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
文章來源: lexianren2010-03-14 09:05:05

已是深夜,忽然電話鈴聲大作,驚醒了剛剛入睡的她。她患有失眠症,難得今天這麽早就睡著,此時被驚醒,恐怕這一夜也無法再睡了。

            她氣哼哼地抄起電話,用英語問道:誰呀?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對方沉默著,這更加重了她的不悅:說話呀,深更半夜的,你神經病呀?

            對不起!電話裏竟傳來了他囁懦的聲音。

            對不起!她立刻降低了音量,改說中文,並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有些驚惶失措: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你,怎麽你會給我打電話?她真是追悔莫及,自己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壞了,一點涵養也沒有,如果能讓時光倒流五分鍾,什麽代價她都願意付的。

            我忘了我們有時差,平時你都是這個時候打過來……”

            沒關係,聽到你的聲音我真高興。她有些哽咽了。這是她此生接到的第一通他主動打給她的電話,而自己竟表現得如此魯莽,他生平最喜歡的就是文靜、有氣質的女人,她仿佛看到了電話那頭的他失望的表情。

            我拿到了赴美簽證,明天早上啟程,後天就到你那兒了。

            真的?她欣喜若狂。

我在紐約入關,停大約兩個小時,晚上七點鍾抵達波士頓,你拿筆記一下我的航班。他語速很快,語氣平淡,沒有她那麽興奮,象發號施令。

她並不以為忤,拿來筆,記下他的航班,他說:我用的是公家電話,不便多聊,就放了吧,反正就要見麵了。

她順從地掛了電話,然後從廚房裏拿來杯子和酒。這是每次跟他通過電話後的程序,沒有酒她是很難入眠的。

酒不是什麽好酒,也許是開瓶後放久了的緣故,已經聞不到酒香,隻有一股酸味。她不懂品酒,隻是挑度數高又便宜的買。她舉著酒在屋裏走來走去,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也許老天憐憫她,真的讓她夢想成真了。

難道這是真的嗎?她搖搖手裏的酒,總覺得是幻覺,她急忙衝回到電話旁,撥通他的電話。

喂!

她有些慌亂,有些羞澀,顯得語無倫次:你真的會過來嗎?你一個人?

當然是真的,你不是早就勸我過去做訪問學者嗎?我這次就是跟你給我介紹的溫德爾教授聯係的。

她有一絲不悅,把溫德爾教授介紹給他是兩年前的事了,他並沒有說感興趣,這次聯係卻沒有通知她,你不是說現在國內的教授是一個蘿卜頂一個坑兒,走了就怕回不去嗎?你不打算回去了?

這我還沒有想好,這次去打算待上一年半載的吧,到時候再說。

你的意思是還要回去?剛才的驚喜在降溫。

我年齡大了,不知道是否能適應那邊的生活,這次過去主要是想看看你。

你是說我們……”她的聲音顫抖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等了我這麽多年,我是應該給你一個機會,我們生活在一起試試看吧,如果合得來,我再考慮下一步。

給我什麽機會?什麽下一步?她的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

不就是你一直盼望的嗎?今年嬌嬌也要去美國上大學了,離婚我也不在乎了。

她愣了一下,然後說:時間過得真快呀,我第一次見到你女兒時,她還不會走呢,今年都要上大學了。他該不會是為了他女兒才決定出來的吧?腦子裏不知為什麽冒出這麽個念頭,她的心如結了冰,冷冷地下沉。

她認識他的時候,他還不到三十歲,是她們大學裏最年輕的副教授,人英俊瀟灑,學問又做得好,是很多女同學的偶像。她從見到他的第一天,就愛上了他。

那是他給學生們上第一堂生物課,提前完成了授課內容,他就開始和學生們侃時尚,說現在的男孩子喜歡留長發,女孩卻把頭發剪得短短的,不知道是不是年輕人追求的時尚,但他是個比較傳統的人,喜歡女孩子有一頭飄逸的長發。就從那一天起,她就沒有再剪過頭發,而且精心護理著,努力讓它們飄逸起來。

