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14.幸事與性病)
文章來源: 悉采心2010-08-24 11:41:38


   L市的八月,涼意乍起,泄露了來者不善的秋意。園中的三棵白樺單薄地靠在一起,用飄零的葉子畫著失落的軌跡,以一片又一片的冷黃,堆積著一地的剝離。

   季節的變奏曲,正將一組低傷的旋律,拉在早秋的G弦上。  

   雨囡站在窗前,望著滿園的落葉,不僅心裏一陣淒惶。轉眼間,司徒慧已經離家半個月,人已從回國探親的海外遊子,自動轉正成回國發展的金領海歸了,應了他走前她心中的預感。他在落地的第二天給她打了報平安的電話,之後便每天發來個郵件,告述他的近況,字裏行間夾雜著“納米”帶來的興奮,——說老婆我就說嘛,就憑我這個納米專家,還怕沒飯吃?!不管我司徒慧人到哪裏,隻要有納米同在,就保證能讓老婆孩子吃香的喝辣的……雨囡讀著讀著,隻覺得納米不再是一種度量單位,而是一種怎麽吃怎麽香的神奇口糧。

   他在他給她的第一封郵件中說,他不想錯過南美這家投資公司提供給他的良機,決定把東洲分公司的主管工作承擔過來,先拿到這份七十萬人民幣的年薪再說。——他沒有明確問過她的意見,好像他知道她早就懂得顧全大局,對他解家舒難的權宜之舉會給與認同的。他利用她的善解人意,完成著自己的強奸民意。

  雨囡回件急切地問:阿慧,你是不是就打算這樣海歸了,那這個家怎麽辦?我和孩子要不要盡早做回國的準備?司徒慧振振有詞,說老婆你別急,給我些時間,讓我從海歸變成海燕,在中國當下這煙波浩淼的商海上飛翔一段時間,看看形勢再說。眼下呢,先讓我用錢撐住這個家,保住咱們在美國的這棟好學區裏的房子,其他不打緊的,以後再說也不遲。

  雨囡說家難道隻是棟房子?常言道,男以女為室,女以男為家,而我們兩個人搭起來的家室,才能給孩子帶來真正的安全感。如果你堅持海歸立業,我尊重你,那就讓我們早做回國生活的計劃,隻等你那邊一穩定,全家就搬回去,免得孩子大了,既不願意離開美國,又難以適應國內的新環境。其實往好處想,我們回東洲也好,這樣不但全家人可以在一起,我也可以兼顧到母親,也算是一舉兩得。

  司徒慧一見雨囡提到了母親,馬上不失時機地轉移了話題。他說你總是惦記著你媽,可你媽惦記不惦記你,可就是另一會事了。告訴你啊雨囡,下飛機後的第一個周末,我就照著你給我的地址去看她了,沒想到她老人家讓我吃了閉門羹。那天路上打電話到家裏,說是空號,到了門口又碰了鎖。後來下樓時遇到個鄰居一打聽,這才知道你媽前幾天腳剛好,就讓保姆陪著,跑回東郊鄉下的老家,到一個民間梆子團裏演花旦去了,這啥時候能卸甲歸田回到家,還不知道。雨囡,不是我說你,就你媽那人,你對她再好,也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就說上次吧,你為了給你媽寄錢,跟我吵架賭氣,幾天都不搭理我。後來你錢也寄了,孝也盡了,可你媽呢,心裏哪有你?!——你說她不但傷好了不言語,還背著我們去扮花旦,那麽大歲數了,要是在台上翻跟頭打把勢的擰了胳膊斷了腿,還不得我們再來出這療養費……

 

     一輛印著“東方紅中文學校”的白色廂型車,駛進了雨囡的視野,把她從無解的愁緒中帶回了眼前。待它在院前草坪外的馬路旁停穩後,穿著紅校服的查理和米雪兒背著書包下了車,對著車裏的安妮和幾個小朋友揮揮手說了拜拜,轉身奔進了院子,——立時便有火紅的身影跳躍在那片冷黃的秋葉上,點亮了這個令人迷茫的下午。

