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尋找浪漫(33-36)
文章來源: 北美女人創作群2005-01-14 08:54:24

尋找浪漫(小說)(八)

                ·文 章·

                 三十三

    鄭子榕的靈感來自麗麗的一個電話。

    確切地說,那天吃晚飯的時候來了兩個電話。

    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是陳欣接的。其實他們家的電話現在都是瑞德接。那天因為陳欣坐得離電話機最近,她就順手接了。誰知道她說了兩聲HELLO還沒人答腔,她又用中文說了兩聲喂,對方就掛了。陳欣生氣地罵了一句“神經病!”就接著吃飯。剛吃兩口,電話鈴又心急火撩地響起來。陳欣嘀咕一句:誰啊,這麽討厭。賭氣似地伸手拿起話筒。當時鄭子榕心就懸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無聲電話讓他想到李妮。可他又不便爭著去接,那樣陳欣豈不是要懷疑了嗎?還好這一次是麗麗來的電話。說戶頭上的錢用完了,讓家裏再轉點過去。麗麗上大一,陳欣和鄭子榕都沒經驗,怎麽生活費用這麽高啊!不就一日三餐嘛,我們一大家子一星期也就一兩百足夠了。他們不知道麗麗在那裏,一天兩頓麥當勞,外加甜點,咖啡,冰淇淋,整個兒一全盤西化。別看麥當勞是快餐,一個漢堡包也就一塊多加元,可把那幾樣要全了,比如薯條,比如可樂,比如色拉、冰淇淋和曲奇,不花十塊錢是拿不下來的。麗麗不用減肥,她不會放著美食不去享用。何況她的身邊還有洋人同學大把花錢的榜樣呢。

    得知麗麗需要錢,鄭子榕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再打一份工。他和陳欣的工資,除去還房屋貸款,交麗麗的學費和住房費用,剩下的已經不多了。麗麗上的是名校,想進去的人打破頭,根本沒有獎學金。不能因為一點獎學金耽誤了孩子的前途。這點道理鄭子榕還是明白的。所以,麗麗上大學這件事他和陳欣保持高度一致。現在的問題是怎麽把這個書念下去。對他來說,晚上和周末,除了踢球和買菜,其它像看電視,上網,轉魂的時間統統可以用來換錢。“隻是誰還要我這把老骨頭呢?”他解嘲地說。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去翠園。這樣不就可以經常看到李妮了嗎?他發現自從心裏有了那個秘密,他真是越來越聰明了。難怪科學家說人類一生中隻啟用腦細胞的十分之一呢。這麽想的時候,聽到陳欣在說:“說得容易。失業率這麽高,多少學專業的人還在家呆著呢,你能幹什麽?”鄭子榕現在說謊已經非常自如了:“我們足球隊一哥兒們在翠園洗碗,我問問他那兒需不需要人。”說完他看陳欣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估計她還不知道李妮就在翠園。而且,他發現足球隊是一個很好的幌子,那裏中國人來來往往,流動性大,陳欣也搞不清他說的是誰。就是知道,她也不會無聊地去找人對證的。鄭子榕太了解陳欣了。在這一點上,陳欣還是頗有點大家子氣的。因為這一點,鄭子榕在他的哥兒們那裏很有麵子,大家都羨慕他有個通情達理的太太。

    “那就試試看。反正你在家閑也是閑著。”陳欣沒多想就同意了他的提議,“隻是不要打太多時間了,每星期打兩晚上夠了。”

    就這樣,鄭子榕在四十五歲這一年,重操舊業,跨進了中餐館那黑乎乎油膩膩的廚房。這在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錢不夠,那也應該是孩子自己,而不是人到中年的父親去打工啊。或者申請銀行貸款也是個辦法。他們的洋腦瓜怎麽也搞不明白,中國人的父母為什麽這麽刻薄自己而不願讓孩子去幹他們該幹的事情。據說有個加拿大女子想讓她母親幫她看孩子,那個母親說,我的孩子我已經撫養大了,意思是該由你來撫養你的孩子了。他們就是這麽涇渭分明,哪像咱們中國人,整天被忠,孝,恩,德攪和得稀裏糊塗。