她將鏡台前的燈擰亮,披散下長長的頭發。自打她出國後,已經很少嗬護它們了。她曾經幾次因為洗頭要花時間,想將長發剪短,但那長長的頭發就象長長的日記,記載著她對他這麽多年無言的忠誠和愛戀,最終還是下不了決心。平日裏,她總是很隨便地將頭發挽在腦後,從不變換發型。

她之所以如此疏於護理她的長發,是因為她已經對他不抱什麽期望,也不存什麽奢求了。今天坐在鏡台前,仔細梳理,額上的皺紋,眼下的眼袋和早生的華發似乎都爭先恐後地要出現在她眼前,告訴她已經青春不在了。

分別十年,再見時我怎麽能是這副模樣?她迅速衝到客廳,拿來電話黃頁,翻找美容院的電話和地址。但是美容院用英文怎麽說?她對美容的事兒一竅不通。人都說女為悅己者容 而她卻不以為然,她是為己悅者容。他不在身邊,她不屑花時間、精力去打扮自己,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因為從她十九歲起,整個的心就盛滿了他,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占據。

酒並沒有如往日一樣增加她的睡意,反而令她興奮。這是她唯一的一段戀情,最早她用馬拉鬆來形容,後來她說象兩萬五千裏長征,他們相識第八個年頭時,她喝醉了,心裏苦不堪言。為了能天天見到他,從不想考研究生的她,考了研究生;從不想當老師的她,拿到碩士學位後,硬是托人送禮,要求留在生物係做講師。抗戰八年都勝利了,而她還是希望渺茫。所以她決定離開那塊傷心地,遠遠地離開他,放棄他。

那是她第一次想離開他,事實上他們從來都沒有在一起過。她給他寫了一封短信,告訴他她已經辭職、即將赴美的消息。她在信尾寫道:北京是我從小就向往遊覽的文化古都、曆史名城,我在北京待了八年,卻一直被我的心囚禁著,竟然沒有心緒實現我多年的願望。我多希望在我離開祖國之前,好好地看看北京。

第二天一早,她去飯廳吃早餐,路上,他和她擦肩而過時拋下一句我陪你!她慌了神兒,木頭一樣地立在當地,琢磨著他的話。等她回過神兒來,急忙回頭張望,就看到他推著自行車,對她點了點頭,徑自騎車走了。她什麽都顧不得了,騎車追了上去。他們一前一後出了校門,中間留有相當的距離。又走了一程,他的車速慢了下來,她急忙湊上前。

她氣喘籲籲地問他:盧老師,我們去哪兒?他頭也沒回,反問道:你想去哪兒?

 哪兒都成!她此刻有些受寵若驚。

那就去香山吧!

好!她爽快地答應著。其實香山她去過兩次了,因為香山是離學校最近的風景區,每年秋天都有人組織登山賞葉。

很多事都是在最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發生的,就象今天,他能主動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他會到美國與她在一起;十年前也是,她怎麽也不會想到他能主動約她出去,會陪她爬香山。以往他都刻意回避和她單獨相處,在係裏碰到,他也總是很冷淡,讓她感覺不到希望。

她看了看表,已經快三點了,他來之前,還有許多事要做,得趕快抓緊時間休息。她吃了加量的安眠藥,在酒精的作用下安然睡去。

她一早到了實驗室,向老板請了假,向同事打聽到一家華人開的美容美發廳,徑直趕去,還不到十點,美容美發廳要到十一點才開門。

她在這個小鎮已經住了五年多,卻從沒有好好的欣賞過它。鎮中心的教堂是座古老的建築,通體都是黑色的。教堂的尖頂下是口黑色的鍾,她忽然想不起來,五年來是否聽到過鍾鳴。教堂前的草坪上,成群的鴿子在陽光下徜徉。她象孩子一樣,故意向鴿群衝去,鴿子們被驚飛,噗嚕嚕的飛起,又在不遠處落下。

