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故事(2)失而複得的圍巾
文章來源: 陳默2018-02-03 14:29:21

我是一個沒有想像力和創造力的人。即使寫博多年,依然常常提筆不知寫什麽好。有時候看到別人的好文,想一下:"嗯,好像我也經曆過類似的事情。" 於是得以東施效顰地寫上幾句。

這不,在朋友園子裏大家聊起小時候生病看病的舊事,我也想到媽媽帶我看病的小故事。

[失而複得的圍巾]

七十年代初期,浩劫稍稍平穩。大學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一些老牌大學搞院係調整,支援師資比較弱的地方院校,我爸爸被調動。所以,我童年少年時代離開南京多年,後來才又全家回寧(此為題外話)。

換了地方,不知怎麽我開始精神不好,原本肥嘟嘟的臉蛋也瘦了下來。去醫院反複檢查,沒什麽大問題,就是血象不好,全血象偏低。

我父母很納悶。雖然那個年代物資匱乏,但江南的生活條件相對還不錯;大學食堂作為福利,有時會供應一些價廉物美的吃食;郊區農民也常偷偷溜進來賣點魚蝦雞蛋什麽的。我媽媽更是把家裏有限的錢都用來吃,她說孩子們長身體最重要,所以我應該不會營養不良而貧血。

於是,媽媽帶著我跑城裏的各大醫院,反複檢查,聽取不同醫生的意見。

每次看完病,媽媽都會犒勞我一下,買個小玩具,或買本小人書,或帶我吃點小吃。

有一次從醫院出來,媽媽帶我去吃甜食。在櫃台買了小票,媽媽安頓我坐下,把包包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占座,囑咐我看著東西,她去窗口端吃食。

我從小就喜歡"看野眼",就是people watching,看周圍人忙忙碌碌,想像他們的心理活動和人物關係。這是我孤獨童年中自娛自樂的一個方式。

等我東看西看天馬行空了一通,媽媽回來了。吃的什麽不記得了,無非是赤豆元宵或糯米糕一類。媽媽挺緊張地說:"我的圍巾怎麽沒有了?"

那會兒大人出門都用個尼龍拎包,類似現在的tote。我清楚地記得媽媽的圍巾就放在表麵,包包敞著口放在木凳子上,媽媽讓我看著。可現在包還在,圍巾卻不知去向。

我也緊張了。那條圍巾是媽媽經過浩劫存留不多的幾件老貨,米色純毛開司米的方巾,邊上有漂亮的穗穗。我喜歡那精致的織造和軟軟的手感,曾暗自想著等長大了也許媽媽會讓我也戴戴。怎麽就不翼而飛了呢?這可是家裏為數不多的好東西,丟了多心疼啊?

這時,我看到旁邊桌上一個獨坐的中年男子老是瞟我們,還端起碗呼嚕呼嚕吃得特別快,好像要趕緊吃完趕緊走的樣子。

媽媽定了定神,放下碗,走到那人桌邊上,很溫和地說:"同誌,我讓小孩子看著包,她不懂事,是不是我的圍巾掉地上了她都不知道給撿起來?你看到了嗎?"

那人一楞,很慌張地扭動起來,急促地說:"是啊,掉地下了,我給撿了,是這個嗎?" 說著他從包裏把媽媽的圍巾掏出來了。媽媽客氣地道謝,接過圍巾,回到桌上繼續吃。

回家後,媽媽淡淡地說:"不論那人是順手牽羊,還是圍巾掉了他撿到了,還回來了就好"。媽媽自始至沒有責備我,不過告誡我人多的地方不要分心。

經年已久,具體的對話我記的可能不那麽準確,但那人的模樣,那個小吃店的場景,就像刻在我腦子裏。"順手牽羊"這個成語也是我第一次學到,那年我還沒有上學,學會這麽一個高深的詞,很是得意。

用現在的標準,我覺得媽媽的情商挺高的。要是媽媽當時把我責罵一通,無濟於事還讓我心裏留個陰影;要是媽媽不先給那男人一個台階下(說我不懂事,沒看好東西),並認定圍巾是"掉地上了",那男人也無法順坡下驢;要是冒冒失失去討要,必定要不到,人家還會說媽媽"誣陷",搞不好我們被罵甚至被打都有可能。

我那個病呢,最終也是我媽媽做主,不治了。當時有醫生懷疑是"再生障礙性貧血",讓做骨髓穿刺確診。媽媽說,這麽小的孩子,舍不得。如果是,反正也治不好;如果不是,白白吃苦,穿刺歪了更不得了。(我媽不懂醫,那會兒知識信息都封閉,她說得可能也不對,但她就這麽為我拿定了主意。)

後來我上小學了,慢慢也就好了。至今我的血象都正常。也不知道那一段時間怎麽了,也許是水土不服?也許是長大過程中的一個小缺陷?

本來想寫兩個故事,囉嗦的毛病改不了,這一個就嘮叨這麽長,另外的以後再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