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南京路(十)
文章來源: 牛奶瓶2007-03-10 14:52:31
南京路上有故事也有夢想;有夢想成真的故事;也有夢想永遠是夢想未能成真的故事。

南京路上有我許多故事也有我許多夢想。




英語角與出國夢


圖一:人民公園邊門,從這裏通往英語角



人民公園有許多門,其中一個是靠近原上海圖書館的小門。別看這門是人民公園最小的一個門,可是在進了這個 小門之後,沿著一條綠蔭環繞的小徑向左一拐,就是一個小草坪。這裏就是曾名噪一時的“英語角”(ENGLISH CORNER)這裏曾經孕育著許多出國人士(可能文學城裏的不少網友、他們的朋友、親友就可能曾經是這裏的常客吧)。

“英語角”是如何起源的,報紙上有過報道,我沒有刻意去記。反正我偶然發現“英語角”時,它還是“小荷才露尖尖頭”,打那以後我就成了那裏的常客。每逢周末,隻要有可能我都會上那裏泡上一、二個小時。在那裏,我可以無拘無束地、不怕難為情地用憋腳的洋涇浜英語與那些無拘無束地、不怕難為情地用憋腳的洋涇浜英語的素不相識的人交談;隨時隨刻都會得到那些水平較高的人毫無保留地糾正和指點。後來,圈子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多,一句“May I join you ?”就可以使我們相識。真是“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

去“英語角”的人,各有各的目的。但大多數人(我所遇到的)還是以出國為目的,也就是圓那個出國夢,奶瓶也是其中之一。

我對外語是情有獨鍾。記得小時候,大概是小學五年級吧,我在杭州讀書。一次,父親公幹路過杭州,住在杭州飯店。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們吃過午飯,在花園裏散步。隻見一隊黑人朋友迎麵而來,其中一個高個子,看見我們就伸出手來要與我那不到10歲妹妹握手。我妹妹看到這“呲牙咧嘴”黑皮膚的客人,嚇得躲在父親背後。我倒不怕,瞪大眼睛仔細端詳著這位“外星人”:黝黑的皮膚,高高的個子,雪白的牙齒,厚厚的嘴唇,大大的眼睛,卷曲的頭發。最令我好奇的是從他嘴裏吐出來一連串連珠炮,比說話要好聽,跟唱歌差不多,但,我一個字都未聽懂。那時站在他身後的一位叔叔,長得跟我們一樣的叔叔親切地對我們說,他向你們問好;我父親也通過這位叔叔轉達了我們對他們的問候。黑人朋友們笑了笑,點點頭離開了。你猜,那時我最佩服誰?我最佩服的就那位把黑人朋友的話傳給我們,又把我們的話傳給黑人朋友的那位叔叔。後來,我知道他們講的是外國話。 那時小學還沒有開設外語課,中學才有外語課的。

65年,上中學了,有外語課了。我們學校有兩門外語,一門是英語,一門是俄語。我不喜歡俄語,可偏偏把我分到了俄語班。大概是五十年代,我們以蘇聯為我們的老大哥,俄語是最火紅的外語,國家培養了大量的俄語教師。64年反修了,俄語不吃香了。但這一大批俄語教師不能一下子轉業,於是就保留了部分學俄語的班級。我們一年級共有八個班級,五個學英語,三個學俄語。雖然不喜歡,還得學,沒得選擇。記得第一堂課,瘦小的俄語楊老師告訴我們:馬克思說過外國語是人生鬥爭的一門武器。好傢夥,馬老說得多好:人生──鬥爭──武器,多麽激動人心,那外國語肯定也包括了俄語。再說了那個時代,天天說反帝、反修。就讓學英語的去反帝,我們學俄語的來完成反修這個偉大的曆史使命吧。都是鬥爭需要,隻是分工不同罷了。

於是,我就積極地投身到學習俄語的鬥爭中去了。俄語與英語、漢語的發音有一個極大的不同就是那個Русский язык中的P音。要卷舌,還要顫抖著。為了發好這個音,每天早上刷牙時,含一口水舌頭在水裏嘟嚕嘟嚕地打轉。一開始,怎麽也轉不起來,氣得我在牙刷上塗滿了牙膏,和著水一起練,噴得滿牆、滿地、滿池、滿臉、滿嘴都是牙膏沫。我兩個妹妹在外麵不知發生什麽,一狀告到老娘那裏。老娘進來一看,非但沒指責,反而大加讚許。“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出一周,就掌握了這一發音。近幾年,出於好玩,自學西班牙語。發現西班牙語也有這個發音。周圍的老墨也納悶,這個老Mr.劉倒也聰明,別的中國人學了半天也不會,他一學就會了。可他們那裏知道這中國小老頭四十年前的故事呀。

到了文革,外語又不靈了。那些外語老師,不是特務,就是內奸。學外語不是有投敵叛國之疑,就是有崇洋迷外之嫌。什麽課都不上了,何況外語?