    中餐館永遠需要洗碗工。何況是鄭子榕還是個有經驗的洗碗工呢。

    翠園給他的時間是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晚上。餐館最忙的時候。侍者喜歡這個時間,因為他們拿小費。而對洗碗工來講,這段時間就像惡夢一樣。無窮無盡的碟子,刀叉從前麵運過來,那些裝著剩菜,沾著客人口水的肮髒的碟子啊像戰場上下來的傷員,慘不忍睹。洋人還特愛吃雞球,澆上一勺濃濃的李子醬。到了洗碗工那裏,雞球沒了,李子醬還在,紅紅的像傷員流的血。

    鄭子榕當然知道這兩個時間去得做好脫層皮的打算,但他更知道幹這行的規矩:這種時間,一般都是給新來的人。欺生嗎?哪個地方不欺生?尤其是中國人聚集的地方。

    上班那天,鄭子榕翻出一套公司發的工作服穿上。幹活兒就得有幹活兒的樣子。雖說想到要見到李妮,他恨不能穿上最好的行頭。但這不是約會,是實打實的髒活兒累活兒,穿得跟公子哥兒似的不是找罵嘛。在什麽場合穿什麽衣服,還是來加拿大以後跟洋人學的呢。一路上,他想像著李妮見到他會是什麽表情。開始肯定是驚奇。然後呢,應該是心領神會吧。或者麵飛紅霞。還真不知道她羞答答的是什麽樣兒。

    沒想到直到十一點下班也沒見李妮的影子。又不便問人,鄭子榕疑疑惑惑地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了。

                 三十四

    星期天下午五點,鄭子榕又來到翠園。他知道李妮星期天上班。如果還是不見李妮,那隻能怨命了。情緣太淺。

    這次命運沒作弄他。他進餐館的時候,李妮正在前台那兒和領班聊天。由於李妮正好麵對著大門,鄭子榕一進來她就看到了。鄭子榕的反應要慢得多。剛從陽光下進到陰暗的室內,他的眼睛還沒完全適應。等他看清楚屋子裏的東西時,李妮已經站在他麵前了。“你可夠積極的,餐館還沒開門呢。”顯然,她把他當成客人了。鄭子榕沒想到他和李妮的再次見麵是這樣的。她對他太坦然了,太像一般朋友了。好像他們之間沒有什麽讓人臉紅心跳的默契。那天晚上的事情難道她都忘了嗎?“你以為呢。我可不是來吃飯的。”看到李妮滿臉疑惑,他心裏有點得意:這個傻妮子絕對想不到我鄭頭也是情場勇士呢。他故作驚訝地說:“沒人告訴你這兒新來一個洗碗工?”誰知道聽了他的話,李妮眼裏的疑問更大了“你來洗碗?你還用掙洗碗的一瓶醋錢?”鄭子榕半開玩笑地說“閨女上學急著用錢,來掙點銀子花花啦。”“可你哪兒搞來這麽一套衣服?滿像回事的。”“哪兒搞來?這是我的工作服?”“你的工作服?你不是……”李妮的眼睛瞪得老大。“我在廢紙回收廠打工。分工不同,分工不同。”李妮“噢”了一聲,說:“我還以為……”鄭子榕剛想說你還以為我是貴族哪,大師傅司徒從廚房探出頭來,“阿榕啊,來幫我切菜啦。”鄭子榕答應著,對李妮說了聲“對不起”就跑走了。

