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周末身體微恙，想著寵一下自己，在陰冷的天裏窩在床上懶懶地讀本小說吧。於是從書架底層翻出渡邊淳一的《失樂園》中譯本。

這本書是好幾年前回國時一位女友給我帶著路上看的。我在回美的飛機上翻翻，悲悵的基調、大段的性描寫，好像實在不適合旅途消遣。回來後也沒顧上看，後來看了電影，拍得蒼涼和唯美，性的情節也處理得很幹淨。不過知道了情節，就更沒有動力去讀小說了。

周末細細地讀了，深有感觸。一對中年男女從婚外畸戀走到雙雙殉情的故事，並不想從道德的標準去貼什麽標簽，也無力、無心去做什麽深層的理論分析，隻是有一些邊邊角角的體會想寫下來。

［冷淡無味的婚姻令人無奈］

書中主人公對各自冷淡婚姻的無力感讓人感同身受。男主人公久木五十三歲，事業到了瓶頸，家庭生活也平淡而沒有生氣。女主人公凜子三十八歲，丈夫是高大英俊的醫學教授，雖然凜子說“他除了認真之外沒有什麽別的可取之處”，但在別人眼裏，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璧人。

如果兩人沒有相遇，久木並無意結束倦怠的婚姻。年輕時曾偶爾出軌，太太也能原諒，年紀大了隻是有幾個紅粉知己調劑一下而已。凜子也沒有非份之想，寂寞中練練書法、養養貓，日子也就過去了。

偏偏命運讓兩人相遇，偏偏兩人有難得的身和心的默契。心裏有了愛情的牽掛，又體會了極致的魚水之歡，就真的回不到原先的軌道上去了。

他們掙紮著問自己的問題是：冷淡無味的婚姻就真的該結束嗎？這種內心的負疚和無力感讓人絕望。硬下心來繼續不倫之戀並結束婚姻，承受的是自己內心的拷問，以及社會的不容；堅持操守而回到味同嚼蠟、不僅沒有激情而且沒有溫情的婚姻中，又是情何以堪。

就像我一個知己所言：“無奈的婚姻簡直是鈍刀子割肉啊，還不如對方出軌出得沒邊了，或是動粗打人，倒也容易了斷。”

［極致美好的性愛讓人沉醉］

書中有大量的性愛描寫。初初讀來可能會覺得誇張，中年人的愛和性還這麽熱烈啊？我倒覺得渡邊對主人公的心路鋪陳頗為合理，對性的描寫也很細致。久木一開始也隻是想有份豔遇，衝淡一下事業的不如意和生活的乏味，沒曾想在與凜子的一次次交歡中體會了凜子對自己深深的依戀，並找回了自己的驕傲。凜子則可以說是被久木喚醒了未知的性意識和潛力，讓她突破醫生夫人、嫻靜主婦的世俗表象，而成為一個體會到生命之豐盛的真正女人。性愛讓兩人互不設防，把自己徹底交給對方，在肌膚契合的同時也感受到心靈的安詳；並讓兩人在瞬間回到原始和自然，忘卻世間煩惱和無望的未來。所以渡邊大力著墨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值得一提的是，渡邊寫作此書時六十歲了，正在戀愛中。同時他一直沉浸在對往日一段段戀情的回憶中，所以他說自己完全是在一種“戀愛的情緒”中用“心”在寫作，而不是用腦、用技術在寫作。也許正是這樣才寫得如此細膩入微。

我常常想，沒有激越和甘甜的性愛，人生該是多麽乏善可陳啊。記得看過一部電影，主人公說在夜裏可以聽到玉米拔節的聲音，說那是生命的聲音。我當時不好意思地聯想到，在那熱情飛揚的一刻，也是可以聽到生命的聲音的，那種激越的無形張力在體內流動的感覺是活靈活現的。生命的美好和燦爛在那時有了最貼切的體現。

遺憾的是，久木與凜子偏偏在不適當的時候相遇，體會到的又是極致的愉悅，而不是可進可退的露水戀情……除了絕望還能有什麽呢？

［細碎的愛戀］

書中不少細節的描寫也很生動細膩。中年人的愛情少了年輕時的張揚和起伏，但細細碎碎的日常瑣事中也有深深的愛戀。比如有一段凜子和久木吃火鍋的情節，讓我想到熟悉的場景：男人大大咧咧地坐在飯桌邊，一邊談論著大大小小的國事家事，一邊逗弄著孩子；女人一邊應和著男人，一邊喂著孩子，同時觀察著男人的杯盞，適時為男人斟酒布菜。男人不會言謝，但會含笑望著女人或是輕拍女人的手表示”夠了，不必再添了”。不過，這樣日常的場景也得心裏有溫暖的愛才做得到吧。

凜子和久木也知道純美的感情和極致的性愛不能長久，擔心即使衝破阻力而相伴，最終可能又會落入從熱烈到平淡的宿命。他們寧可選擇讓生命的華彩樂章截然而止。

我從來不同意放棄生命的做法，但理解因擔憂極致的情愛漸漸褪色而產生的焦慮和恐懼。不是常有人說日子過久了就那麽回事，從而對粗糙的生活和麻木的感情熟視無睹嗎？不是常有從眷侶到怨偶的例子嗎？

其實，隻要心裏有愛，並用心去體會，心動的感覺應該是如影隨形的。即使激情淡了，溫情應該是融化在一粥一飯的照料中、一顰一笑的交流中的，不是嗎？

在婚姻中錯失了或是冷卻了美好的溫情和炙熱的性愛，真是一件極大的憾事。如果在其他人身上偏偏體會到錯位或是遲來的情和愛，就更是無以複加的遺憾了。

合上書，看到窗外一棵美麗的楓樹紅得讓人心醉，也讓人心碎。病態的美麗，不甘的掙紮，就像凜子和久木最後的情和欲。

(Nov 13,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