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玩狗
文章來源: 潤濤閻2007-08-19 06:01:42
痞子玩狗-----往事追憶(12)

潤濤閻


3-26-05


(一)
1969年的冬天十分寒冷,北風呼叫起來跟狼嚎一樣。風刀銳利,嗖的一下感覺自己的耳朵沒了。凍僵了的手指已經失去了手感,摸不出自己的耳朵是否還在。也不知是“眼離”還是真的,幹癟癟的樹幹上能看到風刮出來的燈籠。這轉圈運動著的“風燈籠”大白天十分嚇人。恩格斯說“生命是蛋白質的存在方式”未必當真;但潤濤閻說“運動是風的存在方式”絕對當真。

我頂風走了一段路就跑會了家。想拉上弟弟跟著我去大姨媽家。弟弟剛一出門一股寒風把他的嘴睹個嚴嚴實實。他想打退堂鼓。“去吧,你跟哥就個伴。”聽到媽的話他硬著頭皮跟我上路了。

我走在他的前邊幫他擋擋風,哥倆連跑帶顛掙紮著進了城關鎮的南關。似狼一樣嚎叫的風可怕,沒想到比狼風更可怕的竟然是瘋狗。

臉對付不了尖刻的風刀,我倆隻好倒退著走。隻聽到“嗚”的一聲,我的左腿就被一條棕色黑狗給叼住了。那聲音非常低沉,不象是狗吠,倒象是牛吃草時的喘氣聲。幸虧我媽給我做的棉褲褲腿粗而且裏邊放的棉花多,我的腿沒被狗咬住。我此時感受到了“咬人的狗不叫,叫喚的狗不咬”的格言千真萬確。

看著它呲牙咧嘴叼著我的棉褲腿不放,我大喊起來。因為我是走在公家的路上,狗的主人聽到我的喊叫就會出來把它喚回。到路上咬人的狗不是瘋狗就是傻狗。那年頭狗跟人學,不瘋既傻。

我的喊叫沒有驚動院子裏的主人。可能是因為北風太大,北麵的房子裏聽不到也許狗的主人抓革命去了。我突如其來的喊叫使倒著走的弟弟立刻回頭,他一看我的腿已經被狗咬上了,便啊了一聲。我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把狗嚇跑,後悔沒有帶上我的火槍。

弟弟見狀鎮靜了下來,跑到路邊拾起一塊磚頭就朝狗的頭上砸去。這一磚頭太猛了,那條瘋狗給砸得暈頭轉向,便放開了我。在原地轉了一圈後朝北邊院子裏逃竄了。直到我們走開還能聽到它的慘叫聲。院子裏一直沒有人出來,不然說不定我們還會挨主人一頓揍。想到這裏,我倆撒丫子一氣跑到了三表哥家。


(二)
我們那種倉皇逃跑的狼狽相,一眼就被三表哥給看透了。“挨狗咬了?還是讓流氓給打了?”他嚴肅地問我。誰能不狼狽?想到當年孔聖人周遊列國時也有狼狽的時候,也就故做鎮靜地告訴他沒什麽大事。被別人同情本身就說明自己的無能。越是吃糠咽菜時越要喊“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敵人一天天爛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至於“好起來”之前是什麽樣子您就管不著了。這點政治覺悟俺還是有的。

“走!”三表哥一聲大吼便拉著我倆走回頭路了。

一路上三表哥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們收拾凶狗的訣竅,聽起來著實讓我們哥倆難以置信。有火槍在手,別說狗了,豺狼也不怕。要是赤手空拳,人怎麽能對付得了瘋狗?

看著我們連點頭稱是的勇氣都沒有,表哥傷心透了。“本來是想把絕招教給你就讓你練練,看樣子我隻好親自出手了。”他對我說這些時流露出來的表情不僅僅是對我有失望的涵義,而且有鄙夷的成分。

還沒到南關東頭那條狗的家,突然一聲狗吠從天而降,十分刺耳。情緒低沉的表哥立刻精神振奮起來,他要親自表演一下“痞子收拾凶狗”第九出現代樣板戲給我倆看。

我聽到狗叫聲回頭看了一下。幸虧是來看三表哥表演的,不然我早就逃之夭夭了。沒有獵槍在手,這不白吃虧嗎?男子漢大丈夫與人鬥其樂無窮,跟傻狗叫什麽真?

我們哥倆把眼睛睜大到上下眼皮的距離超過了左右眼角的長度,仔細看著表哥如何赤手空拳對付瘋狗。按照表哥的囑咐,每一個細節都十分重要。一旦有閃失,那結果就不是人收拾狗,而是狗收拾人了。

他佯裝怕狗,邊碎步逃跑邊不時回頭瞄一眼狗與他的距離。如同他給我們上的理論課,那狗果真上當追他而去。這條黑狗魁梧高大,要是立起來可能有一米六零。待到狗追上他把嘴張大要咬下去的一霎那,他立刻伸手。此時的狗滿腦子隻想目標---人的大腿,對眼前伸出來的兩隻手不知是不屑一顧還是根本就沒有經驗不知如何是好,反正它對這兩隻大手置之不理而徑直朝表哥大腿咬下去。

說時遲,那是快。待張開的狗嘴還未咬上目標,表哥的兩隻手早已一上一下把狗嘴的上下兩片嘴巴給卡住了。他的左手攥住了狗的下巴,右手攥住了狗嘴的上巴。用力一撇,狗的下巴就給掰下來了。

他不慌不忙地鬆了手,可那狗還在夢中一樣,繼續想咬下去。三表哥這時用兩隻手輕輕地撫摸著狗的頭發,臉上剛才殺氣騰騰的表情立刻陰轉晴。此時的狗不知是無法忍受敵人的撫摸還是疼痛不堪,無聲無息的朝原路猛跑。

