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時候連著安排病人出院。每個病人出院，都像是我的孩子一樣，要一個個叮囑，該注意什麽，怎麽用藥，什麽時候來門診看我，如果不舒服了怎麽辦，等等等等，閑雜瑣碎卻又斷不能不做，病人如果幾天以後因為我少叮囑一句而病情反複重新入院，心裏會覺得很愧疚。

忙的時候，就算盡全力了仔細檢查了，還是會出錯。

我有個病人，非常貧窮，不能負擔出院藥物（胃粘膜保護藥），我說你走之前，我會去門診給你拿點sample帶回去，先對付了這個月再說。結果一來二去忙了大半天，才想起來這個病人，回到病房的時候，她已經出院了。

我連忙給她家打電話，卻說被disconnected了，病曆上也沒有登記其他的家屬，孤零零地隻有她的電話和家庭住址，顯著老來無依靠的淒涼。沒有這個藥，也許她能抗過去，也許不能，我總是擔心著。問主治醫生，他說，應該沒問題，然後他調皮地說，well, you will find out soon enough if she came back to the hospital。我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

今天還是牽掛著她，早上去門診拿了sample，打印了她家的地址，決定給她送去。順便給她買了一點餅幹點心。這個假期裏，她還要孤獨地和她的疾病掙紮。

那個區，雖然我在這裏做了將近三年的住院醫生，卻從來沒有去過。開著車拐來拐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片樹林邊上的移動簡易房，空曠蕭瑟，沒有人煙。我敲門很久，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開門，是病人的女兒，我把事先寫好的囑咐病人怎麽吃藥的條子，藥物還有點心，一並給了她，就告別出來了。

天氣很冷很冷，我回頭看那簡易單薄的房子，不知道他們又沒有暖氣，我的病人是嚴重的肺病，需要溫暖潮濕的空氣。我忽然意識到，不管我們在醫院裏怎麽努力治療她的呼吸，想出多少治療的方案，儀器，和藥物，但是回到這個冷酷的現實世界中，她還是麵對著同樣的冰冷幹燥的空氣。醫學，在蕭條的經濟麵前，是多麽幼稚理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