     ——這就是孩子,隨時隨地地闖入母親的時空,卻總是能坐標一樣地帶給你清晰與方向。再紛亂的空間,一旦有了他們,便會成為你要努力改造的家園。

    雨囡開門把兩個孩子迎進屋來,便想幫女兒卸下她背上的書包,卻被她甩著羊角辮一轉身擋住,說不用媽媽幫,我也要跟哥哥一樣,自己學著做事,但這個得給你。——她說著,就把緊攥在手中的一個紙口袋遞給雨囡,用英文參半的“中文”說,媽姆,安妮讓我把這個給你,說裏麵是路克叔叔賠給我們的兩根新弦,還說路克叔叔說他很抱歉,為幾天前幫我們調琴時弄斷了琴弦而跟你說聲對不起。

   雨囡聽了頓了頓,一邊彎腰幫女兒遞過來拖鞋,一邊問:“路克叔叔除了說對不起,有沒有說什麽時間幫我們換弦呢?”

 “哦,媽,不說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哥哥剛才在校車上看到安妮把琴弦遞給我時,就問她路克叔叔能不能晚兩天再過來,因為這倆天我們忙,要為開學做準備,換了琴弦也沒時間彈。安妮聽哥哥這麽說之後,高興極了,說原來你們不急呀,那我回家趕快告訴我爸,因為他最近有了份全職的工作,晚上經常加班,他正為沒時間幫你們換弦而著急呢!”

  雨囡聽得皺了眉,說查理,上學的書包上周就打點完了,你怎麽隨口說謊?如果不願意練琴就跟媽媽講,可你這樣找借口拖著,豈不也耽誤了妹妹?

  查理見母親生氣了,就嘟嘟囔囔地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彈琴有點煩,大概是因為不喜歡鋼琴老師新留的那首《帕格尼尼主題變奏曲》吧,——不但不好彈,還怪,忽快忽慢、忽熱忽冷的,跟外麵的鬼天氣差不多,很難把握呢……”

  米雪兒見哥哥不高興,知道自己打小報告惹了他,換好鞋子後一溜煙地上了樓,躲進自己的房間去了。查理見雨囡沉默著不講話,以為她還在生自己的氣,就小大人一般地拍了拍母親的肩頭,說媽,對不起了。等明天上中文學校再見到安妮時,我一定跟她講清,讓她回家後告訴路克叔叔,琴弦斷了,我們這些日子不能練琴,很著急,請他盡快過來幫忙換弦就是了,你別再跟我生氣……
 

 雨囡聽了就心頭一熱,摸了摸他的頭說:“查理,媽媽沒生氣,也能感覺到你最近很煩惱,隻是以後別因此隨意撒謊就好了。——最近周圍的變化很大,其實“變奏”的,不僅是你的鋼琴曲和外麵的天氣,還有這個家。你是個敏感的孩子,說不定爸爸的離開讓你感到了無形的鬱悶,缺少安全感,媽媽能理解你……”

   說到這裏,雨囡隻感到喉嚨淤結,塞住了心中的千言萬語。然而,作為母親,她本能地一笑,讓那樣的情形轉瞬即逝,然後抬起頭來對著比自己高出了一寸的兒子說:“媽媽今天給你和妹妹買了一套新的Wii Sports,放在了裏麵的茶幾上。你和米雪兒兩個不是總喜歡掐架嗎?趁著開學前,好好跟妹妹打打拳擊咯!”

