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季(100+)
文章來源: 北美女人創作群2005-01-17 20:47:53

100

吃晚飯的時候,我問程明浩,“你怎麽知道我的地址?”

“我去問鄭瀅,她告訴我的。”

難怪前一天臨睡前煲電話粥的時候,她莫名其妙地問我哈雷慧星多少年回歸一次,我說76年,她說“我覺得好像沒那麽久嘛,說不定,你希望它回來,它就會回來”。當時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原來她早知道了。



我問他,“鄭瀅還說什麽?”

“她把我罵了一頓。”



“她罵你什麽?”



“一定要說嗎?”



“嗯,一定要說。”



“她罵我‘你這隻豬玀算是睡醒了啊?睡醒了就快點給我滾過去,老實告訴你,喜歡關璐的人滿地都是、一抓一把,你再發呆,就被人家追掉了’。” 他很認真地把自己又罵了一遍,然後說,“所以我就馬上滾過來了。”



“罵得好,”我差點噴飯,“你滾過來,是怕我被人家追掉嗎?”



他點點頭。



“假如我已經被人家追掉了,你會來把我搶回去嗎?”



“那樣的話,” 他頓了一頓,“看你要不要我把你搶回去。”



“假如我說不要呢?”



“那,大概就不會吧。” 他有點為難地看著我。



“不對,無論我說要還是不要,你都應該來把我搶回去。”



“為什麽?”



“因為我有可能是口不對心,嘴上說‘不要’ ,其實心裏呢是要的。聽見沒有?”



“聽見了,” 他點點頭,然後“撲哧” 一聲笑出來,“你這個小不點。還不快點把飯吃完,否則就涼了。”



我覺得很幸福。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高興的時候,總是起得特別早。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沒有和鄭瀅通過電話,就撥給她,她睡眼惺忪地接了,一聽見我的聲音,立刻興奮起來,“燒開了嗎?”



“燒什麽?”



“我是問你們那兩鍋溫開水燒開了沒有。”



“不正經,我還沒怪你知情不報。” 我忍不住笑起來。



“廢話,這種事情,就是要讓你驚喜才浪漫;知情就報,多煞風景。唉,說真的,昨天程明浩睡在哪裏?”



“客廳的沙發上啊。”



“哎喲,這個男人真沒用,跑這麽遠過去還不把水燒開。” 她叫起來。



“下流。我問你,你幹嘛要那麽罵他?”



“你不覺得他欠罵?”



“罵歸罵,你為什麽要說什麽喜歡我的人滿地都是、一抓一把?根本沒有。”



“那是在幫你抬身價。再說,你長得也蠻好看的,說一抓一把也不算過分。杜政平不就像螞蟥那樣死叮著你不放,是你自己鐵石心腸把他發配到紐約去。”



“萬一他相信了你,真的以為有那麽多人在追我,就……”



她有點不耐煩,“我明白了。就是說,從今天開始,那隻豬玀就變尊貴了,不能罵了,對不對?”



“也不完全對。我可以罵他,人家就不能罵。” 電話那頭突然沒有聲音了,“喂,喂,你在聽我說話嗎?”



好一會兒,鄭瀅才懶洋洋地又開口說話。



“你在幹什麽?”



“我在吐,你剛才那句話實在太惡心。這麽一會兒功夫,我變成‘人家’ 了?好啊,你這個重色輕友的東西!



“我不是…” 我被她說得很不好意思。



“不要緊,我拎得清,從今天開始,我在你的心裏正式退居二線,” 她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哼,看來還是應該找個男人,女人哪……”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你看好,我也去找個男人,讓你罵不得! 還有,我知道你現在的智商不高,所以提醒你,加州比新墨西哥晚一個小時,現在是星期六早上七點五十五分,除非舊金山發生了7.5級以上地震你想知道‘人家’是不是還活著,拜托不要在星期六早上八點之前給我打電話!

101



“你生我氣了?” 我不知道沒得戀愛談會不會導致人的荷爾蒙失調以致容易動肝火。



“哪裏哪裏,我怎麽敢生你的氣。你現在有人撐腰了,我打得過你也打不過他,” 她打個哈欠,“真誠地祝願你們快點把水燒開,明年生出隻把千僖小豬玀來叫我幹媽。”



我現在相信沒得戀愛談的確會導致人的荷爾蒙失調以致容易動肝火。



小學的時候,參加過一次作文比賽,題目是“等到2000年” 。我天馬行空地展望將來,從程控書包、自動廚房、機器人家務助理一路寫到開發月球資源,得了全校第二名,照片和文章貼在布告欄內供觀摩達兩個星期,很出了一番風頭。那時候覺得2000年簡直遠在天外,所以放心大膽地吹牛皮,想不到一眨眼就已近在眼前。仔細想想,我在作文裏信誓旦旦的東西好像一樣也沒有實現。然而,那又有什麽要緊呢?



