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季(203/結局)
文章來源: 北美女人創作群2005-04-25 08:17:36
203/結局 飛機在九千多米的高空穩穩滑行。天氣真好,一點氣流也沒有。我像第一次坐飛機時那麽激動,連果汁都多要了一杯,坐在空蕩蕩的機艙裏,思維天馬行空。 我一遍遍回憶著和程明浩從認識到現在的來來回回、反反複複、莫名其妙,突然想到,或許那是真的,我們的人生路注定會糾結在一起,說不出什麽道理,卻會不由自主地一次次碰頭:彼此辜負又彼此等候,彼此期待又彼此背叛,彼此傷害又彼此原諒。而冥冥中決定這一切的,不是什麽所謂的命運,而是 -- 愛情。是愛情讓我們一次次繞回原點,浪費那麽多時間,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現在終於明白過來,很簡單,太簡單了,我們,不過是在歲月的迷宮裏尋找走散的旅伴而已。 青春,就是拿來浪費的 -- 隻要那個人值得。我們都曾經在愛情裏蹉跎,而回首望去,那些浪擲的光陰竟然如此的無怨無悔。 我不相信命運,但我相信愛情。一直都相信。 如果有人問我相信什麽樣的愛情,讓我想想,有了,我相信的愛情既不是“寒光耀目流星沒” ,也不是“沉沉天際苦勾留” ;我相信的愛情,是一道彩虹:讓人燦然欣喜,又踏實又舒服,不會天天出現,也不用天天出現 -- 總瞪著看眼睛會累的,我們以前想過要把彩虹裝進瓶子,多傻。因為見識過那奇跡般的景象,所以安心,因為領略過那瑰麗的色彩,所以放心;安心放心之後,接著往前走…哪裏的路都不太好走,總有坑坑窪窪,說穿了誰能真正頂天立地,無論一米五八還是一米八五,都有不得不低頭甚至看人家鼻孔的時候,然而,當人生的際遇宛如狂風暴雨席卷而來,我會把手放在你的掌心,替你結上圍巾,幫你一起看路 -- 我的眼睛現在也都是一點五了噢;你會幫我穿上套鞋,不讓我踩進水塘,為我撐一把傘 -- 撐天實在有難度,傘就可以。別人或許會欺負我,但你不會;別人或許會讓你吃虧,但我不會。你像查理布朗,覺得做人最要緊的並非“快樂” 而是“不要不快樂”,我像史努比,認定生活的終極意義是“當一隻好狗”,平平凡凡,卻一結多少年的緣分。當塵埃落定,青春夢醒,我們的容顏老去,卻還能擁有孩子般清澈的眼光和神氣的笑容。我看,這樣也就差不多了吧。 風雨之後,天邊掛起彩虹,又慢慢散去,知道嗎,彩虹會散去,卻不會消失,永遠都不會,因為,它原本不就是空氣裏無處不在的水汽?平時彌漫在我們呼吸的每個瞬間,隻消一場雨,便又奇跡般地呈現,哪裏的天空都下雨,不是嗎? 這,就是我想要的愛情。 咦,我怎麽也講得出這麽拈酸的話來,真不好意思。 飛機終於在新澤西降落,我一夜沒睡,卻異常清醒。我開車去新布朗斯維克,一路上琢磨著見到他應該用什麽口氣說那句“你好”,同時心越跳越快。 到了他那家公司,我直奔前台告訴接待員我要找一位員工,我不知道他的部門、分機或者辦公室號碼,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這裏到底幹什麽,但我有很要緊的事,非常要緊。 那位接待員叫我等等,在電腦上查了一會兒,撥了個電話,好像沒人接,她又看看電腦,再撥一個,講了幾句,帶著遺憾的表情告訴我,程明浩不在公司,他的一個同事說他從昨天開始休假一個星期。 “去哪裏了?” 她攤開手,“不知道。” 我央求她再去問一下,因為我必須找到他。她猶豫一下,禮貌而堅決地說“對不起,我們就算知道也不能透露員工私人度假的行蹤。” 上帝和佛祖一起怠工了。 我垂頭喪氣地走出他的公司,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在這裏,我一條路也不認識。