒已淚湧
夢半生愛恨中
來日重遇君闊別情更重
顏容未改你雲鬢弄
他朝相逢未解生死約
重蹈那花徑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