2000年前夜,我和程明浩一起“守歲” 。與之相比,月球上的資源,以及其它其它,都已無足輕重。



我們一起看電視裏紐約時代廣場千僖年慶祝活動的現場直播。那裏有很多很多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然而,對我來說,隻要身邊多一個人就足夠了。屋子裏多了一個人,就不再寒冷。



我把腳蹺在他腿上,抱著一袋巧克力豆大嚼起來。



他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一句,“你的腳其實還是蠻大的。”



我驚愕,把自己兩隻六號的腳放到他那雙不知幾號的腳旁邊,“怎麽虧你講得出口?”



“不是跟我比,” 他笑起來,“你知道前幾天我為什麽會給你打電話?”



我搖搖頭。



“記得你送給我的那盆非洲紫羅蘭嗎?我一直把它放在辦公室桌子上。那天,有個人來找我,看見它,說‘這盆花應該換個大一點的盆’了。我看看好像也是,就跑到超市去,在那裏看見一個很特別的花盆,做成一雙套鞋的形狀 -- 就是我們小時候下雨天穿了去上學的那種套鞋,現在已經不大看見了。那個花盆淡藍的底,鞋幫上還畫了兩朵蘭花,挺漂亮的,我就把它買了下來。結果你猜怎麽樣,我把花盆帶回家,從盒子裏拿出來的時候,突然想到說不定你可以正好拿它當套鞋穿… ”



“你是說,叫我拿一個花盆當鞋穿?”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我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過,現在看起來你的腳要比它稍微大一點,估計穿不下。”



“後來呢?”



“後來我就開始想你。”



“就是說假如沒有那個花盆、假如當初我沒有送你那盆非洲紫羅蘭,你就不會想起我了?” 我心裏一陣感動,但還是想出個問題來為難他。



“應該還是會的。” 他深情地看著我,把我的手緊緊攥在手裏。我鑽到他的懷裏。



十二點快到了,我們一起看著鍾倒數。數到零,他從口袋裏拿出一盤磁帶遞給我,“新年快樂。”

 


102



“是什麽?”



“聽聽就知道了。”



我把磁帶放進錄音機。那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忽高忽低,忽緩忽急,時而像風掠過紅木森林的邊緣,時而像空穀中的回音,時而像大地深處傳來的一聲歎息,時而又像海浪在竊竊私語。仿佛透過一個巨大的螺殼去聆聽世界,濾掉甚囂塵上的繁雜,隻剩下真正的天籟之聲,沒有韻律可言,卻無比和諧。



“是浪管風琴?” 我猜到了。



他點點頭,“來美國之前買過一個小錄音機,還是第一次用,效果挺不錯的。”



“很好聽。什麽時候去錄的?”



“就是今年夏天你要走的那天早上。本來是想讓你帶走做個紀念。”



“後來呢?”



“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為什麽?”



“因為你說過再也不想看見我了。”



“你就相信我了?”



“不要罵我。”



“其實那天我在辦公室裏看見你的。後來,我跑下去,你又不見了。自己不等我。”



“真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低下頭溫柔地吻我。我的心裏充滿了喜悅:兩年,三個夏天,我們隻是繞了一段彎路。也許我是傷心了很多次,也許我吃的虧比他多,但那又有什麽要緊的呢?畢竟,他走一千七百多英裏的路而來,是為了我;而且,他也說過對不起了呀;這樣一想,什麽都是值得的。我們,扯平了。

 

 

臨睡時,他過來幫我關燈,隔著被子輕輕地擁抱了我一下,“晚安。”



我裹在羽絨被裏問他,“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說,“因為你好。”



我以為他會回答“因為我愛你” ,可是他沒有那麽說;我希望他說“我愛你”,那樣的話我就有機會說“我也愛你” ,可是,他卻說了“因為你好” ,總不見得讓我說“你也好” 吧。於是我笑笑,說“新年快樂” 。



我以為他第二天會對我說,他沒說;我以為他臨走的時候會對我說,他也沒說。



我反複思考“好” 和“愛” 這兩個字,想來想去,它們依然不是同義詞。愛,是不分好壞的;愛,就是說,即使我不好,他也會一樣愛我;愛,是不講條件的。



他沒說,我也就沒問。因為我覺得有些話不應該是逼供逼出來的。逼出來的,就沒意思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很快樂,下定決心回舊金山灣區。而且,我突然明白,從前嫌堪薩斯和佐治亞“太遠”,下意識間,都是以為舊金山來作為基點。原本就離家萬裏,談什麽遠近?所謂“太遠” ,其實是離他太遠。

 

 

半年時間快到,我原來的主管已經寫過一次電子郵件婉轉地催我快作決定。一月底,我即將在錄用通知上麵簽字,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



