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
文章來源: 落花飄零2008-09-01 18:18:56

自從老人去世以後,這幾天想得很多。

我剛出生的時候頻繁住院,媽媽到現在還記得當年耐心給我看病的兒科醫生,到現在他們還會經常提起他。那個兒科醫生恐怕根本就不知道當時他的那些努力,給我的家庭帶了多大的安慰和感激。不知不覺地,我就想做醫生,作那個每天早上走進病房就像一道陽光的人。

從小我對於憂傷的事情就有種深深的同情,以至於有時候幾乎要刻意地逃避。至今還記得,小時候跟爸爸媽媽出去玩,在公車上緊急刹車,有一個老人跌跤了,留了鼻血,大家都沒怎麽關心,老人自己爬起來擦鼻血。我心裏覺得特別難過,止不住哭了,老人還反過來安慰我。當年要考醫學院的時候,媽媽是不讚同的,她覺得我的心太軟弱,不能承受那種壓力,爸爸卻覺得這正好是鍛煉我的好方法。

從18歲進入醫學院,到現在31歲的職業醫生,我的醫學知識在不斷豐富,人格在不斷地完整,但是我內心那種對於憂傷的共鳴,卻從來不能減弱。我知道自己應該keep professional, 不能太involved,但是看著病人對我的希冀的眼神,家屬充滿恐懼和寄托的擁抱和握手,我就覺得自己陷入了不可回避的責任中,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肩膀並不能承擔這許多。

很多次我在眾人麵前快樂開朗,因為我不想讓別人察覺我超乎別人的attach,在美國醫院這樣的保守環境裏,任何與眾不同的表現,都會招人側目。但是我的內心深處,如果被捆綁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羅米修斯,每每受創,然後在快要愈合的時候再受創。

這次這個老人的去世,將長久以來積壓在我心頭的悲傷徹底釋放出來,給主治醫生匯報時,我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他反複地說你已經盡力了,最後他問我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我知道自己cross the line了。

我不是老人的家屬,我隻是認識他兩個星期的陌生人,一個給他提供醫學服務的陌生人,但是我卻把自己當作老人的親人,一廂情願地投入自己的感情,以為自己可以幫助他圓滿一個貌似美麗的故事。我把自己的角色定位錯了,造成了自己的失控。但是下一次一樣的事情再發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會重複。我害怕的不是自己的感情受傷,而是這樣的失控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客觀醫療決定,我的個性,是不是真正能夠成為一個成熟的醫生。我並不想成為誰的hero,但是當對方把自己的脆弱的生命交到我的手裏,毫不設防,那種沉重,讓我沒有辦法不全力以赴。

醫學知識是可以不斷補充的,但是這樣的個性,我自己明白是難以改變的缺陷。主治醫生跟我說, family and patients will never blame you for being too involved, but you do have to keep distance to be objective.

在三年住院醫生醫生快結束的時候,我卻陷入了對自己從來沒有過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