教堂對麵是市立圖書館,白色的建築,和教堂形成鮮明的對比。圖書館地勢較高,門前的草坪是一個大坡。坡上零散地坐著些看書的人。她看到一個女孩將草葉揪成碎片,放在身邊男孩的頭上,男孩忙站起來抖落,隨後追向笑著跑遠的女孩。

她心裏充滿了羨慕,這就是青春年少,自己也有過這樣的年紀,卻不曾有這樣的經曆。她在那對年輕人坐過的地方坐下,輕輕撿拾著男孩抖落的碎草屑,在手中摩挲著,追憶著自己的青春,那模糊的歲月裏隻有一個清晰的身影。

美容美發廳終於開門了,她是第一位顧客。第一次光顧的顧客,美容收費一百美元一小時,她雖然覺得太貴,但是看看鏡子裏自己憔悴暗淡的麵容,還是狠下心交了錢。

她被領進一間用布屏風遮住的小小空間,躺在美容塌上,小姐為她敷上潔麵霜,輕柔的雙手交替著按摩她的麵部和頸部,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舒展,幾乎要入睡了。過了半個小時,小姐告訴她麵部已經清幹淨,現在給她敷麵膜,然後要等二十分鍾,摘下麵膜,敷上美容霜,這次美容就完成了。小姐問她想不想戴上耳機,聽聽音樂?

她點了點頭,因為布製的屏風不隔音,外麵人們時高時低的談話聲攪擾著她,她並無心聽音樂,但那耳機卻是她需要的。

戴上耳機,聽到的竟是自己熟悉的中文歌,已經十年沒有聽這些歌了,現在竟還能跟著輕輕的哼唱。那是羅大佑唱的《光陰的故事》,是她上大學時很流行的一支歌,熟悉的旋律,但已經妄了詞句。

“遙遠的路程昨日的夢以及遠去的笑聲,再次的見麵我們又曆經了多少的路程?再不是舊日熟悉的我有著舊日狂熱的夢,也不是舊日熟悉的你有著依然的笑容。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憶的青春。”

她的淚止不住地湧出,是上天故意的安排嗎?為什麽是這首歌?好像在說我的故事,流水帶走了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再次的見麵我們又曆經了多少的路程?十八年,王寶釧苦守寒窯是不是十八年?可王寶釧是等自己的結發夫婿!自己等的卻是個遙不可及的夢,而今夢就要成真了,心裏五味雜陳,是說不清的滋味。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你說你嚐盡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為愛情總是難舍難分,何必在意那一點點溫存?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懂。”

誰唱的這支歌?很脆很冷的聲音,是在說我嗎?她仔細聆聽每個字,這幽幽的歌象是一個了解她的朋友的勸說。愛了不該愛的人,這是十年前就被他定論的,他在香山上撫摸著她的長發,說她是個傻丫頭,她不該愛他,他有妻子,還有個女兒,他不能離婚,即便他也愛她,卻不能給她任何承諾。

她迎著山風,淚流滿麵,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痛,她在瑟瑟發抖。他用手去為她拭淚,然後攬她入懷,擁抱著她。她聞著他身上散發的檀香皂的味道,感受著他的體溫,那是她記憶中唯一的溫存。

她摘下耳機,冷笑一聲,“你又何必在意那一點點溫存?”怎麽可能不在意,那是支撐她到現在的唯一力量。她現在還能隱隱的聞到那淡淡的檀香。她問他以後可不可以給他寫信,他搖搖頭說:“最好不寫,因為寫了他也不會回信,他是教授,為人師表,是不能在這方麵授人以柄的。”所以,她無論生活多麽窘迫,每月一定留出錢付那昂貴的國際電話費 ,為的是聽到他的聲音,留住那一線希望。

