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很多年前，當姐姐的寶寶初生時，我是多麽癡迷於他呀。我可以兩個小時一動不動地盯著熟睡中的他，隻為捕捉那夢中一笑。 

漸漸的那隻知在床上亂滾的小肉團兒能坐了，能站了，能直立行走了；四目交匯時，常常會意大笑，讓人忘記他隻是個懵懂小兒。 

一日正在房中看書，聽到他顛顛地進來，趕緊縮身屏息躲在椅後等他來找。聽到他一聲聲地叫著，正覺好笑，再轉頭一看，我那藏身之地正一覽無遺地對著那扇鋪天蓋地的大衣鏡。 

他已左尋右翻地找到了鏡前。我隻好對他咧嘴而笑，卻突然發現他雖然“看見”了我，卻並沒有“發現”我。於是我繼續逗著他，無聲地對鏡子作笑臉，鬼臉，搖頭，晃腦。他呆呆地看著鏡中的似我非我，不明白是怎麽回事。終於，麵露驚懼，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這一刻定格成了我眾多無法釋懷的場景之一，很多很多很多年過去，想起那小小的人兒那一刻的迷惑不解驚嚇恐懼，心下依然耿耿。再想想世間每一人，一生要麵對多少這樣的時刻，即便有人看護著，大多也隻能是在旁邊束手無策。歸根結底每個人都是無助的，唯求在成長的過程中能夠學會了些招數，自身有能力去抵禦，去掙脫那一個個黑洞，明白了事理，從而無畏，從而不惑。 

不同的是，驚懼曾經在臉上一望即知；長大後，我們變得無從捉摸。

8黑同學的寫作功課進入了一個新的裏程，要寫“realistic fiction”了。學校發來小紙條曰：…. Realistic Fiction is a made up story that can actually happen in real life…..In order to help motivate your child, we are asking you to help them create a main character that is about the same age as a first grader for his/her stories……Encourage your child to have their created character reflect the character’s personality…… 

他很快就構思出了一人物：Alvin，還七七八八地總結歸納出了Alvin的喜惡諸如喜歡讀書玩baseball，不喜歡bed time還有chosen left. 

什麽是chosen left？我很好奇地問。 

於是在他手腳並用的解釋下明白了，簡單地說，就是被挑剩下的感覺。 

8黑同學一向自我感覺良好自我評價甚高，平日也是除了想吃甜食未遂時偶爾會作傷心狀之外基本都處於歡天喜地的狀態。他想像中的Alvin居然會有這個concern，倒讓我一下子想起一次學校的演出活動，其中有他極喜歡的Jonas Brothers的Kids of the Future，在家唱時神采飛揚儼然一個rock star，後來上台時，發現不僅那幾個身掛塑料吉它的主角裏沒他，就是群眾演員他也是站在了不起眼的小邊邊。 

我是不希望男孩子太過敏銳善感的，希望那些小小的傷害成為小小的磨礪，使他從而堅強。察知他那小小的心靈曾經體會到被冷落，突然令我想起了多年前捕捉到的鏡前小人兒那張疑懼的臉。於是我說：這作業好哇！

這作業不僅要總結性格，還要在硬紙板上將這杜撰出的人物盡可能地活生生地做出來。8黑同學大膽揮毫盡情潑墨，我們看時有頭有腳五顏六色，於是點頭讚許，通過不提。 

晚上回來，照例開始檢查作業。作業上貼著小紙片，2黑拿著，半晌不動。拿來看時，上麵寫著：

VERY MESSY!
NEED TO USE DIFFERENT MATERIALS!
DO OVER! 

這麽不客氣的評語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不免有被砸得頭暈眼花之感。再看他爹臉上，顯然氣憤到了極點。擔心正去洗手的8黑同學今日難逃一劫，於是擠眉弄眼想示意2黑注意態度有話好好說時，他終於掙出了一句：這個老師太可惡了！我看這作業明明很好！ 

不禁失笑。已到嘴邊的話隻好改成了“切不可在他麵前詆毀置疑老師”，但看他那付氣歪了鼻子的模樣嘀咕著老師的好大喜功，突然覺得原來“護犢子”的男人還挺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