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 婚
文章來源: lexianren2010-03-25 16:14:43

“高原離婚了。”這則新聞曝出後,在校園內的中國人群中不脛而走,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波。經眾人之口添油加醋地潤色後,已變成了傳奇故事,早與我所知的實情大相徑庭了。

      我是最早得知此事的,高原和我先生都是史密斯教授的研究生,同殿稱臣已經兩年了。因我和高太太都賦閑在家,所以高太太經常會到我這裏坐坐、聊聊。我們屬於過從甚密那一型,但卻並非無話不談的朋友。

‘離婚’這兩個字出自高原之口時,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天前,高太太坐在我麵前,眉飛色舞地講著他們夫妻恩愛的情景,還是那麽清晰。她來我這兒很多次了,幾乎沒有聽說過他們倆吵過架。高原在電話那頭兒喋喋不休地講述著結婚四年來夫妻間的衝突,批評著太太的種種不是。

我很瞧不起夫妻反目便將對方貶得一錢不值的人,尤其是男人,所以就不自覺地站到了高太太的立場上,和高原辯論起來。當聽到高原說:“你是她朋友,當然向著她。”時,我這才意識到,我是她朋友嗎?

高太太是大陸的名演員,人很漂亮,且有著輝煌的過去。每次她來時,總是一副養尊處優的樣子,幸福的微笑總是掛在她美麗的臉上,說的也都是高原當年如何追求她,而今如何寵愛她。我一直認為她和高原郎才女貌,是幸福、美滿的一對。 

“你是她的朋友,勸勸她吧。”高原認定我是他太太的朋友,把我置於尷尬的境地,此時若想袖手旁觀,實在不夠仗義;可是高太太口中的婚姻,美滿得讓人羨慕,我又從何勸起呢?

從不願參予別人家事的我,忽然被壓上這樣一副重擔,才發現自己蠻有責任心的。這件事竟沉沉地壓在心頭,令我寢食難安,有種未盡朋友之職的內疚。先生外出開會,沒人可以商量,雖深信清官難斷家務事,但還是決定給高太太打個電話。 

電話那端響起了高太太依舊愉悅的聲音。無奈,隻有從高原數說的她的不是說起。高太太曾經告訴我,高原說她又幼稚、又任性,好象總也長不大。說這話時,高太太一臉的甜蜜,也許她認為這是在誇她天真爛漫吧。所以盡管我倆同齡,我還是扮了張老臉,說話也換作了教訓的口吻。

她先是驚訝,然後又憤憤不平,開始數說高原的不是,她言道:“我一直認為家醜不能外揚,所以在外麵我處處維護他,從不說他半句不好,可是四年來他對我怎樣呢?”往日的幸福佳偶在她的抱怨聲中漸漸變成了一對怨偶。我昏沉沉地聽著她的訴說,始終沒有插話,深怕一失言成千古恨。

待她講完,我本著“積善成德”的原則,按照“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的古訓,耐心地勸慰高太太,希望她能夠理解、體貼丈夫,把家變成一個可以舒解外界壓力的場所,而不是進一步製造壓力;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我的真心話,那就是:如果你十幾歲,有人說你長不大,或許是變相的讚你,可是近而立之年,被人這樣說,無異於說你不成熟。而我始終認為天真是少女之美,而成熟是女人之美。 

高太太其實也蠻懂道理的,她承認是她做的不好,以自己為中心已經習慣了,不太會想到別人的感受。她說她願意改改自己的小姐脾氣,她甚至願意向高原賠不是。  

放下電話,我非常高興,夫妻能言歸於好,實乃大功一件。我並未透露高原要離婚,因為我覺得沒有原則問題,根本不會離婚,那不過是氣話而已。

第二天,我還沒有起床,電話鈴就急促的響了起來。來電話的是高原,他不但不領情,而且頗有責備的意思。他說‘離婚’這兩個字絕不是輕易出口的,既說出來就萬難更改。他已找了律師谘詢有關事項。

我仍然勸道:“為什麽不能彼此忍讓一下呢?又沒有原則問題,你們在一起也不是一朝一昔,都四年了,難道舍得分手?”

高原言道:“原則問題一輩子也未必會有,生活不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組成的?如果不再有愛,四年已經太長了,何必再浪費生命呢?”

