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脊上思如風
文章來源: .川曄2020-02-20 18:53:56

我想抓住一絲縹緲如風的思緒, 卻揚起一片飄揚如塵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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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16 King Creek Ridge 王者之脊, 全程7.2 公裏,爬高740米, 曆時5:50.

情人節之後的周日是個完美的登山日,山裏氣溫在零下7攝氏度左右,清冷無風。我們一行4人~我、天駿、Gordon和李先生~在清晨8:45 迎著滿天朝霞走向王者之脊。兩個星期前,我們走了離王者之脊相隔不到一公裏的Commonwealthridge,那時漫山遍野盡是厚厚的積雪和樹掛,沒有雪鞋寸步難行。而現在,通往王者之脊的林中積雪已經融化了不少,剩下的則被凍得發硬,穿著雪鞋踩上去好像踏在敷著薄雪的冰麵上,滑溜溜的感覺很不穩當。上坡尤其艱難,雪鞋的冰爪很難咬住雪地,經常是好不容易爬上了一段卻又滑了回去。而這段林中小路在兩公裏內拔高600多米,可謂頗為陡峭。艱難跋涉2個小時之後,我們終於出了樹線來到山脊上。那時,王者之脊向我們展示了其無敵美景。長長的山脊被潔白無暇的白雪覆蓋著,如同一條為了迎接王者而鋪就的銀色錦帶。長長的雪脊冰雕玉琢蜿蜒眼前;連綿的群峰如夢似幻環繞四周。冰湖閃爍如銀鏡;岩壁披雪掛長畫。回首巡視,遠方環狀冰川在金色的陽光照耀下如同王冠般熠熠發光;抬頭仰望,天駿在雪脊上邁步的背影如王者凱旋歸來。那一刻,我的心中油然生出難以言喻的快樂和自豪。

是的,那一刻,我的內心充滿了幸福,並為身處如此壯美的河山中無比感激。同時,想到因為武漢肺炎疫情被困在蝸居中的國內親人,又感到無法排遣的哀傷。伴隨哀傷而來的,還有深深的無力和羞愧感。麵對他們,我什麽都做不了,不管做什麽都無法緩解他們的苦痛,即使是分享美景也好像是向地獄中的人炫耀天堂的美妙似的,有一種殘忍的沾沾自喜的味道。有一次,我看到一篇報道提到武漢封城之後,有很多外地的醫護人員逆行而上去支援武漢,他們是真正的英雄。報道中附有一張拍了一群非常年輕的女孩穿了潔白護士服的照片,照片下寫著:“最美逆行,天使出征!”。而文章下麵有人評論道:“哪有什麽白衣天使,隻不過是一群孩子換了一身衣服”。看到那裏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那些跟我的女兒差不多大的美麗的女孩子,她們應該大多是家中的寶貝獨生子,她們的父母該多悲痛啊!那時我曾想過,如果我是病毒專家,或者是醫生甚至即使隻是一個護士,我就應該去疫區貢獻一份綿力。可是,我旋即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會那麽無私。我一直都自私地活著,隻是時不時地任由猶疑不定的思想牽出幾句牢騷。那些牢騷的意義微弱得連一絲風都比不上,而且比風更加飄忽不定。

我想起有個做醫生的哥哥的朋友說的關於這新冠狀病毒的可怕之處:它非常狡猾,潛伏期很長,可以通過空氣傳播,傳染性極強,簡直無孔不入。而一旦傳染上,它就直接攻擊人的心肺。很多重症病人最後隻能被切開肺部,直接靠呼吸機呼吸。切開之後的肺部全部都是病毒,充滿了稠濃的粘液,多濃的氧都進不去。最後死去的人就跟溺水身亡一樣痛苦萬分。聽得我毛骨悚然,第一次深切地感覺到這種病毒的恐怖。

“我已經被有關病毒的信息轟炸得暈頭轉向而且開始麻木了。所有的微信群,微信公眾號,朋友圈,新聞。。。一打開全是說這個新冠狀病毒的。像海浪那樣波濤洶湧,然後每個人都在波浪裏麵差點被淹死。即使沒被淹死也免不了腦袋進水。有幾個人能保持清醒呢?你隻要抓住一個立場,就肯定被站在另一個立場的人罵得狗血噴頭。你要說中國人真可憐,中國政府的集權製害死人吧!馬上就有人說:幸虧這瘟疫發生在中國,要是發生在其他國家更糟了!哪個國家能夠說封城就馬上能封住一個一千多萬人口的大城市,說建醫院就10天建起兩座有1000個床位的大醫院?” 我說。

“確實,現在中國已經把戰疫定位成戰爭狀態,在戰爭狀態,集權統治肯定比民主製更有效率。可能目前武漢的疫情依然很嚴重,不過舉國上下為了防疫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封城,隔離都很嚴格,全國各地的醫護人員全力支援。輕症病人都進到方艙醫院,重症病人進火神山和雷神山醫院。中西醫綜合治療,情況已經改變了很多。曙光就在眼前。

而且,病毒的初衷隻是想找到一個宿主,然後跟宿主一起活下去。所以它並不希望傳染上的人死掉,因為人死了病毒也就死了。隻不過人體是排外的,被新的病毒傳染時,免疫係統就被激發起來跟病毒戰鬥,過激反應的結果就變成肺炎。如果免疫係統足夠健康,就能戰勝病毒然後康複。如果免疫係統不夠強,就隻能靠人工治療,最後就可能像前麵說的那樣慘死,所以鍛煉身體增強免疫力真的很重要。“朋友樂觀地說。