一個星期,他會跑哪裏去了呢?還有,有人同他一起去嗎? 我慢慢回到現實中來:幾天後,我就要去達拉斯分公司報到,不可能留在這裏等他;而且,就算我真的等,等來等去,等來的不是一個人,那時候,他拿我怎麽辦?我又拿他怎麽辦?我真怕他說“對不起” 。 事實上,我對他的境況一無所知。 我越想越灰心:昨天半夜三更逞著意氣從西海岸飛到東海岸,不過是一場想當然。我真能折騰。 晚上,在目的地舊金山的美洲航空班機上,我找到一排空位躺下,用毯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飛機上的毯子粗糙紮人,一點也不舒服,但我還是馬上睡了過去,畢竟,太累了,明天上午還要搭飛機去達拉斯的什麽“愛情田地”。狗屁。 一覺醒來,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坐起來,想揉眼睛,卻發現臉上全是淚水,涼的,好像掛在那裏已經很久了。剛才好像沒做什麽惡夢,怎麽就哭了呢?我覺得很奇怪。 我用紙巾把眼淚擦掉,明白了:是我身體的那個孩子趁我睡著的時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我已經累得哭不動了,但她還不甘心,不甘心啊。孩子,比大人更加不容易放棄,也更加不講道理,她隻知道,沒找到自己心愛的人,受委屈了。 乖,不哭,我們已經盡力了呀。 窗外已是深夜,隨著機翼的輕輕擺動,下麵海市蜃樓般出現一塊燈火輝煌的織錦地毯,舊金山到了。 七八個小時之後,我又回到機場,左手拖著一個銀灰色的行李箱,右手拎著一瓶用硬紙捆好的雪寶莉酒。達拉斯應該也買得到酒,但能帶的話,還是帶一瓶吧。 上飛機前是例行的一番慌裏慌張,我總是要到最後一分鍾才去錢包裏翻駕照,身上又通常會有鑰匙手鏈手表皮帶硬幣之類的東西讓安全警報器呱呱亂叫。費盡周折終於過了安全檢查,我把手鏈戴上,手表戴上,硬幣和鑰匙各就各位放回口袋,穿上外套,係回皮帶,穿上左腳的鞋,再穿上右腳的鞋,這時,有個男人把我的箱子和酒瓶拎過來放在我麵前,我抬起頭對他微笑,一句謝謝卻釘在舌頭上。因為,那個人是程明浩。 我曾經想過見到他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問他“你還要不要我”,真正見到,卻發現這個計劃行不通。相反,我臉發燙,一心隻是想著用箱子去遮蓋那個酒瓶。 他先開了口,“真巧啊。” 聲音裏透著欣喜。 “嗯,是很巧。” 他還是又高又挺,頭發還是短短的,眼光還是和從前一樣溫煦清澈,身上卻穿了一件山青水綠花樣毫無規則的襯衫,像是把一條彩虹放進攪拌機裏轉上一分半鍾又勉強拚起來,說實話,很難看。我心裏嗝登一下,以前從沒見他穿過這麽燦爛的衣服,那些撲麵而來的顏色讓我有點不安,難道 -- 他找了個喜歡五花八門的女人? 他眼也不眨地盯著我看,我對他笑笑,心裏十分懊惱,早知如此,至少應該用冷水敷敷臉,讓腫起的眼泡消下去。 他把眼光慢慢地移到我腳邊的酒瓶,問,“這是什麽酒?” 我咽了口口水,“雪寶莉” ,然後加上一句,“不是自己喝,是帶給朋友的。我現在從來不喝酒。” “你真的不喝酒?” “不喝。” 我揚起眉毛和嘴角,堅定地扯謊。 他仔細看了我一會兒,搖搖頭,很溫柔地微笑起來,“你不喝酒,怎麽寫出來的文章裏足足有六種酒的喝法呢?還都寫得很地道。”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文章?” 他從背包裏拿出厚厚一疊紙,“是你寫的吧?” 我看了看,明白他在說什麽了,開始結巴,“你,你也看見了?