鄭瀅進入新的公司工作快一個月了,覺得新環境還不錯,唯一的抱怨是“男人太醜” 。



她罵罵咧咧,“簡直好像有人用了一個大漏鬥撈掉帥哥,然後把渣統統倒進這家公司。不開玩笑,到現在為止,隻有兩個男人還可以看看,一個是公司保安,另外一個是餐廳裏烤漢堡包的廚師。其他人,打起分來,統統在B-以下。”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嗤,把程明浩削掉二十公分再換上一副苦瓜臉,我看你還迷他迷得發昏。”




103



“我看是你眼界太高了。” 以鄭瀅閱帥哥無數的經曆,假如男人也搞個選美,她就算輪不到做頒獎嘉賓,評委席也是一定上得去的。



“才不是呢,醜就是醜,沒得話講。不過,說來也怪,醜男人好像普遍膽子比較大。以前那家公司帥哥多歸多,哪個男同事要是喜歡哪個女孩子,一般會先在餐廳、電梯,或者走道裏先色眯眯地朝她看幾天,然後笑眯眯地看她幾天,最後到她的同事那裏去打聽,在基本確信沒有男朋友的情況下才找借口搭訕。現在好了,這一套全免,哪個男人看上了我,直接了當衝上來當炮灰,一開口就‘你有綠卡嗎?’”



我說,“這說不定是個好現象,說明他們辦事講效率,開門見山,不搭花架子,不搞官僚主義。”



“今天中午在餐廳裏有個愣頭青坐到我旁邊,他問‘這個位子有人坐嗎?’ ,我說‘沒有’ ,他坐下;然後他問‘你是新來的?’ ,我說‘是的’ ;他看見我在吃土豆條,就說‘今天的土豆條炸得挺好’ ,我說‘嗯,是不錯’ ;然後你猜怎麽樣?我們幹坐一會兒,各吃各的飯,他突然結結巴巴冒出來一句‘今天我很高興,因為我的綠卡批下來了’ ,我說‘祝賀你’ ;結果他說‘我打算今年之內買房子,你看怎麽樣’,我隻好閉嘴,因為我很怕他下一句會說‘我打算在年底之前娶老婆,你看怎麽樣’。”



“這還不明白,他是用一種很樸實的方式在含蓄地邀請你共度錦繡人生。”



“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那種邀請絕對絕對不應該是對著一攤土豆條發出的。”



“我覺得這其實恰恰說明你有魅力,讓人家亂了方寸,唯恐錯過機會,哪裏還顧得上眼前是土豆條還是法國大餐。” 我笑得肚子發疼,“好好把握機會。”



“哼,你以為我出國、念書、找工作、吃這麽多苦是幹什麽的?就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層次,找個優秀的男人。現在好不容易混到現在,更加不能苟且;要找,就找稱心如意的,否則,寧可不要。”



男人的誌氣往往來自於尋找自我價值;而這個女人的誌氣卻來自於尋找好男人。



牢騷發完,她言歸正傳。她們公司由於去年跳槽人數實在太多、青黃不濟,今年不僅普加工資,還專門出台一項新政策,凡公司正式員工,如果為公司推薦一個人,等那個新員工簽約,就可以領到六千塊錢的獎金。公司以本傷人,希望通過此舉挽救人力資源。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鄭瀅腦子一動,想到了挖老東家的牆角。



“來吧,來吧,我們學位一樣,你進來工資應該跟我差不多,還有簽約獎可以拿,這裏的福利也比以前那家要好。噢,對了,那筆推薦獎金我們四六分成,怎麽樣?”



“我六你四?”



“廢話,當然是我六你四。別忘了,我還要裝模作樣地‘推薦’ 一番,得填好幾張表呢。”

“羊毛出在羊身上,沒有我,你上哪裏去剪毛?”



“行,那就對開。你把簡曆寄給我。”



“唉,我可以去麵試,不過不能保證到時候一定簽約。以前那家公司畢竟環境已經比較熟悉了。”


“我擔保你會覺得現在這家公司好,而且,將來我們還能拉幫結派。”


104



在鄭瀅的巧舌如簧之下,我去她們公司麵試。



下飛機的時候,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我等了好半天,才從轉盤上找到自己那個有拉柄的小行李箱,把它拿下來,一個輪子已經不翼而飛,不能拖了。我把箱子遞給程明浩,對他發牢騷,“早知道這樣就隨身帶上飛機了,費事一點,總不至於壞掉。”



他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算了吧,箱子本身還是挺好的,我不舍得換。以後大不了一直拎著。”



麵試其實也挺辛苦的,整整一天日程排得很滿,要見四位主管、三位項目經理,連吃飯的時候也由人事部的人“陪同” ,算起來相當於見八個人。鄭瀅告訴我,一般情況下,我見的第一位主管日後很可能就是我的主管,所以是最重要的人物。