    那天客人很多,李妮衣著光鮮地在前廳給客人端茶送菜,鄭子榕穿著髒西西的工作服在廚房應付堆積如山的髒盤子,就像生活在兩個世界裏,根本找不到機會答腔。

    晚上十一點,餐館打烊了。前麵的侍應生、領位和後麵的幫廚陸陸續續聚攏到大廳的圓桌旁。鄭子榕負責洗碗,所以落在最後。總算把手頭的事兒忙完了,剛想坐下來喘口氣,老板娘叫起來了:“阿榕啊,把地拖一下。”鄭子榕隻好拿起拖把和水桶拖起地來。等他拖完地坐上桌,別人都開始吃飯了。司徒做了一盤蒸鹹魚幹,一盤辣油香筍。鹹魚的臭味兒和袋裝筍的馬尿味兒混雜在一起,成了一種特殊的不知名怪味兒。鄭子榕想起陳欣做的巧手小菜,她跟廣東朋友學的豪油芥蘭,蒜茸豆苗,四川朋友學的幹煸四季豆,麻婆豆腐。那麽精致,美好。他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來這兒幹做牛做馬的活兒,吃這些像剛從泔水缸裏盛出來的菜。這麽想的時候,餓極了的同工們你一筷頭他一勺的,盤子裏的菜已經下去快一半了。鄭子榕趕緊拿起筷子,和大家一起夾起菜來。可能是太餓了,這兩樣聞上去不太悅鼻的菜味道還不錯,挺下飯的。

    他忙裏偷閑瞅了一眼李妮。她在他的斜對麵,坐在那個瘦瘦高高的叫小林的女孩旁邊,兩人一邊吃一邊低聲說著什麽。翠園的侍應生中,隻有她倆是大陸來的,其他都是香港人。大廚司徒來自中國廣州。據說出來前在白雲賓館掌勺。聽幫廚小金說,老板娘來自中國上海,嫁了個有錢的香港人。香港回歸前夕,申請投資移民跑到加拿大來了。來了後開了這家餐館。這幾年經濟不好,勉強維持而已。去年A城新開了賭場,這裏的生意才興隆起來。

    吃完飯,打工的人三三兩兩地離開了。鄭子榕追上李妮,和她一起往外走。李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陳老師是你太太呀。你們倆真不像兩口子。”鄭子榕沒想到她說這個,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麽。他想問上個星期是你給我打電話了嗎,還沒開口,李妮又發話了:“陳老師可是個好人。課教得好,還特愛幫人忙。我們小剛可喜歡陳老師了,回家一做到中文作業就跟我念叨陳老師的好。還說下學期都不想升班,不知道行不行。”聽她在那裏左一個陳老師,右一個陳老師的,鄭子榕想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心裏嘀咕,陳欣真像你說得這麽好,不成活菩薩了?

    回家的路上,開著車,鄭子榕心裏有股說不出的鬱悶。這個李妮哪根筋錯位了,在我麵前假模三道地裝無知。是不是她還在生我的氣啊。可她上次確實也太性急了點,就不興人家思想鬥爭一下嘛。他想我可能真的是嘴太笨了,我為什麽就不能直接了當地打斷她?我可以問,上次你怎麽突然失蹤啦,還有,你丈夫的事兒後來怎麽樣了,你為什麽要搬家,你搬哪兒去啦,你現在的電話是什麽,等等,等等。這些問題憋在心裏遲早要把我憋出病來的。下星期可不能讓她逃了。

    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門廳的燈亮著,床頭的台燈陳欣也給他留著。聽到他回來,陳欣睜開眼,說累了吧,快洗洗睡吧。說完,翻了個身,又睡去了。她的身體卷屈在被子裏,像一隻溫順的小貓。鄭子榕突然覺得自己挺無恥的。為了見到李妮,編了一個又一個謊言,居然連臉都不紅一下。可憐陳欣還渾然不知呢,她的精明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啊。他忍不住低頭吻了一下陳欣,躡手躡腳地拿了睡衣去洗手間。

                 三十五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又到了周末。

    星期六,天氣非常好。陽光亮得像剛洗過一樣。氣溫也有點回升。這種天氣不用問,是屬於網球的。連陳欣這隻大懶貓都躺不住了,早上九點不到就爬起來,草草吃完早飯,帶上瑞德去了網球場。像這種天氣,連電話都不用打,球友之間有默契。

    果然,陳欣趕到那兒的時候,小雅和另外幾個女伴已經到了。來了卻不打球,圍在一起聊得正歡,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笑聲。一星期不見,這些整天圍著丈夫,孩子轉的女人們在屬於自己的這半天裏,都覺得有好多話要講。被老公斥之為婆婆媽媽的話,比如健身,美容,烹調,持家,理財,育子,都是女伴們在一起說不完,道不盡的永恒主題。這種分享的快樂,心靈的交流與慰籍是任何其它活動都代替不了的。