你,你怎麽看見的?” “說起來很巧,前兩天有人安排給我相親,我去了,吃飯的時候,沒什麽話講,就問那個女孩子喜歡看什麽書,她說最近在看網絡上的一篇小說,題目叫‘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季’,我問她是誰寫的,她說作者叫‘天路’ 。我回家後立刻到網上把這篇文章找出來,我通常不在網上看東西,這還是第一次,看了整整一個晚上。看完就給你打電話,沒打通,後來,我把其他人的電話一個個打過來問他們你現在怎麽樣了,隻找到蔣宜嘉,他說你這兩天就要去達拉斯,還說,你離婚了。所以,我就飛過來了…不過,你已經搬掉,我就想你說不定已經走了,不如索性到達拉斯去找…” 我低下頭,用左腳搓右腳,再換右腳搓左腳,“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聊?” “你很厲害。” “怎麽厲害?” “能寫出那麽長一篇文章,” 他笑了笑,說,“我就寫不出來。” 我跟著笑了。我也覺得自己很厲害 -- 他差一點真被別的女人搶走,而不知不覺中,我的文字替我把他給搶了回來。那二十萬字的垃圾,每一個字都值得。 上帝和佛祖沒有怠工,他們隻是去了coffee break,回來以後加倍賣力。 “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盯著他胸前的鈕扣,“還不知道。” 他聲音輕了一點,“那,你有沒有想過 -- 再找一個人?” 我吸了口氣,咬咬嘴唇,終於說,“不大容易吧。又要身體好,又要脾氣好,還要最好不同行業…” 沉默。 沉默。 沉默。 有個聲音問,“璐璐,你,你,你看我怎麽樣?” 然後,輪到他結結巴巴,等他一本正經聲明上次相親不過是兩年來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半年之前且沒有結果,並且他的煙已經戒了“百分之八十” 的時候,我忍不住抬頭看向他。那個傻瓜的圓鼻子上居然在冒汗。看著看著,我也開始冒汗了,不過,是在眼睛裏。 我來不及給眼睛擦汗就笑了起來,一麵伸手去按他的鼻子,“那你把頭發留長一點,還有,把這件衣服換掉,醜得有水平。”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來得太匆忙,忘記帶襯衣了,這是昨天去超市隨便買的。” 我打開行李箱,拿出手表和套鞋花盆,取出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淺藍色襯衫,“土包子,你的。” ******************************************************************************* 2004年9月24日10點34分,舊金山國際機場。某個二十八歲半的愣頭青把我緊緊地抱進懷裏,光天化日之下吻了好久好久,然後二話不說,把一個印著玫瑰花紋的戒指牢牢套在我的左手無名指上 -- 套得比我們公司的股票還牢。我把眼睛裏的汗統統擦在他襯衣胸口,左麵濕透了擦右麵。當時圍觀者達幾十人之眾,引來保安問詢,我們來美國後還從沒出過這麽大的風頭。 原來,兩年前他把那個戒指放進項鏈裏扔出車窗後,想來想去又舍不得,開回去,冒著生命危險從對麵方向的車行道上把它們又給撿了回來。 一個小時後,我們一同飛去“愛情田地” ,果然在那裏迷路,兜了一個大圈子才找到出口。不過,我們一致認為,這個機場名字吉利,風水也好。 兩天後,我們去參觀美國總統遇刺的地方。那是個悲傷的紀念,但我們的態度都不夠嚴肅。得罪了,肯尼迪先生。 幾個月後,我們“閃電式” 地結婚了,在那個叫“唉,什麽名字” 的地方。鄭先生鄭太太飛來參加婚禮,千裏送鵝毛地帶來一份別致的禮物:打開畫滿玫瑰的包裝紙,裏麵是一打三十六個大包裝的保險套。