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南京路(十二)------完結篇
文章來源: 牛奶瓶2007-03-31 13:33:22

南京西路中間一段,大概是從陝西路到石門路這一段吧, 是一個有意思的布局:南麵多數是老字號的名、優、特商店;而北麵則多數是摩登大型商城。比如說圖一的景德鎮瓷器店、圖二的藍棠皮革店、還有凱司令、梅龍鎮酒家、向陽兒童商店等等都在南麵;而PLAZA66、中信廣場、梅龍鎮廣場等都在北麵。




圖一:景德鎮瓷器店





景德鎮瓷器曆史悠久、世界聞名,擁有一套景德鎮的瓷器不但實用,還有觀賞價值,當然有錢的人家或收藏家就另有圖謀了。我們當時結婚沒有機會去江西景德鎮,隻好到位於南京西路、陝西北路的景德鎮瓷器店。那裏還真有一些上好的景德鎮瓷器哩。



圖二:藍棠皮鞋店



藍棠皮鞋店是女士們的最愛,我記得那時有定製或特製的皮鞋。我太太的腳與眾不同,去一般的鞋店買普通尺碼的鞋,總是有點不合腳。於是,就去那裏,量腳定製。質量不錯,式樣也好,價錢也並不很高。




圖三:Plaza 66




圖四:中信廣場




現代化的大型商場對我們生活在北美的人來說,已經是熟視無睹了,習以為常。對當今的上海人來說,也不陌生。但據我觀察,光顧這裏的人大大少於去那些老店和傳統的商店,除了有什麽活動,很少見到熙熙攘攘的人們。但牌子是名的,東西是好的,質量是高的,價格是不低的。



梅龍鎮酒家和從它上麵的衣物說開去




圖五:梅龍鎮酒家(富麗堂皇)



梅龍鎮酒家是上海灘較有名氣的飯店之一,也是一個老字號了。許多年前去過,近幾年也光顧過一、二次。那裏,不但佳肴美味,且布局恰當,格調高雅,裝潢富麗。既滿足了你的口福,又能賞心悅目。許多中外人士紛紛慕名而去,那裏常常是門庭若市。


你看那古色古香的的大門,真象來到了江南古鎮哪 一位皇親國戚之家。一個餐館的大門就是一個人的臉麵,俗話叫“門麵”。但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下麵這幅照片和圖五是一個時間拍的,隻是角度不同而已。


圖六:梅龍鎮酒家(大煞風景)


二樓那雜七雜八的搭建物,三樓窗戶延伸出來的曬衣架以及掛著的衣褲,與下麵那梅龍鎮酒家的門麵十分的不相稱,叫做大煞風景。


我在芝加哥北區密歇根湖的公寓大樓裏住過,我記得當時還未在銷售合同上簽字,公寓管理委員會招聘的胖胖的俄羅斯來的經理──娜塔莎大嬸就拿來了一疊厚厚的公寓管理細則,達二百多頁,化了我半天時間來研究。裏麵有關於大樓停車、出入、保安、郵件、清潔、公共設施等條款──應該如何做、違章罰款、罰款數額、罰款時限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條款就是保持外牆的清潔和一致。連窗簾的顏色都規定好,一律用白色的。你說美國是個自由的國家,我走到東來走到西,沒人管我。但我家的窗簾卻要你規定用什麽顏色?轉而一想,也有道理:那大湖邊一溜的公寓大樓,每個大樓少說也有二十多層,你說有多少窗戶?那顏色都不一致,就象一個貴婦人,穿了一件打滿補丁的衣服,不協調嘛。還有,別說把衣服曬在外麵了,就是靠馬路一邊的窗戶裏麵曬衣服,外麵能看見也不行。我在那裏住了幾年,還真沒有看見有破壞規定的。作為一個國際大都市,這樣做還是應該的。過去,在上海許多人家嬰兒尿布都是用舊衣物手工作成,東拚西湊,五顏六色。曬在外麵一溜,遠處看就像我們艦艇過年過節時掛的彩旗,迎風飄揚甚是好看。走近一瞅,不對了,上麵尿跡斑斑、補丁重重。


上海有關部門一定有這方麵的規定,上次看文學城的新聞說是連修剪鼻毛都規定了、不能穿睡衣睡褲上街……就說明不是有無禁令,而是令不行、禁不止。早些年聽說過新加坡的一個故事:那是一個都市之國,位於南方,各家各戶喜弄個花草什麽的。一天台風狂作,吹掉了高樓上的一個花盆,砸傷(死?)下麵的行人。政府發布禁令,從即日起大樓上一律不準盆栽花草。翌日淩晨,整個新加坡所有大樓不見一盆花草,真所謂令行禁止。