這位“最重要的人物” 叫艾米,她給我留下了相當美好的第一印象 -- 華裔,中年,女性,長得不算很漂亮但讓人看著挺舒服,風度極好,聽不出任何口音的英語,眼睛炯炯有神,一雙瘦瘦的手握起來力道足得像男人,還有,她居然和我差不多矮小,這一點給了我一種親和力。我一直不太喜歡同比我高大很多的人打交道,莫名其妙地覺得他們可能會欺負我。然而,奇怪的是,我卻從來不覺得程明浩會欺負我。



一天下來,大部分的人對我好像都很滿意。結束時,艾米送我到樓下,再次用夾核桃的勁頭握住我的手,滿臉笑容“謝謝,你麵試得相當不錯,一有消息我就給你發電子郵件” 。



我把麵試的經曆講給鄭瀅聽,她的臉上浮起一種複雜的表情,“老處女?”



“她怎麽了?”



鄭瀅告訴我,老處女,也就是艾米,其實是中層主管,在一般情況下,中層主管不管基層員工,但她是個例外。由於某種原因,她手下除了幾個基層主管,還有一個基層部門。



“看來你大概要到那個部門去了。”



“不好嗎?”



“其實挺好的。老處女是公司裏提升最快的中層經理,特別會鑽,很有手段呢。在這樣的人手下幹活不吃虧。” 鄭瀅一邊說一邊做了一個“往上爬”的手勢。



“你是說她是‘睡’ 上去的?”



“那倒不是,美國公司這一點特別嚴厲,絕少有人敢去踩那條火線。再說,” 她擠擠眼睛、做個鬼臉,“你覺得她有往上‘睡’ 的條件嗎?她就算想這麽幹,會有人跟她‘睡’嗎?”



鄭瀅的話提醒了我,“你知道她多大嗎?我看,應該有三十二、三歲了吧?”



“不止,按照我的那個除以二加七的公式,她起碼可以找六十歲的男人。”



“陰損,” 我笑起來,“對了,她還沒結婚?”



“結過,離了,大概因為她太凶,老公吃不消吧,留給她一棟有遊泳池的大房子一個人住。叫她老處女,是因為她發起脾氣來不好對付。”



“挺可憐的。”



“哼,她整起人來可一點都不留情,聽說去年有個員工跟她鬧了點小矛盾,腦子一發昏去人事部告了一狀,結果她紋絲不動,弄來弄去那個員工反而被炒了魷魚。她這個人的脾氣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在她手下,最重要的不是能幹,而是聽話。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呢,老處女善於和上層打交道,很多事情通過她,也特別好辦一點。所以呢,總的來說還是利大於弊。” 鄭瀅對人際關係的敏感和靈通讓我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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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看上去倒是很親切,一點架子都沒有。” 艾米說話行事的態度簡直可以用“如沐春風” 來形容。



“這就叫做會咬人的狗不叫。越有本事踩著人家往上爬的人往往看上去越親切,否則誰借肩膀給她爬?等發現受騙上當,她爬都爬上去了。老處女對你還滿意吧?”



“嗯,還可以吧。她說我麵試得相當不錯,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那就應該差不多了。那些人裏頭老處女級別最高,又是自己部門招人,還不是她說了算。我看下麵也就是走走形式大家通過一下,說不定她明天就會通知錄用你。”



鄭瀅猜對了,第二天艾米就給我發電子郵件來說決定錄用我,而且開出一個比原來那家公司高好一截的工資,說公司人事部的正式通知兩個星期以後寄到。



“乖乖,起薪比我多好幾千呢。老處女果然厲害,開起工資來都比一般主管高。怎麽樣,叫你來,不吃虧吧?”



我的確動心了 -- 倒不全是為了高工資和股票,也不是因為覺得和鄭瀅“拉幫結派” 能成什麽氣候,而是因為那天吃飯時,人事部的人告訴我這家公司對女員工相當好,雖然公司章程規定產假三個月,但大部分女員工懷孕沒多久就開始停薪留職休假,休上一年再回來工作,有些人還能延長一年,一般主管都不會為難。



我興衝衝地把這點告訴鄭瀅,然後說,“我下定決心了,去你們公司。”



“就為這個?” 她睜大眼睛,然後哈哈笑起來,“你們不會已經打算生小豬玀了吧?”



