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掃千軍如卷席
hwarrensen

2009-03-05


2007年底回國，曾有暇在京小住數日。期間偷得浮生一日閑，還去了趟頤和園。少小離鄉老大回，還真沒覺著園子有啥變化。但有一事卻真的讓我留下挺深的印象：

那就是有一幫子老人，主要是老先生，拿著掃把般的布條卷起來的筆，蘸著清水在地上寫字。真書，行草，八分，北碑。。。皆有。其中一位老先生寫太白《清平詞調》，“雲想衣裳花想容。。。” ，字字儁逸娟秀，筆法靈動，與詞意極得相匹之妙，至今猶有印象。

說起書法，我自個因天性粗疏，也是喜寫大字。看到有人能寫一筆鍾王小楷，往往把我羨慕得了不得。不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小楷有小楷的精妙，大字也有大字的氣概。

這書法還和數理等靠悟性的不同，除了天賦，也還得努力。記得老小初識之無，歪歪扭扭寫幾個字猶如狗爬，把老爺子氣得胡子直翹，甩給俺一本《顏魯公詩品》，限期學會，學不會手板子伺候。

老爺子那旮瘩和傳說中專出師爺的地兒不遠，“字是招牌口” ，“左手算盤右手字，走遍天下都有飯吃” 。。。說到算盤，那還是後話了。

這《顏魯公詩品》估計是集的顏字。後來我隻見過《多寶塔碑》，《勤禮碑》，《郭家廟碑》，《麻姑仙壇記》。。。但這《顏魯公詩品》集字倒也確實集得好，起首“大用外腓，真體內充。。。” ，結句　“詩品三首，顏真卿書” ，字字飽滿真力彌漫，的的是顏體的古拙大度，敦厚雄偉。

當然，俺順便也學會了《二十四詩品》中的三首。

老爺子識字不多，教俺的“瓦氏家法” 大概也是野狐禪居多。比如說書法其實極講究用筆，尤其是鍾王小楷，最好用彈性好的狼毫，比如象所謂的"關東遼尾"。而要寫鬥方大字，則用羊毫鬥筆，取其吸墨量大。可俺小時家裏窮，壓根就沒得講究，不管啥禿筆舊筆破筆，逮著就能用。宣紙那也是根本就買不起的，啥舊報紙包裝紙，也是逮著啥就是啥。老爺子還有一招絕的，就是筆蘸了清水，在一塊木板上寫，紙就省下了，哈哈。反正俺用的都是禿筆破舊筆，磨得再禿寫也不過如此啦。

還有，老爺子教俺從顏魯公起手其實也是不得法的。後來俺得一大俠指點，學書應從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起手，取其法度嚴謹，翰墨灑脫，四麵停勻，八方平正，尤適合初學者打基礎。可俺一上來就是顏魯公，後來是《曹全碑》，《乙瑛碑》，《張黑女碑》，《張猛龍碑》。。。漢八分魏北碑全都攪成了一鍋粥。真正是學文不成學劍又不成了。

還有，等學到深處，老爺子就教不了俺了。中國文化特色之一，就是描述的定性而非定量，善歸納而不善演繹。論書法繪畫甚至武功，描述往往用比喻類比，要領悟就得一靠明師指點，二靠自個天分了。就說這八分書吧，其特點蠶頭雁尾，要學得形似倒也不難。但要得其神韻，要訣是“如折釵股，如屋漏痕” ，用勁如太極纏絲，柔中見剛，綿裏藏針。筆劃尤似太極，將欲向右，必先向左。再比如宋幑宗瘦金書，後人評論是“鐵劃銀鉤” ，凝神暇想，還能想出個大概。要說到南朝梁武帝蕭衍論王羲之書“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 ，除了冥想其氣勢，真的很難化到書道中去。

沒想到的是這多年前學的野狐禪今兒個還真派上用場了。

俺家領導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給她的公司promote中國人的市場，開一說明會。領導動動嘴，俺小兵跑斷腿。先是到中國書店買紅紙，這倒好辦。難辦的是筆。中國書店賣的一般的鬥筆，也將就著寫個兩寸見方的字。要寫一尺甚至一尺半見方的大字，應該用排筆，可惜店裏的人連聽都沒聽說過。想來想去，俺的野狐禪管用了：

到Home Depot，買兩支一寸寬的油漆刷子：哈哈，真正的 Creative Thinking!

據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俺既然不是精工能工巧工，自然習慣了鈍器。器湊合齊活了，自然是請示領導：用哪種字體。領導指示，每樣都秀給她看看。

於是俺先把前年帶回的《蘭庭序》翻給她看。領導批示：給老人家看的，要中規中矩，行草地不要。

於是俺又翻出《張猛龍碑》。北碑本來就是刻出來的，真正的鐵劃鋼鉤，筆筆力透紙背，剛猛豪邁，其實是俺的最愛。還有，北碑多方筆，以往經驗，用排筆寫北碑效果極佳。

無奈領導不喜歡北碑劍拔弩張，說老人家還是喜歡柔韻蘊籍珠圓玉潤的。可俺偏偏就沒帶《曹全碑》回來，隻好找了支記號筆，大致寫了幾個漢隸給領導看。

領導一見大喜：嗯，就是它了！

寫一尺見方的大字，首重布局。所謂胸中先自有丘壑：每個字筆劃不同，疏密須互相照應，密處可密不通風，疏處可疏可走馬。字與字之間，間距，大小，高下，須互相照應。等到自個在心裏能清晰地看到所有的字排成一排，就可運筆如風，橫掃千軍，一揮而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油漆刷子。那玩意不吃墨。俺漆牆倒是老練，整房子時自個就漆過無數麵牆。但不管是油基還是水基漆，粘度都遠遠高於墨水。油漆刷子估計既不是羊毫，也根本不可能是狼毫紫毫。十之八九是化纖毫，吃油漆是自然的，但對墨就水土不服了。寫八分要點之一是吸飽墨，用太極纏絲勁，勁力內涵，蠶頭雁尾自然風致嫣然柔中見剛。這油漆刷子，咳。。。

反正也就是它了！




俺家地板塊，寬五寸，長二尺。以此做參照係，可看出每字大概是一尺見方。

[ 本帖最後由 hwarrensen 於 2009-3-5 01:08 P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