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的華人小編，不得不與夢露“分手”（圖）——老留 黎錦揚（7）

說起好萊塢黃金時代的性感女神，在你腦中搶“沙發”的，多半會是一頭金發、美目勾魂的瑪麗蓮.夢露。

她坐沙發你上茶，卻發現咫尺天涯。——沏個茶的功夫，曆史畫麵不請自來，她被人群包圍了。追星族三教九流，不乏社會名流；熱衷者層出不窮，不乏政壇高層。當“高層”高到國家級的哥倆——即時任美國總統的約翰.肯尼迪和同期擔任司法部長的羅伯特.肯尼迪，一同圍著夢露轉悠時，你便知道，她離你手中的這杯平淡本色的清茶水，已是關山迢遞。

謝謝你，在我虛擬的畫麵中，做一回沏茶倒水的群眾演員。群眾演員不是明星，卻有自在的人生。現在一起看看“畫麵”，你便心知肚明：50年代被好萊塢不斷塑造成“Dumb Blonde”（金發傻妞）的夢露，即使走下銀幕脫下戲裝，仍被當成有胸無腦的性感尤物，頻遭獵豔者的圍捕。她在追捧和圍捕中脫不了身，又得不到男人的承諾和依靠，漸漸迷失了自我，再也回不到你手中的那杯茶所代表的,——平靜淡泊的人生。

媚眼紅唇+豐乳肥臀+嗲聲嗲氣的娃娃音，“三位一體”的夢露顛倒眾生，紅得發紫，——紫到輕易掩蓋了她那充滿了內傷、淤血、紫紺的精神沼澤地。

其實那期間，無論是在生理還是心理上，夢露都掙紮在日漸沉淪的自失中。靠巴比妥類藥物抗焦慮和失眠的她，拍戲中頻出狀況，屢遭指責。遲到、記錯台詞、突然斷片、無故缺席等等，讓一場戲的順利完成十分困難。在拍攝她做女一號的《Some Like It Hot》（熱情如火）時，因為演技不在線，男女主的接吻鏡頭被導演連連NG，重拍數十次，讓扮男主的柯蒂斯（Tony Curtis）忍不住這樣抱怨：親吻她，就像親吻希特勒一樣……

而在拍這部片之前，被貼上“Dumb Blonde”標簽而廣受詬病的她，也曾試圖改變自己的銀屏形象，拒絕過這個角色。製片方聞訊後表示，願意在標準片酬的基礎上加付10%的電影利潤，而她的第三任老公、作家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也鼓勵老婆接戲，因而她最後還是拍了，飾演一位在樂隊中邊唱歌邊彈尤克麗麗、還邊釣金龜婿的漂亮女生，——Sugar Kane。——瞧這名字你便猜出八分：又是個“Eye Candy”（傻白甜？）。

然而與此同時，竟有一位華人“小編”，坐在20世紀福克斯大樓的老編劇樓裏，試圖改變夢露的銀幕形象。此“小編”不是別人，正是上集講過的、被福克斯的一位資深製片人Sam花大錢雇來做編劇的小黎。

力求打破約定俗成的性感符號，他用筆為夢露開拓新形象。他讓她所飾演的女一號，不再是男性視角下的“Eye Candy”；其生存目的與存在價值，也不再是“甜死你”。 她可以天真爛漫，但不可以缺乏羞恥感；她可以單純直白，但不可以傻笨可欺。她不再作為“異性之理想玩偶”而出現，更不屑於釣金龜婿，因為她有金龜婿釣她她也可以不屑一顧的、精神與經濟上的雙重獨立。

他時而握筆凝思，時而伏案疾書，有時候一天也沒工夫“使喚”一下公司配給他的女秘書。她在一旁待得無聊，看閑書、吃零食、趴桌子睡覺，卻從來沒被小黎說過“上班搞小動作”。

幾天後故事梗概出來了，小黎興衝衝地去找山姆。走進Sam的老板間，他遞上文稿剛要匯報，被地毯上來回踱步的山姆，打手勢叫停。他隨後宣告：Lee，夢露那邊有問題，我們不找她演了！

小黎一頓，想問問夢露有啥問題（他當時不知夢露已患病），卻又被山姆搶了話：我在做“緊急刹車換線”，構思著另一個更具有東方特色的故事。這次的主人公變了，從美女換成了佛陀！

啊？主人公風牛馬不相及，那劇本大綱咋辦？——話未脫口，山姆轉過身去，對一旁的女秘書發號施令。他要她把“佛陀的故事”、“佛陀的一生”、“徹悟者”等一連串的名字，趕快拿去注冊，以免別家捷足先登，搶先立名。