“當然不是,我是說… 以後…不跟你煩了,公司這方麵的福利好一點總不錯吧。” 我臉上直發燙。



“不要害羞嘛,”她笑嘻嘻地看著我,“你剛才講的完全印證了一本書上的理論,說女人呢,有一種‘築巢’ 的本能,一旦找到了自己愛的人,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跟他結婚生孩子,然後呢,人生幾乎所有的決定都圍繞這個中心。”



“才不是這樣呢。” 我嘴上這麽說,暗地裏卻不得不承認鄭瀅道中了我的心事。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有道理,她現在果然長了見識,嘴裏時不時吐出塊象牙來。



程明浩來看我,手裏拖著一個銀灰色的行李箱,“給你的。” 箱子比我以前的那個大一點,式樣笨笨重重的,像塊大磚頭,我注意到,在一個角落上,有一道用顏料畫的彩虹。



“你畫的?” 我問他。



他點點頭。



“很漂亮。”



“彩虹大概是最容易畫的東西了,” 他摸摸腦袋笑起來,“這樣的話,以後你在機場領行李,一眼就能認出自己的了。”



“哎唷,你就不能買個稍微洋氣一點的?” 鄭瀅酸溜溜地問。自從“豬玀” 事件後,她一直有點吃程明浩的醋,因為她覺得“隻要這個男人一跳出來,你的視網膜上就沒有我了”。



“這個牌子的箱子出名的牢,據說有人曾經在槍戰裏拿它來擋子彈,救了一命呢。” 程明浩解釋。



“烏鴉嘴,” 鄭瀅白他一眼,“你指望它什麽時候也能救關璐一命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它耐用,十幾年都不會壞。” 程明浩有點著急。



“所以呢,你就給關璐買上一個,算著她以後十幾年不用換新的了,對吧?嘖嘖,好大方。” 鄭瀅的嘴厲害起來簡直讓人百口莫辯,我想,當初程明浩送上門去讓她罵“豬玀” ,恐怕也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106



程明浩有點委屈地看看我,臉上的神情好像在說“幫我對付她”,我歪著頭朝他微笑。聽說有些人生來命相不和,相互看不慣,鄭瀅和程明浩或許就是如此,見麵難得不吵;但是,我喜歡看他們拌嘴,因為我知道他們都很在乎我。



我把箱子打開,裏麵已經放了一包東西,打開,是十幾罐我喜歡吃的鹹菜和醬瓜。程明浩說,“給你帶回去。不過不要天天吃,這些東西好吃歸好吃,營養都被破壞得差不多了。”



這下,鄭瀅沒話說了。



晚上,我忙著整理東西,她躺在沙發上蹺著腳看電視,突然歎息一聲,“唉,真希望也有個男人這麽一門心思對我好。”



“不許搶我的噢。” 我笑起來。



“稀奇死了,程明浩有什麽了不起。找個愣頭青,還要陪他一起白手起家,累都累死;我要找就找個事業上軌道、什麽都有的,當然要愛我,非常愛我,” 她躊躇滿誌,“我才不像你,一隻行李箱就打倒了,要追我,哼,起碼拿個把PRADA 包包來。”



我曾經在“時尚” 雜誌上看見過 PRADA 的包,很有味道,也很貴重。但是,貴重並不一定能讓人幸福;對我來說,幸福就是拎起一個他送給我、並親手畫上彩虹的箱子-- 即使那個箱子並不是太好看。



第二天,程明浩送我去機場。離登機時間還早,我去買一杯咖啡。我從 Starbucks 排完隊出來,突然頭上亮了一個燈泡,想起一個多少年沒有玩過的無聊遊戲,叫做捉迷藏。於是我繞到一根柱子後麵,一邊喝咖啡一邊看著他,我想看看他找不到我,會不會著急,如果會,有多著急。



十分鍾後,他開始左顧右盼;二十分鍾後,他站起來去找我;三十分鍾後,他臉上的表情讓我開始有罪惡感。於是我慢慢地繞到他背後,輕輕拉拉他的手指頭。



他猛地轉過身來,一臉焦急,“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就在那邊啊。”



“你在那邊幹什麽?”



“我…我跟你開個玩笑。”



“你覺得很好玩嗎?” 他板起臉,“我告訴你,剛才要是再找不到你的話,我恐怕就要去服務台去尋人了。”



“有沒有搞錯,這是飛機場,不是菜市場,你以為我會走失嗎?” 我嘟起嘴。就算是我不好,他這麽凶我幹什麽?



以後的時間,我們並排坐著,程明浩好像真的很生氣,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卻緊緊抓著我的左手,好像真的怕我走失。我也不說話,但心裏很感動;他真的會著急,而且非常著急。



“我喝不完了,你幫我喝掉。” 要登機了,我把手裏的薄荷摩卡遞給他。



“喝不完你買這麽大一杯幹什麽?”



“我買的時候又不知道會喝不完,” 我瞪他一眼。他聳聳眉毛,接過那杯咖啡。我順勢輕輕地拉拉他的袖管,“對不起,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看著我,歎了口氣,終於無可奈何地笑了,把我散在臉頰邊的頭發撥到腦後,“你怎麽就這麽讓人不放心呢?



