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見人提起美國歧視的問題,尤其是國內的報紙,三天兩頭津津樂道地拿美國的歧視來說事兒.其實,咱諾大的一個中國,也有香港人歧視大陸人,沿海人歧視內地人,城市人歧視農村人.隻是咱見多了,見慣不驚,習以為常,便處之泰然了,久而久之,便不覺得咱中國也有歧視這招事兒了.

可是,歧視的事情若是發生在美國,問題就非同小可了.歧視不但是美國的製度問題,更是人權的問題.還記得新奧爾良颶風事件吧?全世界都在口誅筆伐,為深受其害的黑人鳴報不平.如果你不了解真相,還信以為真呢,白白浪費了你的同情心.

記得剛開始工作時,因為語言上的障礙,隻好假裝沉默寡語,悶頭幹事.同事間勾心鬥角,公司裏大小事件,一概不聞不問.除了裁人,好象其它均與本人無關.一次,樓裏暗鎖換了密碼,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唯獨自己被鎖在外麵傻傻地等了半天.當時心中的火從下往上來回地竄,覺得公司竟然明目張膽地歧視我一個外國人.盡管老板後來一再道歉,卻難以撫平自己心中的傷痕.平日裏吃午飯,休息室就兩張桌子.很快注意到自己常常一個人坐一張桌子,而另一張桌子總是熱熱鬧鬧擠滿了人.當時那種孤立無助的心情啊,猶如光著身子站在南極的頂端,從上冰到腳!

回頭再看這些事,不再覺得跟歧視有關.在中國時,也有性格內向的人遭人忽略的時候,自己有時湊熱鬧,也有忘了照顧新人的感覺的時候.隻是人在中國,大家都是同根同族,如果給人亂帶歧視的帽子,定會成為笑料,自討苦吃.

當然啦,如果說美國沒有歧視,那肯定是自欺欺人.我自己也遭遇了好幾次.一次去買生日蛋糕,因為給兒子買了一個超大的,賣蛋糕的黑人看著來氣,告訴我,你的蛋糕太大,蓋不上蓋子,叫我把沒有盒蓋卻很精致的蛋糕拿回家.還有,電話帳單上多算了錢,老公打電話給電話公司.接電話的人一聽外國口音,失去了耐心,故意提高說話速度,越講越快,搞得老公雲裏霧裏,最後在電話裏吵了起來.這些是明裏的看得見,說得出,有證據的歧視.還有一些歧視,是暗裏的,感覺得到,卻拿不到確鑿證據的歧視.舉個例子,去年我們組裏招兩位臨時工.最開始來了五位應聘的人,全是有本科以上的黑人,當時老板還裝模作樣地讓全組的人參與麵試.我們組除了我全是白人,大家說這個人沒經驗,那個人經驗有太多;這個人看上去太驕傲,那個人看上去沒自信;這個人好象難相處,那個人好象太隨便.總而言之,沒有一個如意的.過了幾天,來了一位白人,大家怎麽看怎麽順眼,很快就一致同意錄用她,而且有人擔心如果不馬上讓她上班,她就會立即被別處搶走.後來,又來了一位白人應聘,這一次老板很有信心自己作主讓這位白人第二天就上班,大家對此異常的團結一致.

對付美國的歧視,明擺在那裏的,隻要你有證據,壞事可以變好事,說不準還可以發一點兒小財呢. 以上麵買蛋糕為例,我當時也不跟這位黑人說什麽,隻到旁邊請人幫我找經理.我把沒有蓋的蛋糕給他看,麵帶笑容告訴他自己是店裏的老顧客,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麻煩,該不會是我這英語或模樣不太對她(那位黑人)的胃口吧.經理連忙道歉,幫我蓋好了蓋子,到裏麵拿了一條剛出爐的上好的法國麵包送給我.本來還可以進一步把事情鬧得更大一點,不過本人信奉凡事適可而止,給那個黑人一個台階下也就算了.對付電話公司的那個人,我從老公手上接過電話,盡量壓住滿腔怒火,告訴接電話的人,你的服務很不好,我沒有跟你說的必要,請告訴我你的姓名怎麽寫,你的老板是誰.然後我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輕言細語地告訴老板,我們說話確實是帶口音,有時也聽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但是,作為顧客,享受同樣的服務的權利是應該的吧?她明知我們沒聽明白,不盡其職反而故意刁難.如果你們公司對待不同背景的人有不同的的政策,那可以告訴我,我另找別家電話公司就行了.這位老板首先幫我們理清了帳目,然後道歉,還一再表示是他們的培訓不過關,要對剛才那位態度不夠端正的員工進行重新培訓,等等.