起初,她打電話,有時會找不到他,後來他為了接她的電話,中午就在辦公室裏吃飯,她總是在他坐班的每個月第二個星期三中午打過去。雖然每次聊的內容越來越多的是專業,很少涉及個人感情,但偶爾他說一句:“別說了,電話費這麽貴。”或是“下個月別打電話了,我去杭州開會。”她總是感動,他心裏還惦記著自己。

美容小姐走了進來,幫她做完餘下的美容步驟,開始為她梳理頭發。

“小姐,你的頭發應該剪剪了,發端已經分叉,發質已經不好了。”

她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人老了,什麽都開始不行了。”

小姐用手將她的頭發束起,輕輕向上一擁,造成短發效果,指著鏡子說:“你看,這多精神,我還可以在這兒挑染一綹,很時髦的。”

她望著鏡中自己油亮亮紅潤的臉,配上短發造型,是顯得年輕了許多。短發是久違的記憶,但還是下不了決心。

“小姐,剛才那首歌叫什麽名字?”她問。

小姐愣了愣:“哪一首?”

“《光陰的故事》後麵那一首。”

小姐將光盤從唱機裏退出:“是陳淑樺的《夢醒時分》,都是老歌兒,你喜歡呀,拿去好了。”小姐慷慨的將唱盤放進盒裏遞給她“歡迎下次再來。”

她本想推辭,但聽到小姐最後一句話,想起自己在這一小時就花掉一百塊,她送張唱盤有什麽好客氣的,就謝過收了。

已經是中午時分,街上各種餐館都散發出誘人的飯香,她第一次發現這條街上竟有這麽多大大小小的餐館。平時隻吃盒飯的她,決定好好下次館子。

她找了家看上去最氣派的中餐館,挑了個可以俯瞰小鎮中心廣場的位子坐了。菜單上居然有北京烤鴨,$36一隻。她心裏動了動,就要了半隻。

從香山回學校的路上,就有一個餐館,好像就叫“北京烤鴨店”。鴨子是¥36一隻,國內是先付賬,後上菜。他支吾著說,今天出來玩的花銷,還不知如何向他太太解釋。她立刻明白了,說飯錢她付,多謝他花了一天的時間陪她。那裏的烤鴨味道遠比全聚德的遜色,但對於饑腸轆轆的她和他,絕對應該是一頓美餐,可她卻食不知味。

鴨子端上來,焦焦脆脆的顏色,撲鼻的香味,卻勾出那埋在心底的難言的滋味。

“他愛我嗎?”每次這個問題冒出來的時候,她就以他在香山上說的話來回答。

“我愛他嗎?”她腦子裏第一次出現了這樣一個問題。

她笑了,這個問題太傻了,答案顯而易見。不愛他,為什麽苦苦的等待;不愛他,為什麽時時牽掛著他,每個月就盼著聽到他的聲音,即便他說話的內容她沒有任何興趣;不愛他,我為什麽會那麽在乎他的感受……

“我愛他什麽?”她的笑止住了,她被自己問住了,愛他什麽?這個問題還沒搞清,自己就跌跌撞撞的走了十八年!

她忽然慌亂起來,就象個粗心的小學生,沒有看清作文題,就洋洋灑灑的寫了長篇大論,快交卷時發現跑了題。

她茫然的走出餐館,來到圖書館前的草坪上,仰麵躺下,陽光直射到臉上,她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眼前是一幕血色。原來太陽的本色就是紅色的,七色的陽光是要折射的,她迷迷糊糊的想著。

教堂的鍾聲驚醒她的時候已經可以聞到晚餐的香味了。她猛的坐起來,好半天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開車回家的路上,她忽然想起了美容小姐送她的光盤,塞進唱機,熟悉的樂曲飄揚在車裏,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將車窗搖下,讓青春的音符隨風飄落,她仿佛可以聽到音符歡快落地的聲音。