“讓人不放心?讓誰不放心?”



“讓我不放心。行了吧?”



“就是要讓你不放心。” 我也笑了,伸出手把他的頭發弄弄亂。我不要他放心。他不放心,就不會舍得不管我。



飛機騰空而起,我突然發現,這一次告別,心境一點也不淒涼。因為有人守候,就不再害怕分離。



我在飛機上一邊吃花生米一邊想起他頭發被我弄得亂亂的樣子,不由又笑起來。這個傻瓜,給我買了一個牢得可以擋子彈、足夠用上十幾年的箱子,卻不知道我其實根本不想去用它。我才不想東奔西跑那麽辛苦,也一定不會去有槍戰的地方 --萬一哪顆子彈打穿箱子,我就再也看不見他了,我不幹。我隻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不去天涯海角,在你身邊就好。

107



過了一段時間,收到杜政平的一個電子郵件。發給很多人,內容簡潔,告訴大家他一切都好,另外有一個鏈接,是他新做的個人主頁。



他的主頁上有一個相冊,點進去,先是好幾張他和一個女孩子的合照。照片都是在紐約拍的,那個女孩神情溫柔地靠在他身邊,兩個人臉上都陽光燦爛,很幸福的樣子;他大概追上了那個喜歡煲湯的女孩子。我翻到最後一張,是杜政平的單人照,看樣子好像是在辦公室裏拍的,他身後大玻璃窗後麵的樓房說不定就是世貿大廈。他在照片上顯得很神氣,一副少年得誌的樣子。



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襯衫和領帶上,跟著呼吸也屏住了。那條黑底嵌灰色和酒紅色粗條紋的領帶,我認識,而且我還知道它多少錢,因為它就是我買來送給杜政平的,是他去年的生日禮物;而他身上穿著的那件襯衫,是一種很淡很淡的銀灰色,淡得幾乎看不出來,和領帶一配,卻交相生輝,比白襯衫有神采得多。送他領帶的時候,我隨口說這樣配色好看,記得當時他說過要我今年送件襯衫給他。才一年時間,什麽都變了,現在,他如期穿上了這件襯衫。食言的,是我。



我突然開始想,那件襯衫究竟是他自己買的,還是他女朋友送給他的呢?



想了半天,當然沒有結果,我覺得自己太可笑:管它誰買的,反正不是我買的。



正看著照片,鄭瀅打來電話,“是杜政平長進了,還是我看男人的眼光降低了?” 她也收到郵件,一看照片上的杜政平,居然“驚豔” 。



我說,“我看你是醜男人見多了,偶爾來個稍微好一點的,就覺得特別醒脾。”



“他現在好像變好看了,你沒有這種感覺嗎?”



“人靠衣裝,工作了,打扮得整整齊齊,當然比較順眼。怎麽,你總不會覺得‘眾裏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紐約曼哈頓’ 吧?” 我笑起來。



“才不呢,小杜人還不錯,就是太嫩。對了,他那條領帶蠻風騷,不知哪裏弄來的,我也想買一條。”



HUGOBOSS,五十幾塊錢吧,不過是去年買的,不知道現在這個款式還有沒有了。” 話剛一出口,我意識到,女人,是不打領帶的,“買給誰?”



“不買給誰,隨便問問,” 鄭瀅立刻扯開話題,“哇,真沒想到你還為他動過血本。”



我不相信,覺得她八成是有了新男朋友,不知道那個男人送過她PRADA 沒有。可是,她為什麽不願意說呢?後來我想,可能他們剛剛開始,她想等稍微確定一點再告訴我吧,於是也就沒有追問下去。



“那個女人起碼比你低十分。”



“我覺得她長得挺好啊,還會煲湯。”



“哼,小杜大概就是被她的湯給泡熟的。說正經的,我覺得他好像對你餘情未了,你看他這張照片上的眼神,含情脈脈、花癡一樣,還打著你送的領帶,根本就是專門寄給你的。他可能希望你會後悔。”



“瞎說,隻是湊巧而已吧。” 我輕描淡寫地帶過。很多事情,都過去了,還提什麽呢?而且,我並不後悔;或許有點失落,但不是後悔。

108



失落和後悔,究竟有什麽區別?