上麵的兩例中,雖然我嘴裏沒提“歧視”二字,但話中有話,老板們心裏都明白我在暗示什麽.在美國,憲法規定自由平等,不得歧視來自不同國家不同膚色的人.“歧視”基本上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我們遭受歧視時,不能因為語言上的障礙而忍氣吞聲,要理直氣壯的為自己爭權益.所謂理直氣壯,並非要提高嗓門拿出打架的架式來.如果你不經意間抬高了聲音,習慣於小聲說話的美國人還以為你要找人吵架,你就理虧了,而且還有損咱中國人自己的形象.

“歧視”在美國是非常敏感的兩個字.小孩子從小就在學校,家中,朋友間接受了各種相關教育,耳熏目染,都知道要好自為之,不要在這個方麵招惹麻煩.黑人因為常常從中得到好處,有時候就會濫用反“歧視”.我們外來移民,遠沒有黑人的戰鬥力,也缺乏戰鬥經驗,所以在使用“歧視”一詞時千萬要謹慎行事,否則後患無窮.

曾經認識我們公司一位印度來的,小夥子儀表堂堂,見麵打招呼非常熱情.他跟一位老美平日間有些小摩擦,後來他向人事部門舉報此人言語不恭,說了你們老印就那德性之類的話語.這位老美因此被炒了尤魚.表麵上老印贏了這項官司,可是,事隔不久,他自己也被我們公司除了名.原來,老美被炒後,組裏的白人不動聲色地收集有關這位老印人在其位不謀其職的證據.很快就以他在上班時間失蹤兩小時為由開除了他.事實上大家心知肚明,他錯就錯在濫用了反“歧視”的武器.還有認識的一位華人,在讀博期間受導師的氣而告學校搞“歧視”,官司打了近二十年,所有的辛苦錢都投了進去,案子至今毫無進展,放手了又難咽這口氣,不放手又無甚希望,進退兩難哪!

這裏講兩個我自己親身的經曆. 一次,我們組裏開早餐生日會.我到公司食堂買五份炒雞蛋.平常兩個人(一個白人,一個黑人)在這個櫃台賣東西.每次都是白人給得多,黑人給得少.那一天正好是給的少的黑人在當班.他給了明顯少於五份的炒蛋.並特別在盒蓋上寫明了五份(我猜想他自己知道給的量少,又擔心我不老實少交錢).交錢的時候,老太太一看,問我幾份,我說五份,她立刻提高聲音說,這哪裏夠得著五份,你交兩份的錢吧.事情原以為到此為止,沒想到同事看見了盒蓋上寫的五份幾個字,十分抱不平,私下裏非常同情我遭受的“歧視”,他們給有關部門反映了情況,從此,隻要買炒蛋,我的份量一定比別人多.另一件事是關於提職的事情.我們組以前的老板,是典型的南方保守派.他固執的認為女的事兒多,工作上幹不過男的.我們組的女人個個都恨他.與我同時進公司的一位年輕人,五年之內提升了兩級,而我卻一次機會都沒有.我心裏清楚他並非有意歧視我,因為組裏其他的女同事十年未升職的都大有人在.自己心裏也算計過是否以歧視為名跟他鬥鬥..考慮再三後,我到人事處討公道,我隻講自己的工作態度和工作成績.在同事麵前也閉口不提歧視的問題,隻是告訴大家自己很困惑,不知道為什麽幹得這麽努力還是不得老板肯定.人事部門非常重視(以前組裏的女同事們也去反映過性別歧視的問題,從來沒有引起過重視),跟組裏每個人談話,了解情況.從此,老板對我特別照顧,我被例外連續兩年提了職.後來聽同事講,人事處的人跟老板說,你膽大包天哪?竟敢歧視你們組唯一的少數民族女員工,你要不要飯碗無關緊要,你若讓我們號稱全美100家最好的公司蒙羞,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原來,我們組除了我之外,大家都一口咬定我遭到了老板不可理喻的種族歧視.現在回想起來,若是以歧視為由告他,我必輸無疑,因為人心的天平一定偏向他.

所以,反“歧視”是要講一些策略的,大多數的時候點到為止.采用委婉地暗示,讓別人自己去作結論.就如對付賣蛋糕的和那位電話公司的人一般.可是,有的時候讓白人挺身而出為自己解難(就是“借刀殺人”的意思),會收到更好的而且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