我雖理解他是被太太的任性、無理取鬧搞煩了,但還是覺得沒到非離婚不可的地步。於是又勸道:“你不要這麽絕情嘛,你太太還是很愛你的。你也替她想想,她沒有工作,離婚後你讓她在美國怎麽活?”

高原冷笑道:“可憐吧?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從她來美第一天起,我就讓她去學英語,她不肯;讓她去打工,又不去。其實她不出去工作,我也沒有意見,但她整天無事生非。每天在外工作,累是累,可是心情還好,回到家她總要想點事折磨你。別人都是承受外界的壓力,而我是腹背受敵,內外夾擊,再不自救,我就崩潰了。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呀!”

話雖無情,卻不無道理。我心裏這樣想著,頭腦卻在飛速運轉,追憶以往高太太所說的高原的好處以及那些溫柔的場景,希望以此觸動高原。

高原笑道:“你也別試圖打動我,就算以前有些溫情的東西,也早被這四年來的冷戰、熱戰摧毀了。如果你們是朋友,勸她盡早簽字,這樣大家都好。”

我無法扮演這個任務艱巨的角色,拒絕了高原的要求,從此退出了他們的離婚鬧劇。

以後的日子裏,我以“不知道”、“不清楚”、“沒聽說”之類的話回複著那些好奇的人們。不久,就有包打聽的人向我這個“不知情”的人繪聲繪色地講他們道聽途說的另一版本的離婚記。倒是當事人比較低調,沒有吵鬧,僅一星期就辦好了一切離婚手續。

高太太又來找我時,原本苗條的她更形消瘦了,往日的神采沒有了,卻顯得穩重了。沒有說話,她的眼圈就紅了,我的鼻子也酸酸的,隱隱的心痛。她握住我的手,謝我在她離婚前開導她如何做個好妻子,隻可惜太遲了。她後悔以前來我這,隻顧自己滔滔不絕地說,而沒有多聽聽。她是來辭行的,下周一就回中國了。

高太太好象真的長大了,她告訴我,異地而生了四年,才發現自己不是金子。離開了中國,就再也不會發光了。她要回去,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回首在演藝圈的日子,她說:“還是蠻留戀的。人都虛榮嘛,有人捧、有人仰慕、有人追求的日子總好過現在的碌碌無為、遭人厭棄吧?”

她歎了口氣:“四年來,讓高原受了不少委屈,想想是對不起他。本想重新來過,他又不肯,算了,腳上的皰--自己走的,怪也隻能怪自己。”

她從兜裏掏出一個存折遞給我:“這1500美金是我們離婚時高原存到我的名下的。人都沒有了,要錢有什麽用?當初圖錢我就不嫁他了。他出國時帶的錢還是我給他的呢,說這些有什麽意思!我想請你還給他。另外我把結婚戒指還他,他不要,說讓我留個紀念。這段婚姻除了痛苦就是失敗,有什麽值得紀念的?請你轉告他,戒指我扔到馬桶裏了。”

星期一一早,我陪高原送高太太回北京。到了機場,高太太說不必送入機場了,我正要說進去再陪陪她,不料高原立刻表示同意說:“那好,我正好有事要趕回去,也省了停車費。”冷酷的讓人難以置信。我因搭他的車,他又說有事,我不便再說什麽,隻好在機場外與高太太握別。高太太頭也不回的走進了機場大廳,自動門在她身後無聲地關閉了。 

 我坐回車裏,看到高原夾著香煙的手指在不停的抖動著。他將車沿著邊道前提了一小段:“我想在這兒停一會兒。”他注視著後視鏡,幽幽地說。

我把高太太留下的存折交給他,他一臉的錯愕。然後猛的打開門,衝到車外,一輛出租 車“ 吱” 的一聲擦著他身邊駛過,留下一長聲刺耳的喇叭聲。高原把手中的香煙狠命地向那車擲去,嘴裏也恨恨地拋出一聲國罵,然後就站在那裏。良久,他揚起頭,手指梳進頭發裏。

我走下車,換坐到駕駛的座位上,堅決地說:“回去我開車。”這一次我又不夠朋友了,結婚戒指的命運我沒有說,讓它成了永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