這新加坡與美國不同:新加坡動硬的,不行就是不行,否則大獄伺候,再不來個鞭笞二十,打你個皮綻肉開;美國來軟的──經濟手段,不執行就來個罰款,罰你個片甲不留,要不怎麽就是個高度的資本主義哩。


咱中國怎麽辦?新加坡式的搞過,再搞會不得人心;高度資本主義也不行;難當這個家呀。不是說絕了,什麽時候梅龍鎮酒家樓上的衣服沒了,咱中國不是回到了三十年前,就是到了高度的發展了。



梅龍鎮廣場



在梅龍鎮酒家對麵的梅龍鎮廣場也是一家大型的室內購物中心,許多名牌商品在這裏都設有專櫃。它以梅龍鎮命名,可能是想利用梅龍鎮的名牌效應吧。對我們這些在美國的人來說,它可能還有另外一層意義:美領館的簽證處就在這個大樓的頂部。每天早上,在廣場的左邊的後大門的外麵總有一堆人聚在那裏,他們在談論著簽證事宜。各種各樣的服務也應運而生,一條龍、填表、谘詢、代辦……





圖七:梅龍鎮廣場



我記得當時我們簽證是在烏魯木齊路淮海路──美領館的邊門。那是一堵紅紅的圍牆;在紅紅的圍牆中有一扇小小的木門;小小的木門邊坐著一位態度惡劣的小小的老頭;進門之後,是一個小小的過道;穿過那小小的過道是一間小小的房子;小小的房子裏有兩扇小小的窗口;在小小的窗口下有一條小小的槽。當我們把簽證文件從這條小小的槽子遞進去的那一刻,我們把命運就交給了那一位高鼻子、藍眼睛的簽證官了。


當我排在那長長的候簽隊伍的時候,我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就在20年前(70年代吧),怎麽會有今天這個樣子。想到美國去?輕者,想往資本主義的腐朽糜爛的生活方式;重者,投敵叛國。這絕不是危言聳聽,72年我們連隊有一個廣東順德縣的戰士,站崗時在哨位寫了一句“美、日(美國、日本)好”,就被脫下軍裝,遣送回鄉。


當我排在那長長的候簽隊伍的時候,我有一種莫名的激動。我的出國夢就要實現了,如果說考托福、雞阿姨隻是實現這種夢想的一種可能性,那麽簽證就是將這種可能性變成現實。而且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我第一次簽證是在春季,那時大家都在說千萬不要碰到那個簽證官外號叫黃毛的。清晨起床、洗漱、早飯,騎上我那輛永久13型就去了簽證處。排了近三個小時的隊,走進了小小的房間。真的不巧,就碰上了那個黃毛!當我戰戰兢兢地把所有材料從那小小的窗戶下的小小的槽子裏遞進去的時候,憋著一股勁想起了那句“HOW ARE YOU?”的問候語。可這句問候語的餘音未消,黃毛已經舉起了圖章,隻聽“啪”的一聲,6M的章已經清清楚楚地蓋在我的那本棕色的中國護照上了。我二話沒說,從小小的窗戶下那小小的槽子裏卷起所有的文件,匆匆地離開了那小小的房間,穿過那小小的過道,衝出那了小小的木門。滿腦空白地跨上我那輛永久13型,滿腦空白地往回騎。眼前不時閃爍著黃毛那猙獰的鬼臉。騎到紅房子西餐社,我才明白:我被拒簽了,要過半年才能再簽。隨後又是一個不知炎熱的夏天,又是一次托福,再考了雞阿姨,先期於我抵達美國的姐姐幫我找了斯諾基金會所在的學校。托了斯諾的福,學校給了我免州外再一半的獎學金。


半年後的初冬,我又一次去了簽證處。正巧,我又碰上了那個黃毛。我一聲不吭地遞上了文件,他也一聲不吭地接過文件。迅速地翻閱了我的文件後,他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句什麽,我沒聽懂,憨大似地站在那裏,感謝那位在裏麵工作的漂亮的中國姑娘,她用中文告訴我,他在問我要學校寄給我的有關獎學金的信。我迅速地從那一疊文件中抽出那封信遞給他,黃毛在信上掃了一眼。拿起圖章“啪”一聲將簽證批準的章清清楚楚地蓋在我的那本棕色的中國護照上了,並給我一張通知。當我走出那扇小小的門時,一幫在外麵探聽簽證行情的小青年圍了上來,上下打量了我,“原來是個半大老頭,探親的”,隨即作鳥散。我滿腦空白地跨上了我那輛永久13型,滿腦空白地往回騎。眼前不時閃爍著黃毛那和藹的笑臉。騎到紅房子西餐社,我才明白:簽證通過了,出國夢成真了。


不久我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太平洋。雖然那時我已四十出頭,可我依然是躊躇滿誌。在那本新的日記薄的扉頁上我套用了那時流行歌曲:“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何不瀟灑走一回”。


