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女孩要富養”

近來被炒得沸沸揚揚的<<蝸居>>中，有一句通過海藻的母親用沉痛的口吻說的“女孩要富養” 的話，似乎已經被傳得家喻戶曉，深入人心，而且讓很多人深以為然。聖誕期間我跟一位朋友逛街，十分驚異地發現這個一貫是樸素務實的女人，惶惶然奔波於各個名牌商店之間，要為她剛上初中的女兒找有折扣的名牌背包，衣服和鞋子等，本來溫婉沉靜的人，挑揀搶購起來眼神變得尖銳急切，大有咬牙切齒破釜沉舟之狀，讓我大跌眼鏡之餘，感覺本該是賞心悅目的閑逛變成了驚心動魄的爭奪而觸目驚心。我這位朋友自己不上班，靠她丈夫微薄的工資養家，本來是精打細算的人，在我印象中是從來沒有名牌情結的，現在何以變成這個樣子？不禁說道：

“你家樂樂才12吧？就已經要名牌了？是跟同學學的嗎？我們海月倒是無所謂名不名牌，她的衣服多半是自己在Garage選的，幾塊十幾塊錢一件的東西，穿起來也挺好啊。”

她說：“樂樂倒是無所謂，是我覺得對不起孩子，一直都要她跟著我們一起艱苦樸素地活著，我在想這樣是不是太虧欠她了，而且對她將來也不好，從小沒用過好東西，將來隨隨便便一個男人給她點甜頭就跟別人跑怎麽辦？你沒看過<<蝸居>>嗎？裏麵那個海藻頂不住宋思明的糖衣炮彈跟了他，她母親知道後就說：‘我錯了，女孩要富養才行’ 。海藻的教訓就是小時候被忽視了，基本上沒見過什麽好東西，所以長大後才那麽容易對一點點小恩小惠動心，才會因為貪圖安逸去做別人的二奶。”

我聽了簡直忍不住要罵一句“胡說八道！什麽狗P邏輯！” 謬論被重複一萬遍就會變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像真理似的席卷你的理性和良知，使你不由自主地深信不疑。但是謬論還是謬論。

先從邏輯上看其謬誤之處。姑且不論海藻家是否貧窮，假定她父母和姐姐無限寵愛她，從小就給她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那麽她長大後就一定能抵擋物質的誘惑了嗎？物質世界本來就是不斷變化的，昨天是好的東西，今天還有更好的出來。今天是流行的，明天就過時了。且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如果快樂是通過物質的刺激得到的，那麽快感便需要更多更好的物質才能獲取，就像吸毒者需要越來越大的劑量才能得到滿足一樣。就像海藻本來是喜歡宜家家具的，後來就覺得豪華的歐洲家具才夠高貴，而且隻有貴婦級的藍海之謎才能與之相配了。因此小時候被富養了，並不意味著長大後就不再被“富裕” 所誘惑。恰恰相反，如果被“富養” 嬌寵得惟我獨尊，私欲膨脹，更可能胃口變得越來越大。

這種“以毒攻毒” 的方法並非沒有人實踐過。最著名的就是<<紅樓夢>>中的“遊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一章了。寶玉的祖父怕寶玉被世俗的酒肉聲色所迷，不務正業，就囑咐警幻仙姑讓寶玉醉以仙醪，沁以仙茗，警以妙曲，並讓兼有黛玉寶釵之美的仙姑與之交歡，以期“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 結果如何呢？寶玉一回來就強拉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其後更終生情迷寶黛，寧榮二公用心良苦但卻是白費心思。自古以來，“欲不可縱，德須常修” 才是誡子正理。

諸葛亮的<<誡子篇>>中的“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 是很著名的了，他還有一篇<<誡外甥書>>也說得很好：“夫誌當存高遠,慕先賢,絕情欲,棄疑滯。使庶幾之誌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細碎，廣谘問，除嫌吝，雖有淹留，何損於美趣，何患於不濟。若誌不強毅，意氣不慷慨，徒碌碌滯於俗，默默束於情，永竄伏不庸，不免於下流。” 所以要不庸、免下流者，應要誌存高遠，要儉以養德才是。在現代意義上來說，關鍵在於價值觀的教養。要從小教育孩子用平常心看待物質的得失，明白房子，漂亮的衣服，高級化妝品還有其他許許多多好的物質享受都是身外之物，要量身度己適可而止。使他們明白人的自尊，內心的安寧和精神追求更加高貴。

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這也與“欲可抑不可縱” 是同一個道理。說到這裏我想起<<國語>>中有名的“敬薑論勞逸” 。敬薑的兒子公父文伯是魯國的大夫，某日退朝回家拜見母親，他母親正在織麻。公父文伯便說：“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做主母的還有自己織麻，我怕會引起季孫(魯國正卿，官比較大) 生氣，以為我把能養自己的母親呢！” 敬薑聽了歎氣道：“魯國看來離亡國不遠了，找這麽個不懂事的小P孩來做官，懂什麽治國的道理呢！” ，之後便命令她兒子坐下，跟他說了一大通為什麽要克勤克儉不可放逸怠惰的道理。所以孔子後來要他的弟子記住敬薑的事跡：“弟子誌之，季氏之婦不淫矣！” ，不淫，即是不放縱的意思。

也許有人會說：你舉的例子好是好，但全部都是用來教育男孩的，男人當然要立誌啊，儉樸啊，刻苦啊的，女孩就不必了吧。那我就要問：到底是誰規定了男孩女孩必須用不同的標準來教養的？難道男人女人的欲望不是都一樣的，都是不應淫泛隻該疏導的？如果要用嬌寵的方式來教育女孩，使之貪圖享受好逸惡勞，變成男人的玩偶，實質上是貶低了女人作為獨立人格存在的價值而已。為男孩女孩而設的雙重標準和教育模式，本身便是似是而非的謬誤。

水沉靜而澄清，心淡泊而明誌。女人是否有誌氣，不是在於要“富養” ，而是在於有沒有淡泊的胸懷，在於有沒有正確的價值觀來抵擋不斷洶湧而至的物質欲望衝擊。在<<蝸居>>中被口腹之欲控製的海藻還有做了房奴的海萍的種種醜態我們還看得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