    小雅被圍在中間。她的嗓門高而細,屬高頻波段,所以一片哄笑聲中,她的聲音最突出。她說話又多又快,所以一般她一開口,就沒別人說話的份兒了。看到陳欣來了,她中斷了談話,迎上來。陳欣一邊交待瑞德拿個拍子去和小朋友玩,一邊對盧小雅笑著說,“怎麽今天這麽積極?”小雅笑嗬嗬地說:“這麽好的天,在家哪還呆得住嘛。”她滿麵春風,高高的個頭穿了一身白色耐克運動服,很朝氣蓬勃的樣子,跟一星期前判若兩人。“氣色不錯。有什麽喜事,說來聽聽。”陳欣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問道。盧小雅把她拉一邊,低聲說,“你上次教我那招還真管用。楊光他回心轉意了。”陳欣莫明其妙,“哪一招?”“就你說的攥太緊會碎的話。我想想也是,連孩子還不能管太死呢,何況他一個大男人!”“楊光回心轉意了?”陳欣不相信。“可不是嗎?每天搶著幫我做事。而且,我們都……”盧小雅的臉有點紅。“你們怎麽啦?”陳欣不解地問。“哎呀,你就別問了。就是那啥子了嘛。”盧小雅一急,四川話都說出來了。看她羞答答的樣子,陳欣明白了,“你是說,他跟你溫存了吧。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是他應盡的義務。”“可你不知道,我們已經一年多沒那事兒了。我都快忘了我還是個女人了。”盧小雅的臉上泛著幸福的紅暈,“現在好了。家和萬事興。我呀,正琢磨換大房子呢。其實,我早就想嚐嚐大房子是什麽滋味了。你看老王家,倆口子工資都沒我們高,人家都敢買。要不是楊光被那個狐狸精勾了魂,我們家可能早買了。就在我家附近新開發的那個小區買就不錯。那裏麵全都是豪宅。全磚兩層樓的,門廳放架三角鋼琴沒問題。前後草坪也大。小區中間還有一個人工挖的小湖,可有情調了。”“你老倆口住著的空巢,要那麽大幹什麽?”陳欣打斷她。盧小雅不甘心地說:“丫丫馬上就有男朋友了。節假日什麽的,還不得帶回來?以後再結婚,有了孩子。一回來可就是一大家子呢。”“你的意思是為聖誕節那幾天和那個還沒影兒的女婿和外孫,養個大房子玩玩?”陳欣揶諭地說,“我跟你講,按照風水理論,房子太大人氣不足可不好。”盧小雅眼睛瞪大了:“真有這麽一說?”“不信你可以試試。”陳欣脫掉外套,說,“好啦,開始打球了。”盧小雅拍著手對著那邊聊天的隊員叫道:“好了,好了,別聊啦。開始訓練。”

    A城每個小區都有一個網球場,陳欣她們去的這個位於富人區,最大,條件也最好。它總共有四個場子,地上處理了一下,稍微有點彈性。每次場地的分配是,初學者,熟手,小孩。還有一個場子留給外來的人。洋人也有不少網球愛好者,有時候還會看到父親帶著小孩來,準備好多球,專門練接球。有時候是年齡相仿的朋友事先約好,各自開車來這裏。可能因為小時候就開始打的緣故,他們的動作很漂亮,看上去不緊不慢的,仔細觀察就發現一招一式都很見功夫。打過去的球緊貼著網,很衝,卻又正好落在界內。

    陳欣她們的訓練是以減肥健身為目的,比較隨意。為了保證大家都有機會上,常常是這一場比賽下來,輸的一方下,其他人輪流上。這樣既保證了運動量,又不致太累。場下的人還可以接著聊天。