不僅如此,鄭瀅寫的賀卡簡直可以拿去做廣告,先是煞有介事說這個款式是某資深婦科醫師專門推薦 -- 我相信那位醫師不但推薦,肯定還身體力行用過,然後“請放心使用,它和你們的愛情一樣固若金湯” 。但是,這份禮物我們一直都沒有用過。因為我們都很想知道:生個孩子長得會比較像誰。 那瓶雪寶莉酒,我拿它做了一個實驗,喝掉一小半,剩下的過幾天再打開,結果你猜怎麽樣?嗬嗬,雪寶莉沒有變成醋。 不過,現在程明浩堅決禁止我碰任何和酒精有關的東西,連加一點點蘭姆酒的提拉米蘇都不可以。因為,因為 -- 我要做媽媽了。他也不讓我聽張信哲的情歌,說“好聽歸好聽,太悲傷了” ,還說要去找“樂觀、向上、陶冶情操的音樂”來讓我聽。我以為會回到小學的音樂課,把施特勞斯的圓舞曲聽到昏昏欲睡,結果他老人家搜刮半天,居然找來小虎隊的“星星的約會” 和範曉萱的“洗澡歌” 。 嗬嗬,虧得他音樂品味不高。 (全文完,感謝跟看) --------------------------------------------------------- 故事就到這裏,不另外寫評論了。向那些在情海裏各自浮沉轉圈,嗆了不知幾口水,到頭來居然還能重逢,一起濕淋淋地趴在岸邊哆嗦的人致以崇高的敬意。他們或許不算聰明,但一定誠實;或許不算可愛,但一定勇敢。 感謝大家長期跟看跟貼和轉載,由於時間限製,我一般不能回貼,但是,對我來說,看你們的跟貼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從中也學到了很多東西,名字太多,列不過來,真誠地祝所有朋友幸福快樂。 故事完成,如有出版意向,請與作者聯係(gbtianya@yahoo.com)。張貼的是初稿,文字粗糙,很多細節未經推敲(比較誇張的錯誤是說四個人有十六隻眼睛 :),還有一些別字,歡迎大家指出。如有意見建議,也請不吝賜教。由於上網時間有限,希望大家能給我發email。 半年以來收到很多郵件,沒有及時回複的,我會爭取在以後的一個月中回複。感謝大家諒解。 感謝文學城博客版麵(原來是海外原創) 版主和負責技術支持的朋友們,也感謝北美女人版麵登載,很榮幸能在這個網站上寫完這篇故事。希望這裏人氣越來越旺。 同時向一起發文章的朋友們鞠個躬(來的時候沒有拜過碼頭,失禮了)… 我印象比較深的有秦無衣(恭喜成書),心言、與子成說、澀郎、candykiss、遠方的河、網上無名、心星等等。長期和大家在一個地方發貼,也是難得的緣分,雖然從未謀麵,但一直很有親切感。祝你們好文多多,萬事如意。 如果轉貼,請注原作者並保留原名(“舊金山” 是San Francisco兩種譯名中我比較喜歡的),謝謝。 另外,上次看到有朋友討論故事結局可以配哪一首歌,也來湊個熱鬧,我心目中的歌是Shania Twain (馬克吐溫先生的本家:) 的You are Still the One。我不會在這裏貼歌,但覺得這首歌十分貼切。 最後,請大家幫一個忙。如果您在哪裏看到此文或文中片段、文句發表,署名非原作者,請給我打個招呼,好嗎?(電子郵件地址 gbtianya@yahoo.com) 我知道這麽說有點多此一舉,但是網絡文字一向很難保護版權,也算鄙帚自珍吧。 再次感謝大家跟看。再見。 吳越 2005年4月24日 長篇小說“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季”版權屬於作者吳越 (電子郵件地址 gbtianya@yahoo.com 將作為原創依據 本文所有人物、情節均屬虛構,不影射現實中的任何人或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