我不知道這是一條什麽樣的路,但我知道如何去走: 這就是自己的路自己選擇,自己選擇這條路就要自己負責───對自己負責、對家人負責、對愛你關心你的人負責。


兩年半的研究生生活不是那麽輕鬆:每天淩晨3:00才上床,白天讀書,晚上打工,半夜還有一大堆作業和書要讀。(現在回頭看,那二年半的學校生活是出國以來最輕鬆的時光)。每年五月是我們學校所在地──堪薩斯城美麗的季節,我四十二歲那 一年的五月,我走上學校的主席台,在我朋友的尖叫和歡呼聲中、在鎂光燈的閃爍下接受了校長授予我的畢業證書。我在那張笑容可掬的我從笑容可掬的校長手裏接過畢業證書的一刹那間的12吋的大照片後麵寫了:“這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刻,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夜看盡長安花’。”那天早餐,我們在堪城最高檔的中餐館第一次吃了“喋木桑”(DIMSUN廣東話:點心);中午在PLAZA的意大利餐館宴請了我所有的美國朋友;晚上在中餐館與親戚和中國朋友共進晚餐,暢飲了久別的青島啤酒。那一天是我那個時候開銷最大的一天,也是我最高興的一天:掌聲、歡呼聲、拍照、握手、祝賀、啤酒、佳肴……我陶醉在成功的喜悅中。但至少有一個人是清醒的,那就是我的一位美國朋友──鮑勃,一位中國通,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在堪城教中文。他按中國人的習慣送了我一個紅包,裏麵是50塊美元,還有一張紙條,上麵寫道:“……奶瓶不容易,萬裏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後來十年的經曆,我知道這句話的含義;當時對我來說以後是一條什麽的萬裏長征之路呢?不知道。但我知道如何去走,這就是: 自己的路自己選擇;自己選擇就要自己負責──對自己負責、對家人負責、對愛你關心你的人負責。


以後的十年,我們從美國到了加拿大,再從加拿大回到美國。我在中餐館打過工、送過PIZZA、搞過倉儲管理、作過義工、也當過工廠的經理。覺得累、覺得辛苦、最難抗拒的是心理不平衡。溫哥華的冬天總是陰雨連綿,為了有更多的收入,我晚上就去送PIZZA。一天,已是半夜時分,我送PIZZA到一個高級住宅區,主人給我一個Toonie (加幣二塊錢),我很高興,一個PIZZA有 兩元小費應該是不錯的。道了聲謝謝,我抽身就往回趕,還有一家未送哩。一不小心,那兩元硬幣從手指縫中滑出,滾到了草叢裏。那時,夜色朦朧、光線昏暗。情急之中,我張開雙手伸進草叢摸索著,突然…..你猜我摸到什麽了?那是一個高級住宅區,每天早晚都有人出來溜他們的愛犬,這些愛犬就在路邊的草叢中方便。就在我左手摸到那枚TOONIE的同時,我的右手摸到了……我是個比較樂觀的人,也是個比較堅強的人,但那時我幾乎要流出眼淚。心裏不平衡啊。幾秒鍾後,我恢複了常態。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呀,為什麽要後悔呢?在草叢中,我擦了擦手,匆匆上路。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家人和親人。我不願意讓這傷心的事使那些為我們傷心的人傷心;不願意讓這痛心的事使那些為我們痛心的人痛心。


去年在北美華人各個媒體上,報道了多倫多一位博士生輕生的悲劇。我們文學城許多論壇也都展開了討論,十分熱烈。我記得這位博士生大概比我小十歲,今年應該是四十五歲了。正是年富力強,如日中天的時候,十分可惜。選擇了這麽一條不歸之路,十分不該,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對自己不負責任,努力了二十多年,付之東流;對孩子們不負責任,他們永遠失去了父愛;對妻子不負責任,留下了許多對她的猜忌和她的思念;更重要的是對生育自己、養育自己、為自己而驕傲、為自己而自豪的遠在萬裏之外的父母親不負責任,給他們的後半生帶來了不可彌補的遺憾。



生活在繼續。每天還是有許多人來到梅龍鎮廣場,走上頂樓,去爭取得到那個簽證。他們的路比我們要好走多了,他們知道這是一條什麽樣的嗎?他們知道如何去走這樣一條路嗎?我想應該是的。



結束語


南京路,上海的母親路。你的變遷反映了上海乃至中國的變遷;你的故事將千百年地被千百人述說著。上海人為有這樣一條馬路而感到驕傲,中國人為有這樣一條馬路而感到自豪。她還在不斷地延伸著,跟著時代的步伐。真是:


一條蜿蜒曲折的馬路,十裏琳琅滿目的商場,百年滄海桑田的變故,千秋是非功過的評說。(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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