    陳欣讓女伴們先打,自己繞著運動場跑了起來。盧小雅和楊光的問題這麽容易就解決了,這是她沒有想到的。她還沒有天真到相信自己那幾句誰都知道的話能起扭轉乾坤的作用。那麽是什麽原因促使楊光這麽快就轉過彎來了呢?如果楊光真的回心轉意了,那我可就差點成了千古罪人了,當時還勸小雅離婚呢。她突然冒出個想法,就是在所有的人際關係中,夫妻關係是最複雜的。兩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簽名畫押之後就成了兩口子。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一個鍋裏吃飯,一張床上睡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不光如此,還要談情說愛。光談還不夠,還要做,既做了,就要承擔後果。孩子成長期十幾年的吃喝拉撒,學說話學走路學做人學本領全都是你們的事。朋友之間要維持幾十年的友誼已屬不易,何況還要加上這麽多其它內容!這些內容當中,隻要有一項兩人觀點不一致就能引起矛盾。這麽複雜的關係豈是一個愛字所能維係住的。上帝在造人的時候,先造了第一個男人亞當,說你一人獨處不好,就取了他的一根肋骨,造了女人來陪他。那時,他一定沒有想到,人類並不具備足夠的智慧來處理這麽複雜的關係。所以人世間才會有這麽多破碎的家庭,破碎的心。

    她想起鄭子榕,這個她一直認為是忠實可靠的男人。想起他這一段的反常表現,她的心一陣痙攣。陳欣對自己的這段婚姻並沒有太高要求。同甘共苦,為孩子撐起一方寧靜的天空足矣。至於這當中有多少愛的成份,隻能隨緣了。當初跟初戀男友分手的時候,她就斷定今生今世不會再那麽深地愛一個人了。一個人的心能夠釋放和承載的愛是有限的,她用掉了太多,剩下的隻夠維持一個平淡的家了。所以見了鄭子榕,她沒有太多猶豫,憑直覺就認可了他。加上正擔心她嫁不出去的老母推波助瀾,認識不到一年就結婚了。開始她以為這樣的關係會比較輕鬆,沒有的東西就不用害怕失去嘛。沒想到,結婚以後,她對鄭頭的心越來越重。鄭頭這個人跟她的圈裏人很不一樣,有一種沒被書本磨掉的活泛勁兒。他辦事幹淨利落,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從不拖泥帶水。而且他的直覺特別準確。外出旅行,有時候陳欣照本宣科失敗,鄭頭能憑直覺把她帶到目的地。結婚時間越長,她越體會到這種互補式關係的美妙。還有他男性十足的身材對陳欣也是不小的誘惑。他渾身上下一塊多餘的肥肉都沒有。肩寬寬的,是那種漂亮的倒三角體形。結婚十幾年,最讓陳欣滿意的是鄭頭這人不近女色。所謂“風流才子”,自古風流數才子,鄭頭一體育出身的“粗人”,不會吟詩作賦,不解風花雪月,正正經經過日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這幾個月,鄭頭突然像開竅了似的,追求起浪漫來了。從他第一次露骨地討好她,到見到李妮裝做不認識,裝病不吃晚飯,後又熱切地要去翠園打工,陳欣懷著深深的憂慮看著他一步步走出她的視野。她不知道是否應該為自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理想孤注一擲。一想到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的家會因此毀於一旦,一股又苦又澀的潮水就會突然湧上心頭,幾乎把她淹沒。

    她減慢了速度,改為快走。鄭子榕對長相不是很看重,對身材卻是相當苛刻。去年冬天,陳欣有點犯懶,運動少了些,剛冒了點發胖的苗頭,鄭子榕就如臨大敵,整天嘮嘮叨叨。搞得陳欣又是練器械,又是遊泳桑拿,趕緊把多出來的肉給折騰掉了。鄭頭本質上是個好男人,他隻是需要時間長大。陳欣常常這麽提醒自己。

    她又想到她的計劃。這是一出一著不慎,全盤皆輸的賭局。在家庭保衛戰中,所有的女人都是賭徒。

                 三十六

    星期天,鄭子榕又準時出現在翠園。

    他打算好今天無論如何要爭得發言權,把心裏的疑惑跟李妮挑明。可好像故意跟他作對似的,李妮直到餐館開門前兩分鍾才匆匆趕到。鄭子榕自然沒機會跟她說話。而且,李妮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對鄭子榕投過來的目光置之不理。