  
   幾分鍾後,兩個孩子在起居室裏叮叮咣咣地開始了“拳擊”比賽。雨囡依舊留在客廳裏,坐在單人沙發上,打來了口袋,一邊往外拿著琴弦,一邊想是不是該給路克打個電話,確定他還做不做半工的調琴師,——卻見口袋底下,還有一張名片,就拿出來細看,這才發現陸克新高就的,是一家叫做“LUMINA”的地產開發公司,總部在香港,分公司遍布大陸、歐洲和東南亞,看上去頗有些規模。

   她一麵看著,一麵感到奇怪,心想,眼下美國房地產這麽不景氣,這是家什麽公司,不但在大蕭條時來美國擴展業務,竟然還敢雇用路克這種似乎沒有什麽地產經驗的人來做經理,——正尋思著,沙發旁方桌上的電話鈴就響了起來,雨囡把名片塞回了口袋裏,轉身拿起電話說了聲哈嘍。

  “是嫂子嗎?”雨囡聽了一怔,原來是司徒倩。

 “是倩倩?你人在哪裏?——你哥昨天還在郵件中跟我叨咕說,你不但出差沒回來,聯係了幾次都沒回音,他正為你著急呢!”雨囡急迫地說。   

   “出差?——那應該是魏強不敢告訴我哥實情,編的瞎話吧。——嫂子,今天既然想好了給你打這通電話,就是要跟你好好訴訴苦,也就不想瞞你什麽了。前些日子因為往加拿大移民的事,我跟魏強鬧翻了,就跟單位請了病假,一走了之。來北京後,我一直住在從前在警校上學時的一個閨蜜家裏,沒有跟任何人聯係過,也讓他們夫婦為我保密。這段時間,魏強天天給我打電話發郵件,說我哥回國了,要我趕快回家,配合他的說辭,假裝出差剛回來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讓我跟他繼續扮演甜蜜夫妻。我呢,剛知道我哥回來時特激動,真想立馬回去趴在他的肩上,痛哭一場。可後來轉念一想,哭完了又怎麽樣?還不是要聽他和魏強一個鼻孔出氣,像在電話中那樣,連篇累牘地教訓我,阻止我往外移民?所以說,想來思去,還不如繼續留京,不動生色地把出國手續辦完,先斬後奏了再說!”

   雨囡聽了就是一怔:“留在京把手續辦完?——倩倩,你現在正在北京辦加國的移民手續?”

  司徒倩猶豫了一下,央求道:“是的,嫂子,我敢告訴你,就知道你會替我保密的。我閨蜜的老公是個律師,正和一位外國佬聯手開移民事務所。聽他說,往加拿大辦移民不但快,而且去了之後福利也好,看病住院都不花錢,能讓我和肚子裏的孩子都有保障,所以我決定不再猶豫,盡快辦理出國手續,以便能讓孩子在那裏出生。”

  “肚子裏的孩子?——倩倩,你懷孕了?”雨囡又是一驚。

  司徒倩聽了,忽然就低緩柔和地說:“是的,嫂子,已經三個月了,都快要顯懷了。上次給我哥往美國打電話時就想告訴你們,可他在電話中一直教訓我,就賭氣沒說。”

  “魏強知道嗎?”雨囡蹙起了眉頭。

  “不敢告訴他。怕他,怕他……”

  “怕什麽?他是孩子的爸爸,他知道後,說不定會因為做爸爸的幸福感和責任感,而痛改前非。怎麽會怕呢?”

  “怕,怕他教我打胎……”司徒倩囁嚅著。

  “打胎?他都快四十了,這個年紀有了孩子,算是一件幸事,打什麽胎?”

  “嫂子,如果他知道這個孩子正受性病的威脅,他會覺得是件幸事嗎?”司徒倩的聲音開始顫抖。

  “什麽?性病?!——什麽性病?”雨囡心裏一震。

  “嫂子-----,”司徒倩終於抽泣起來,斷斷續續地說:“魏強他回國後不久,就變了個人。吃喝嫖賭,夜、不歸宿。這個天殺的,要是早知道他得了性病,會把梅毒傳染給我,當初我怎麽會偷停了避孕藥,跟他同房,要了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