繼而又轉回來，激動不已地自我評估：這會是一部更好的電影，會的！當然不止這些，還要加上愛情、陰謀、異域景色，以及大量的打鬥場麵。我敢保證，它出來後絕對會驚豔四座的！

然後再度吩咐秘書：You, right away，同Lee的秘書一道，到圖書館找來相關資料，動作要快，書刊要多要全，以便Lee能全麵掌握素材，及時參考，盡早起筆，Blah Blah Blah……

第二天小黎一上班，便見有關佛陀的書刊雜誌堆滿桌麵，摞疊成塔，把“白娘子夢露”以‘永世不得翻身”之勢，給壓在底下。小黎一本本地翻著，心裏不是滋味。——辛辛苦苦所寫的“新夢露”，就這麽給廢了。

揉搓著下巴又想，上班是老板的人，得聽老板的話，這是最起碼的職業操守。還是快刀斬亂麻地跟夢露“分手”吧。雖說老板指派的佛陀聽上去“不大正派”，但也得好好對他呀。

數日過去後，小黎剛完成大綱，山姆來電話叫他過去。——被你猜個準兒：又“更”了。

當小黎再次來踏入山姆的辦公室，他一樣躁動不安地踱著步，邊抽煙邊口若懸河：一對愛意朦朧的青年，在各自尋求自我的路上，若即若離。女主最好是歐亞混血，最後投入一位武功超拔的東方道士的懷抱。男方這時大夢初醒，誓言殺死道人，奪回女友。一邊是美人，一邊是道法，身後還有情敵追殺，道士不得不抽出腰中的古劍，開始一場有違道規的絕殺……

他繼而問小黎這個主意怎麽樣，夠不夠東方傳奇，小黎無語。他索性一揮手，叫他回辦公室馬上開寫，口吻跟指揮旁邊的私人秘書，別無二致。

再上班時可想而知：道又把佛給蓋了，——在桌麵上你擁我擠，搶占視野。小黎勉強坐下，為夢露編劇時所輻射給這張桌的巨大熱情，蕩然無存。

他撿起一本書，看看題目，竟然是小時候被他翹過課的《道德經》。隨便翻開一頁，剛好看到這段經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妄作，凶？——他啪地合上書，扔在桌上，心說：噯，我的“老子”，不就是當初沒在意您的話嘛，不至於這樣嚇我吧。我就不信我寫不出來，他們還能要我的命？

冷靜片刻，他卻又將它重新翻開，邊看邊自問：為了錢而被動地“硬寫”，算不算一種“妄作”？而對於喜歡原創的自己來說，失去寫作的自主性，難道不是在要命？

月餘後，他終於把按要求完成的故事梗概，交給了山姆。沒多久，山姆在電話中沮喪地回道：一部作品得到批準，不是我一個人的事。總監看了，說不喜歡這個故事，我也沒辦法。咱們隻好把道士暫放一邊，再想想別的……

小黎不意外，因為他自己也不喜歡，——不喜歡讓他沒感覺的“命題作文”，不喜歡為不斷變卦的“命題作文”而充當提線木偶；最不喜歡的就是，那個為錢出賣了創作自由的他自己。

他把所有的書退回給秘書，卻將老子的那句話收藏於心：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他要回到創作的本源，記自己之所思，寫自己之所想，讓每個字、每句話、每一段、每一篇，都能連成自我消耗的歡樂通道和自由長廊。

於是沒多久，他直言上告：我不幹了，要自炒魷魚，拎包走人。

那之後山姆沒再出現。代表福克斯與之交接的，是當時負責整編故事的大衛·布朗（David Brown）。

而這位大衛布朗，其後也離開福克斯自己創了業。他後來極為成功，在1975年同環球影業聯手製作了一部大片，後來成為驚悚片的經典，那便是由著名導演斯皮爾伯格（Steven Spielberg）所導演的，——《大白鯊》（Jaws）。

小黎同布朗作別時，布朗這樣說：劇本沒被采納這事，別放在心上。我們有成百上千個編出來的故事，最終沒能走上銀幕，還是當小說家好，不會那麽喪氣。

小黎笑了，回言致謝。握手告別時，他忍住了心裏話：怎麽會喪氣呢，不再“妄作”避開“凶”，也許是福氣呢……

（待續）

夢露媚眼半開的性感形象（照片來自網絡）

夢露站在羅伯特·肯尼迪（左一）和約翰·F·肯尼迪（左三）兄弟間（據說那之後哥倆就開始合謀害她了。）

因為不確定文中Sam的Last name，我沒能在網上找出相應的照片。在此擺兩張當年代表福克斯公司送走小黎的大衛·布朗（David Brown）的幾張曆史照：

布朗和他的太太，攝於1970年。

布朗同他的轟動一時的巨製“大白鯊”（Jaws）合影。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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