回到家,暗淡的四壁和熟悉的氣味,又讓她回到了現實中,陽光和青春被她身後厚重的門關在了外麵。她看了看並不整潔的屋子,心裏生出一份緊迫感,忙找出笤帚、抹布,開始收拾屋子。

她先將隨意堆放的衣物分類,或是扔進洗衣機,或是掛進衣櫥;一些零亂的雜物收進抽屜,然後開始做衛生。她細致的抹去犄角旮旯的灰塵,連床下桌底都不放過,因為她知道他很愛幹淨。

撤下已經洗舊了的枕套床單,她翻箱倒櫃要找出那一套新的白色床罩和枕套,那是他最喜歡的顏色。無意中就看到了箱子裏的二十幾本日記,她坐在地下翻看,篇篇都是寫他,本本都有淚痕。她的心在滴血,為她蹉跎的青春和浪擲的情感。

“我是應該給你一個機會,”忽然就想起他電話中說的, “他為什麽總是用這種口氣?他可憐我嗎?他在施舍嗎?”她既傷心又憤恨,將日記本收回到箱子裏,身心都很疲倦。

她坐到鏡前,被鏡中的自己嚇了一跳。原本有些蒼白的皮膚,已經被曬得紅紅的,額頭鼻尖兒還冒著油光。她披下長發,學著美容小姐的樣子,弄出一個短發的造型,看上去很象高中時參加完運動會的樣子。

她其實很喜歡短發,“為什麽非要去迎合他的好惡,他又何嚐在乎過我的感受?”她心裏這種感覺強烈起來。

一回頭,看到床頭的電話、杯中的殘酒,這些東西忽然讓她好生厭倦。她把酒杯連同半瓶葡萄酒一同放進垃圾桶裏,覺得好痛快。第一次將他從心裏最重要的位置拿下來,感覺真的很好。

不知道夜裏幾時成眠,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了。她吃過早餐就又來到了美容美發廳,要將長發剪短。

美發小姐為她選了時下最流行的發式,將頭發染成栗色,中間的一綹頭發挑染成桃紅色,清秀俏皮。

小姐看到她被曬紅了的臉,主動要求給她免費化妝,當她走出美容院時,從櫥窗的玻璃反光中打量著自己的倩影,不自覺地挺直了身子,人也輕快了。

她決定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為他也為自己。她到一家名牌女服裝店買了身套裙,配了鞋和手袋,耳環和項鏈,她故意走到有男人的地方,看到異性們欣賞的目光,肯定了自己的鑒賞力。

回到家,在餐桌上擺上花瓶,插上一大束白色的百合花,再重新審視了一下小屋,覺得滿意了,她才啟程去機場。

當她看到那個微微有些駝背、頭發染成漆黑、業已發福的中年男人時,立刻認出他就是自己愛戀了十八年的盧老師。

他拉著一個小箱子,邊往外走邊左顧右盼的尋找著。他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稍作停留又飄移開去。

她沒有出聲,心在咚咚的跳,她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苦熬苦盼、無數次祈求上帝賜給自己的那個男人。

下飛機和接機的人陸陸續續走光了,她看到他站在機場大廳裏東張西望、焦急的等待的神情,心裏竟然有一絲快感,就在這一刻,她心裏非常清楚,她不愛這個男人。

她麵帶微笑地走過去,第一次這樣從容平靜地麵對他:“盧老師,讓您久等了。”她伸出右手,很客氣的與他握手。

他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她:“哎呀,我剛覺得這個摩登女郎有些麵熟,沒想到就是你,你真是越來越年輕、漂亮啦!”

他們上了車,她仍舊微笑著問:“盧老師,您是想先去租旅館,還是先吃飯?”

“你是說租旅館?”他有些莫名其妙。

“盧老師,實在是抱歉,今天隻能委屈您住一天旅館了,我明天再帶您去找房子,這兩天實在是太忙了。”

她看到了他滿臉錯愕 的表情。沒有等他說話,她打開了唱機,音量很大,是陳淑樺的《夢醒時分》:
           
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