    九點多鍾的時候,有一個李妮的電話,是企櫃安米接的。當時李妮正在廚房上菜,一聽有電話找她,臉色馬上變了。她放下手裏的托盤就往前台跑。由於跑得太急,差點摔倒。鄭子榕多長了個心眼,看看手裏的活兒不多,就也跟著去了前台。李妮接過電話聽了沒兩分鍾,就急急地說了句“我馬上到。”把電話掛了。鄭子榕正想問怎麽回事,李妮先發話了:“老鄭,幫我跟瑪麗請下假。我得馬上走。”瑪麗是老板娘的英文名子。鄭子榕趕緊關切地問:“出什麽事啦?”“小剛發燒,現在在東區醫院。”李妮簡單地回答了,胡亂套上外衣就衝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鄭子榕有點心煩意亂。首先,他不希望李妮的生活再出什麽差錯。自從那天在李妮家兩人情不自禁地有了肉體上的親密接觸,鄭子榕就總覺得他欠李妮一份責任。這是一筆他永遠不能償還的債務。如果李妮生活得很幸福,他心裏會好受一點。同時,他又希望突然出現一種像上次水管子壞了那樣的非正常情況。隻有這樣才能消除李妮對他的陌生感,再次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今天小剛生病按說正中他的意,奇怪的是李妮沒有請他幫忙。他有點後悔上次該出手的時候沒出手,看來幸運之神隻給一次機會,失去的就永遠失去了。隻是他對李妮拒絕他明顯的暗示百思不得其解。除非她對他鄭子榕並非真的感興趣,那天是一時衝動。否則就沒法兒解釋她的突然失蹤和後來的刻意疏遠。還有,今天她在上班,是誰照看小剛?還把小剛送醫院了。一般的BABY(SITTER是不會擅自處理這類突發事件的。也許,這才是她在我麵前裝無辜的真正原因?

    想到這裏,鄭子榕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定是李妮的生活中出現了另一個能夠幫助她的人,所以我的關心才顯的無足輕重。而且,這個人很可能是男性。隻有強有力的男性才能滿足像李妮這樣的單身女人情感和生活的雙重需要。

    鄭子榕心跳加快。他迫不及待地想去醫院,去解開這個謎團。

    一旦有了這個念頭,剩下來的兩個小時就變得無比漫長。長得幾乎讓他失去耐心。看到老板娘轉來轉去盯著人幹活,心裏有股說不出的厭惡,想:要是李妮有主了,老子再也不回這個鬼地方受這個不是人受的罪。餐館打烊的時候,他連飯都沒吃,就開上車直奔東區公立醫院。

    東區有一個很大的SHOPPING(MALL。中間有一大片玻璃屋頂的圓形活動區。活動區的中心是一個音樂噴泉,四周放了一圈沙發。再往外是架得高高的兒童遊樂火車。是那種稱得上豪華的購物中心。冬天沒什麽地方可去的時候,鄭子榕和陳欣喜歡帶上瑞德來這裏連吃帶玩過上一天。從翠園到東區走快道很方便,也就十五分鍾就到了。這段路平時開車從沒覺得有多遠,今天卻好像特別忙。先是有兩輛大卡車,把兩條道都占了,沒法兒超車,隻好跟著慢悠悠地往前挪。A城有三家大汽車組裝廠,這種運新車和零件的卡車司空見慣。難怪A城人抱怨這些卡車使的A城人的生活水平下降了不是一個量級。但大家也不得不承認,正是這些汽車組裝廠給A城的職業市場注進了活力。為了不妨礙市內交通,這些卡車常常是半夜三更的時候上路。剛從餐館出來的鄭子榕正好碰上這個高峰。

    鄭子榕氣喘噓噓地推開病房的們,呆住了:張小波和李妮坐在小剛的床沿,一個在給小剛量體溫,另一個在削蘋果。好一個溫罄的三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