“我已經變得對什麽都不太相信了!現在謠言滿天飛,一個說法出來,馬上就有一個完全相反的說法跟著,然後各自信奉的人就針鋒相對地掐啊掐,變得仇人似的,沒有誰能說服誰。

搞到疫情不可控到底是誰的錯?封城到底對不對?這種新冠病毒到底是不是非典的變種?這病毒究竟是由野生動物傳染人的,還是武毒所泄露出來的?是不是美國的基因生化武器?它的致死率到底是多少?中國官方肺炎疫情的數據是不是造假?等等等等,大家都在吵吵嚷嚷,可是最後的結論都不過是似是而非的悖論!每個人都被希望,失望,恐懼,焦躁糾纏不休,最後都不免變得固執己見。”我說著說著,覺得心裏更難過了。

“我不相信什麽陰謀論,疫情威脅的是全人類的生命安全。最壞的情況是這種病毒永遠不會消亡,而是變成像流感病毒那樣一直存在,每逢春天就會爆發,體弱的人就被傳染。那樣的話就成為人類永遠的隱患了!”朋友說。

我想起前些天看到的一篇名叫“萬戶蕭疏鬼唱歌“的文章,裏麵提到中國明末的大戰、大災、大疫複合爆發的慘況:“五載旱蝗,兼兵賊焚掠,厲疫橫作,民死於兵、死於賊、死於饑寒並死於疫者,百不存一二。存者食草根樹皮,至父子兄弟夫妻相殘食,骸骨遍郊野,廬舍邱墟”。因為天災人禍死去的人太多,以至於”鬼行市上,嘯語人間“,非常詭異。在陰森森的想象中,我又想到: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我們已經是非常幸福的了!

這一天行走在通往王者之脊的路上時,我的心中就不時浮現出這一類的飄忽念頭。很多時候路很難走,必須全神貫注才不至於摔倒,有時景色太美,我就停下來拍照,其他時間裏我的心中總是彌漫著說不出的悲傷。我悲傷,是想到剛剛坐上飛機飛去韓國教書的海月,擔心她在旅途中會不會安全。而想到她的時候,就又聯想到剛剛獲得好幾項奧斯卡大獎的韓國電影《寄生蟲》。雖然很多人都認為那部電影揭示了貧富之間的巨大鴻溝,非常深刻,可是我卻看得非常惡心。我知道是因為海月的緣故,我目前的心態完全無法接受這部電影反映的醜陋和荒誕。令我最難過的是電影中窮人家的那對兄妹,他們那麽年輕漂亮聰明健康,卻淪落到用盡心計隻不過是為了做一條富人家的寄生蟲的境地。我無法接受那種金錢至上的價值觀,我也絕不願意我的天使是在那樣扭曲的韓國社會中討生活,即使那個韓國社會隻不過是電影的虛構。我悲傷,是又想到前一天看到的一篇名叫《租房人不能返城,無房者一律遣返》的封城禁令,那時我忍不住嚎叫著:“太過分了!這是要切斷低端人口的活路啊!難道租的房子就不是家?”。我悲傷,是因為看到人性之惡在危難時發揮到了極致,而我軟弱的天性卻隻喜歡即使在艱難時世中依然閃耀著溫暖和善良的光輝的人們。我悲傷,是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用心寫下有意義的文字了。在我的內心深處,我有某種自負,認為自己對文字有真正的天賦。對優美的詩情與文字有與生俱來的敏感。我可能沒有很好的觀察力,但是卻有非凡的感受力。當我麵對一個活生生的人時,我很少去注意其衣著和外表的細節,但是卻能一下子感受到其內在的特性。很久之後,當我回憶起某個偶遇,我可能完全忘記了那個人的名字,衣著和風度等,但是卻會記起他的某個特別的眼神,或者是某句特別的話語,或者某種有感染力的笑聲。如果某人曾經說出幽默的或睿智的或有詩意的話語,我則永遠不會忘記。可是我卻很久沒能靜下心來寫過什麽文字了,我的懶惰和缺乏耐性早已將我的唯一天賦消磨殆盡了。

那時,我又想起了《大衛。科波菲爾》。我從小就喜歡的大衛。科波菲爾,總是那麽溫潤如玉, 總是那麽溫暖動人, 真是即使在艱難時世中依然閃耀著溫暖和善良的人性光輝。我能一遍又一遍地讀這本書,也能一遍又一遍地從喜馬拉亞聽小魚有聲書朗誦的大衛。從這本書中獲得的感動已經伴隨著我多少年了啊!這一天,我又聽到了這一段:

“當夕陽像永遠繚繞在山穀四周那些遠遠的山峰上的雲朵一樣環繞著眾山時,我走入了穀地。小村為延入山穀的山麓部分所形成,一片青蔥碧綠;在那些柔軟的草木之上,黑色的樅樹叢像楔子一樣伸出雪堆而擋住了崩落的雪。再往上便是一行高於一行的峭壁,灰色的石頭,光亮亮的冰,還有一片片綠茵茵的牧場,所有這一切都漸溶入山頂的白雪。山坡上稀稀落落的小木屋顯得孤單,每一個小點就是一個人家,和上麵那些巨峰相映,它們小得似乎連玩具都不如。就是穀地中人口集聚的村子也是這樣。村莊所在地有一條小溪,它在零亂的石頭上滾越而過,喧鬧著在樹木之間流遠。村中有座小橋橫溪而立。在那安靜的空氣中,遠處傳來一種歌聲,那是牧人的歌聲;可是,當一片熣燦絢麗的晚霞在半山腰飄過時,我卻幾乎認為那樂音來自雲中,決非塵世之音。在這樣的一片寧靜中,大自然突然對我說話了;它安慰我,使我把我那疲倦的頭枕到草上,然後哭了起來。”

聽到最後時, 我也無聲地哭了。

王者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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