我回憶起和杜政平之間的那段感情。我想,我是愛過他的 -- 至少在某些時刻,否則又怎麽會和他去談戀愛?然而,到底愛得不夠深,所以分手也就分手了,不會想到要重新開始,我甚至都不嫉妒他現在的女朋友。



失落,是在水晶球裏回放一段時光,看著它慢慢重演,無論對錯;而後悔,則是要拚命地想打破水晶球,把一切錯誤都糾正過來。我對杜政平的愛,夠我失落,但還不夠後悔。



對著回憶的水晶球,杜政平會覺得失落還是後悔呢?好像都不應該吧,因為他並沒有做錯什麽。說來奇怪,愛情的版圖上,倒酶的,常常是沒有做錯事的人;傷害別人的人,永遠逍遙法外。



即使真是如鄭瀅所說,他對我餘情未了,我也無能為力。終究,人隻能先成全自己的幸福,然後才有餘力去成全別人的幸福。



“喂,你在想什麽?” 鄭瀅把我從思緒裏拉回來。



“沒什麽,對了,昨天晚上你到哪裏去了?我給你打電話,家裏老是沒人。”



“張其馨和她那個眯眯眼吵架了,拉著我去買衣服。本來我已經累得差不多,還陪她出去跑了整整一晚上,一麵逛,一麵聽她在我耳朵旁邊嘰哩咕嚕,簡直受罪。每次都這樣,姓林的不乖,我就倒酶。張其馨你也知道,發起脾氣來‘作’ 天‘作’ 地‘作’ 死‘作’ 活。你快點來吧,以後我們輪流值班。”



“林少陽又新認了個幹妹妹?” 林少陽去年下半年升了一級,他把這歸功於夏天陪他幹妹妹兼三線主管的女兒打網球、口口聲聲“看見了吧,哪裏有人哪裏就需要搞人際關係” ;張其馨大不以為然,說“你的實力本來就夠升級的嘛” ;林少陽反駁“實力夠的人好多呢,為什麽升我就不升人家,有時候,要學會四兩撥千斤,懂不懂”。兩個人鬧了一陣別扭,好在他那個“幹妹妹” 做完實習就回東部上學去了,並且和從前的男朋友鴛夢重溫,這件事情才算過去。



“比那可怕。不是新的,是舊的;不是幹妹妹,是老情人。殺傷力加倍。” 原來,昨天,林少陽的大學同學在舊金山聚會,張其馨陪他去,結果和林少陽以前的女朋友碰個正著。“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那個眯眯眼自己不爭氣,大概多看了人家兩眼,跟人家說了幾句話。好,醋罐子打翻,醋統統潑到我這裏來,而且還是鎮江老陳醋,後勁十足。”



我笑起來,“林少陽大概和田振峰一樣是賈寶玉投胎。”



“哼,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昨天我們把梅西百貨女裝部從上到下兜了兩個圈-- 一層不少噢,然後又去對街的男裝部兜了兩圈,困得我差點趴在櫃台上睡著。”



“買什麽了?” 我知道女人發起火來通常喜歡虐待信用卡。



“不要提了,她本來信誓旦旦說要刷爆一張卡然後把發票扔給眯眯眼,反正他今年漲了工資,我聽了還挺興奮。結果你猜怎麽樣,挑來挑去,自己隻買了瓶護膚霜,衣服都是幫林少陽買的,說什麽 Calvin Klein 大減價,錯過可惜,根本就是她自己沒用,我都後悔陪她出去。” 鄭瀅的語氣裏滿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


109



“後來呢?”



“後來我們回家,再後來眯眯眼就來把她領走了。”



“她對林少陽怎麽說?”



“這就是最最讓我生氣的地方。她在我麵前喋喋不休、口水泡遍林少陽八代祖宗,賭咒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理他;可是等那個王八蛋跑來,兩句好話一講,立刻服服貼貼、溫柔得像隻小綿羊,什麽脾氣也沒有了。”



“這大概就叫‘一物降一物’ 吧。”



“我看她這麽‘降’ 下去的話,真的要投降了。男人哪,跟小孩子一樣,不能慣的,你越慣他越不像話。比如昨天,林少陽心裏大概還暗暗高興,你想,惹惹女朋友吃醋,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又不會掉塊肉,到頭來還有新內褲穿。”



“內褲?” 我很詫異。



Calvin Klein 的男式內褲不是很出名嗎?”



“我是說,她給林少陽買內褲?”



“很沒出息吧。”



“不,我的意思是,她會給男朋友買內褲?”



“內褲怎麽了?你不也給杜政平買過領帶?”



“領帶和內褲是不一樣的,” 我叫起來,“領帶是光明正大的。”



“拜托,內褲怎麽不光明正大了?男人可以不打領帶,你倒去問問看,哪一個不穿內褲?就算蘇格蘭男人也不會是一天到晚穿裙子的吧。”



“總之感覺怪怪的,女人給男人買內褲,就好像男人給女人買胸罩。再說,她怎麽知道…尺碼呢?”



