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前些時候的事情了。我在網上很偶然看到有網友因為產後憂鬱想請人領養自己的小孩，因為心疼那個小小的孩子，便想或許可以幫她照顧一下小孩。

產後憂鬱，我想凡是做過母親的，大概或多或少都會有過那麽一點症狀。

我記得生塵兒的時候，因為是第一個小孩，毫無生養經驗，又遠在他鄉，沒有知心的朋友可以尋求幫助，並且那時經濟非常窘迫，沒有任何收入，彼時每一分錢都是珍貴的。對塵兒，從他出生時我就心懷內疚。憂愁是一定的。卻又不能對老公說。他的壓力已經足夠大了。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真的很頑強。

生凡兒的時候好了很多，有了房子，經濟條件寬鬆很多，不過，一個小小的嬰孩在給人帶來希望的時候，也帶來無窮的瑣碎，幸好那時還年輕。

愛兒到來時，母親在。卻並沒有緩解多少心靈上的壓力，反倒多了很多枝枝杈杈意想不到的矛盾，哭是哭過。我記得還在月子裏，情緒就崩潰過。

我想，是孩子的笑臉帶給我巨大的安慰。

命運把我們綁在一起，他們那麽可愛，那麽幼小，他們需要我。我不可以逃避，不可以倒下。多艱難都不可以。

我相信愛是最有力量的一種情感。母愛尤其如此，它可以戰勝心靈的種種憂鬱，那些精神上的小疾。

所以當我看到有母親因為憂鬱要把小孩子送給別人領養時，無法抑製地難過。其實我沒有能力再幫別人了，我不是特別能幹的人，但是我還是想如果可以，幫一下那位母親，她隻是需要更多休息。

可是我需要先說服家裏的幾個小孩。塵兒他們都非常喜歡小嬰兒，帶他們去看朋友的小孩子，快十歲的塵兒像個大玩具一樣甜蜜地微笑著，溫柔地讓幾個月的孩子在他身上抓來抓去，毫無怨言和嫌棄。更不要說凡兒和愛兒了。

果然，我跟他們幾個約略提了一下，要是可以，我們幫助一位阿姨照顧一下小孩子好不好？他們幾乎是歡呼雀躍的，甚至開始想象著小嬰兒來家裏之後的情形。

當然，這件事最後還是沒有做成。我不敢輕易許諾。許諾了就要全力以赴。我心裏其實一直打鼓。照顧小孩子是很重的責任，尤其是照顧別人的小孩子。

不過，從此後卻給這幾個孩子添了不少心事。凡兒幾乎天天會追著我問，那個小妹妹什麽時候到我們家裏來？我告訴他們是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妹妹。其實我並不知道真實情況。

快一個月了，他們終於知道不會有阿姨送小孩子過來了。我也慢慢忘卻了這件事。忽然有一天，正吃著飯，塵兒對我說，“媽媽，你不能領養別人的小孩子啊。”

塵兒竟然還記著我說過的話。

為什麽？我問。其實我隻是說幫助照顧，並沒有說領養。我們沒有能力再領養小孩子了。但是這件事因為領養而起，塵兒大概就記住了這個詞。

“那樣她媽媽會傷心的。”塵兒說。

替古人擔憂啊。我摸摸塵兒的頭。塵兒心思的細膩總讓我心疼。不會，我們會讓她媽媽見到她的，隻是不住在一起而已。我像模像樣地說，好像真有領養這回事。

“但是，小妹妹也會傷心的。她跟她的媽媽分開了。她長大了以後會更傷心，如果她知道你不是她的媽媽。”塵兒歪著腦袋，一臉憂傷的樣子。

我會像她的媽媽一樣愛她啊。我說。我想我會做到吧，如果我領養一個小孩的話。

“但是，你能永遠不說出這個秘密嗎，你不是她的自己的媽媽？”塵兒問我。

會告訴她吧。等她長大了，懂事了。我說。每一個人都有權利知道真相，尤其是自己的身世。我是這樣想的。

“不行啊，媽媽。那樣她會非常傷心的。”塵兒看我不解的樣子，繼續說，“你想啊，她知道你不是她的親媽媽，多難過啊。”

會難過嗎？即使媽媽對她像親媽媽一樣好？我問。或許小孩子更懂得小孩子的心思。

“當然了。當然會難過。”塵兒非常肯定。好像這是用腳指頭想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所以媽媽你不要領養別人的小孩，除非你能永遠不說出這個秘密。永遠永遠。你能做到嗎？”塵兒問我。

我不能。

我不是一個可以保守秘密的人。尤其是這種秘密。我覺得將真相還給該知道的人是天理。真相會讓人長大，即使是痛苦的真相。虛假隻是蒙蔽。我想我做不到永遠不說出這樣的一個秘密。

“所以，媽媽，你不要這樣做。”塵兒說出心裏思考已久的答案。

我想塵兒也知道，這樣的秘密是該被說出來的。這樣的秘密不可以被保守。所以塵兒斬釘截鐵地阻止我，仿佛他是在斬釘截鐵地阻止我 去傷一個小孩子的心。

除非你能永遠不說出這個秘密。

紙裏包不住火。如果強行把一團火包在紙裏，於紙於火都是難過。所以我不喜歡秘密。尤其是不能見天日的秘密，尤其是關係重大的秘密。

心底無私天地寬。不知道秘密算不算一種私。在我看來，大概算的。如果該說出的話永遠被堵在嘴裏，那是一種不堪的折磨。

又記起了“宰相肚裏能撐船”這句話。不知道船裏有沒有秘密。想來是有的。不僅有秘密，而且一定是很多見不得人的秘密。

這樣想著，便笑了。我果然做不成什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