我和弟弟驚呆了,待狗跑回了院子我倆依然象兩根木頭一樣立在那裏發呆。


(三)
回他家的路上三表哥問我這絕招如何。我反問他這條黑狗掰斷了的下巴還能不能長好。他告訴我說其實那狗的下巴沒掰斷,隻是脫了臼。它的主人要是懂得,把它的下巴給掛上去就成了。要是不懂呢,那就等著餓死了。

三表哥還是問我這訣竅是否學到了家。我無言以對,隻是搪塞說我的手沒那麽有力氣,小狗倒可能辦得到。他立刻告訴我說:“你那胳膊的力量能搬動幾十斤,而狗的嘴巴肌肉根本就沒有十斤的力量。五歲小孩手臂的力量也比狗嘴巴那點肌肉強得多。”

在我半信半疑之際他接著說:“關鍵有三點:一是你要佯裝怕它,不然你沒機會掰它的下巴。二是時間,千萬別下手太早。下手晚了沒關係。即使它咬住了你的腿,你照樣能把它的下巴掰下來。三是用手摳住狗嘴巴的上膛,而非牙齒。狗的下牙不鋒利但前邊的上牙非常鋒利。”

我慢慢消化著三表哥的每一句言辭和其中的哲理。狗的嘴巴跟狼嘴是一樣的,怎麽沒聽說過赤手空拳掰狼嘴的英雄事跡?

忽然又聽到狗叫聲。我此時還是害怕,不是怕狗,而是怕三表哥讓我做示範。但見痞子聽到狗叫聲並未看我,而是象吸毒者見到毒品一樣的喜悅與激動。他告訴我說他要換個玩法再露一手。我聽後跟弟弟四目相對,有看完一部電影又來了片子一樣的激動。


(四)
從左邊竄上來一條紅毛狗,它看我們懼它而逃便肆無忌憚地追了上來。按照表哥的示意,我們假裝害怕逃跑。弟弟跑在最前邊,我緊緊跟在他後麵。紅狗就朝跑在最後麵的痞子咬了下去。

待我回頭看時,三表哥已經用兩隻大手把紅狗的上下嘴巴給攥在一起了。我立刻走回去看他的表演。那紅狗還站在地上,四條腿使勁往後退。表哥命令我把他的鞋帶解下來。然後他用鞋帶把狗嘴上下使勁纏了兩圈。然後邊指點我邊麻利地把鞋帶在狗的左右兩個獠牙上繞過去後打個結,這樣它用爪子也沒法把鞋帶解開了。

正當三表哥要放封了口的紅狗時,瘋狂掙紮著的它用抬起來的一隻爪子劃破了表哥的衣袖。表哥突然火冒三丈。他站直了身子,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憑兩隻大手攥住狗的長嘴巴一下子把紅狗給掄了起來。

但見那紅狗四蹄朝天躺在痞子的後背,痞子又把它掄圓了朝牆角摔去。紅狗從痞子的頭上呈弧形飛了出去,它的黨中央剛好摔在牆角上。它打了一個滾然後東倒西歪地跑掉了。因為嘴巴被鞋帶封得嚴嚴實實,它對痞子給它的懲罰一點也沒報怨。我後來猜想那條公狗雖然死不了,但堅硬鋒利的牆角肯定給它做了絕育。

我們哥倆看得眼花繚亂,有時激動,有時呆滯。原來玩狗還有兩種玩法,要麽掰下巴要麽封口。想起不知有多少無辜者被它們咬傷,對它們的同情心也蕩然無存了。

三表哥問我學會沒有,我連連點頭。考慮到理論上徹底解決了如何收拾瘋狗的問題,用不著實踐反複檢驗了。我從此學到了有用的本領:見了狗不怕、不跑,這樣,狗就不敢上前了。最後他又問我:“你說為什麽我能收拾瘋狗?”我心裏有答案:“因為你是個痞子。”但此話我無法說出。他看我無言以對,便指點迷津:“狗最囂張的是它的嘴巴,而嘴巴恰恰是它的薄弱之處。把狗嘴給它做了,它就是個廢物了。”


(五)
這次回國跟弟弟打聽三表哥的近況時,兩人異口同聲提起了掰狗嘴那碼事。我趁機問他這麽多年是否親自示範過掰狗嘴或給狗嘴封口,他漫不經心地把一根煙放在口中。點著火吸了一口,他慢條斯理地說三表哥那痞子生不逢時,好端端一個幾百年才出一個的大英雄給廢了。我接著說,是啊是啊,他要是生在1893年12月26日,不管是咬人的瘋狗還是被瘋狗咬的人下場就更慘了。我趁機給他講了狗的生物學:

狗的祖先是狼,但自從成為人的寵物,便成了人的最親密戰友了。毫無疑問,狗與人有手足之情。隻是這“人”必須是狗的主子。對待主子不認同的旁人,狗還保留著狼的天性。對主子肉麻的獻媚和對旁人無情的嚎咬,這一嚴重的性格分裂構成了“狗性”的重要組成部分。經曆過文革的人都知道有的人性格酷似狗,遺傳學家們至今搞不懂猴子在進化成人之前是不是先在狗那裏繞了個彎。但有一點科學家們達到了共識:“人格分裂症”是對狗的返祖現象。

弟弟對我的長篇大論不感興趣,提議到外麵看雪景。北國風光,萬裏雪飄。麵對迷人的景色,心情十分舒暢。隨著時光的流逝,往事裏那些仗勢欺人恃強淩弱的瘋狗、傻狗們早已不知去向了,讓人有滄海桑田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