鄭瀅格格地笑起來,“知道就可以,你管人家怎麽知道的呢?順便告訴你,張其馨拿起一套小號、再拿起一套中號看看,到頭來還是挑了小號,我在旁邊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她老是擔心眯眯眼去花個美國女孩子,我看根本多餘,他就算想,隻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喂,你千萬不要跟她說噢。”



“惡心死了,除了你,誰會好意思說?” 我笑著罵她,腦子裏卻不由浮上一個問號:張其馨給程明浩買過內褲嗎?我心中隱隱有點不安:我想,我不會給他買內褲,因為覺得那樣實在太肉麻。那麽,假如張其馨買過,而我沒有買,他會不會覺得我不如她?我有點煩惱,假如把內褲作為衡量愛情的尺度,我是必輸無疑。



其實,自己的男朋友,好像也沒有什麽大不了。我突然悲哀地有點明白張其馨究竟什麽地方勝我一籌-- 她天生懂得把肉麻用在刀刃上,揮舞一下,就化腐朽為神奇,變成了“浪漫”;而我做不到,我隻會讓肉麻爛在心裏,腐朽的永遠腐朽。



我仿效杜政平的做法,提前一個學期就用實習的方式去公司上班,然後年底回學校答辯論文。五月份,我辦好手續,把大件的東西半賣半送處理掉,剩下的零碎塞進兩隻大箱子帶上飛機。



飛機起飛,機長向大家問好,說“此次航班的終點站是舊金山”。我把手表調到美國西岸時間,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又見到他了。他現在會不會也在看著手表算什麽時候該出發去機場呢?



我有一種久違的、回家的感覺。


110



飛機到舊金山,我走出通道,接機的人群裏看不見程明浩。我記得昨天明明把飛機班次和到達時間通過電子郵件發給他,晚上打電話時,他還說過跟導師請好了假,要來接我的呢。



怎麽搞的?我看看手表,已經過了十分鍾。我有點不耐煩:居然遲到,等會兒來了,一定罵他兩句。



十五分鍾過去,我去買了一杯薄荷摩卡,突然想起他會不會像我上次一樣玩捉迷藏,隨即又馬上打消這個念頭,以程明浩的性格,絕不至於那麽無聊。那麽,是他臨時有什麽事情絆住了,要不是公路上塞車,天哪,他會不會出了什麽事情?我的心猛地一沉,開始不安,坐在凳子上東張西望,心裏默念著,千萬、千萬不要讓他出什麽事情,千萬不要。



二十分鍾後,他終於出現,我立刻跑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怎麽這麽晚才來?”



他理理額前有點淩亂的頭發,“我去醫院了,出發晚了一點,路上又碰到塞車。”原來的確有人出事了,不過不是程明浩,而是張其馨。今天早上她騎車去學校的路上,在一個路口,自行車被一輛卡車掛倒,摔在地上,手臂骨折,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學校接到醫院通知,立刻給她檔案上的“緊急情況聯絡人” 打電話。而張其馨檔案上的那個“緊急情況聯絡人” ,是程明浩。



“她不要緊吧?” 我嚇了一大跳。



“檢查過了,大腦和脊椎都沒有問題,幸虧她被車子掛住的時候是往外麵倒的,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他鬆了一口氣,“不過手臂要上一陣子石膏。”



“那就好。” 我嘴裏這麽說,不知為什麽,眼前卻突然浮現起好多年前在學校醫務室看見田振峰捧著張其馨右手小拇指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樣子,心裏很不舒服,有點像勉強咽下一個冰冷的大三明治,堵在胃裏無法消化的感覺。



剛才程明浩跑到醫院去看她的時候,是不是也來過一場憐香惜玉?他們四目相接,會不會覺得感慨萬千?搞了半天,他把我扔在機場,是去關心她了;我還傻乎乎地提心吊膽,怕他出事情。



我很委屈:憑什麽她總是有理由讓人去憐香惜玉?連分了手的男朋友也不放過?



程明浩大概看出我不太高興,伸手過來摟我的肩膀,我把他推開,看著他襯衫前胸的鈕扣發呆。



“怎麽了?”



“為什麽是你?” 我盯著他的眼睛問,“我是說,林少陽幹什麽去了?”



“大概… 我想,有可能她忘記更新自己的檔案了吧。” 他抓住我的手,“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摔掉他的手,“我覺得你剛才根本就不應該去。”



“那我應該怎麽辦?”



“你應該怎麽辦?打電話給林少陽,讓他去呀! 你是她什麽人?!”我終於明白了自己到底為什麽生氣:不是因為他遲到了,也不是因為他去醫院看張其馨,而是因為他的名字居然還出現在張其馨的個人檔案上,居然還是她的“緊急情況聯係人”!



他們之間,究竟還有什麽?



我知道他們曾經共同擁有一段過去,並且在心裏說服自己不去介意、不去深究,卻沒有想到事不由人,有些東西竟然像立體電影一樣一路逼到眼前來,連喘息的餘地都不給我留。更加讓我絕望的是,我發現自己還是很介意,還是會深究,無論我想不想。



或許,藏著愛的眼睛真是容不下沙子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