七四年吧,鄧小平一次複出,上海人民廣播電台開辦了英語廣播講座。這個節目從七四年開辦到我九三年出國,我一直是它的忠實聽眾。從初級班到中級、高級班;從Follow Me 到Join Us;從英語口語到實用英語語法……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我記得我學得第一句英語就是那句被億萬人喊了億萬次的“Long Live Chairman Mao”。第一期英語初級班是上海人民廣播電台與上港五區(上海的涉外碼頭之一)的老工人一起合辦的。電台裏的老師喊一句,我和電台裏的老工人跟著一起喊一句。喊了幾次之後,我們就記住了,永遠地記住了,揮之不去。

打那以後,我就與英語交了朋友。有一次回家探親,老爸給了我一個袖珍半導體收音機。我帶到部隊──北方一個小海島上,一天半夜我無意收到了一個電台,時而講中文,時而講英文;半夜十二點後,還有“英語900句”教學,接下來就是馬克∙ 吐溫的《湯姆曆險記》,第一遍是英文原著,第二遍是中文解釋。這個電台立即吸引了我,我記住了英語900句,記住了馬克∙ 吐溫(我後來知道在文革前高中的語文課本裏收有他的文章如《競選州長》等,但我隻上過初中一年級,對他我還是陌生的)。一段時間後,我才知道那是美國之音(The Voice of America)。好傢夥,那還了得!美國之音那時候可是敵台呀,(隻因為我們海島處在前沿,電台幹擾小,才得以聽得清楚。)那可是要犯大錯誤的,特別是在部隊,還是現役軍人。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哪來的膽量,每當深更半夜,我一頭鑽進被窩,戴上耳機,把音量扭到最小,開始收聽“敵台”。這一聽就是幾年,從不間斷。到現在,我還記得播音員那甜美帶有台灣口味的普通話,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台灣普通話的“和”是發“漢”(Han)的音……嗬,扯遠了。

不知道現在“英語角”的命運如何?當時在人民公園“英語角”的帶動下,各處“英語角”如雨後春筍般地湧現出來;還出現了“德語角”、“日語角”又衍生出了“京劇角”、“話劇角”甚至還有所謂的“同性戀角”(據說就在離南京路一街之遙的人民廣場三角花園)。又扯遠了。“英語角”雖是曇花一現(但也年把了),對我來說是功不可沒:我考托福的詞匯、語法結構不是大問題;但那惱人的聽力,在“英語角”的實踐下和幫助下,至少提高10分吧。這次回滬,到人民公園和我們老房子的虹口公園(魯迅公園)重訪了一下當年“英語角”,那裏已人走地空,隻是綠蔭依久,持夢人麵對這一片故園,不免一番惆悵。


上海圖書館──我的大學夢


圖二:上海圖書館原址


上海圖書館原址就在南京路上,人民公園西邊小門旁。這座古色古香歐式鍾樓建築,過去在那裏一直是鶴立雞群,獨樹一幟。現在它的後麵、旁邊現代化建築群起,高樓林立。但我怎麽看都覺得這古老的建築在那裏還是無與倫比。

我對上海圖書館的情結是從一九七七年恢複高考開始。那年年初,我離開了我親愛的部隊到了上海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工作。那時所謂的“四人幫”剛剛下台,文革也名義上的結束了;百廢待興,大家都在等,上海在等,中國在等,世界也在等。因為,我們已經太習慣了一個思想、一個主義、一個權威來統一這麽一個泱泱大國。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文化的複興和對知識重視的時代即將來臨。對知識分子“老九不能走”已不是停留在嘴巴上那軟弱無力的口號。尊重知識和尊重知識分子的春天隨著1976年那寒冷的冬天的結束而來到了。

於是這座蘊藏著人類知識寶庫的古老建築也煥發出了青春,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絡繹不絕地從四麵八方湧向這裏。隨著恢複高考的決定,這裏更加繁忙了。每天早晨,人們排著整齊的隊伍走進當上海圖書館,沒有我們國人習慣的插隊、喧嘩、吵鬧,就連吃東西喝飲料也是抿著嘴,沒有聲響。進門後,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一頭紮進了知識的海洋。我經常獨自一人坐在那寬敞的梯形閱覽大廳的最後一排,向下俯瞰,隻見黑壓壓的一片。人們坐在那裏,靜靜地讀著書,汲取著知識。就像待哺的嬰兒吮吸著乳汁,久旱的禾苗沐浴著甘霖。隻聽見沙沙地翻書聲和鄰座讀者均勻的呼吸聲;人們的神情是那麽的嚴肅和凝重,仿佛在執行一項偉大的大力曆史使命。

在這裏,我在圓我自己的一個夢──上大學。我是六八屆初中生,原則上講隻讀了一年實際的初中。因為我被分到文科班,學的又是俄語。所以報考自願時,我填的是文科;當時一個考生隻能填兩個自願,我填了複旦的國際新聞係和華師大的曆史係。單位領導和有關部門勉強同意了我的報考。接下來就是幾個月的拚搏。我底子薄,隻有初中一年的水平,而且又事隔10年;要在短短的數月,撿起那一年的知識,再把初中另外兩年和高中三年的知識統統補上,真是談何容易。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是淩晨三點才上床,沒有星期天。每天下班和休息日就往上海圖書館跑──並不是隻要那裏才可以借到所需要的書,而是那裏我所需要的環境──環境是可以感染人的,也可能改變一個人。我就在那時初戀的──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初戀,我們無數次的約會就在上海圖書館的二樓閱覽室門口,右轉第N排(我忘記了)。

還是那句話“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月的努力和心血沒白費。一天,我與單位其他五個人被傳喚到政治部,政治部曹主任通知我們五個被大學錄取了,還說這是我們全單位的光榮,你們要不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雲雲。接下來就是體檢,我這個體格根本就不成問題。隨後就等著發榜,一個部門的小兄弟們天天來討糖,我那時四十二塊的月薪已經一半被敲了竹杆。發榜時,我傻了眼,我們單位五個體檢的,隻有兩個74、75屆的女孩子拿到錄取書,我們另外三個老三屆大男人,以單位需要、留以重用為理由而拒絕了!!!當時中國實行的是單位所有製,一旦分到一個單位,就基本上定了終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猴子滿山走”。我又是個隨緣、認命的人,也就不去抗爭,但心裏總有點忿忿不平。於是重新再找出路,全脫產(就是上全日製大學)不行,就去找半脫產(一半工作,一半上學)的。那時五大生(電大──電視大學、業大──業餘大學、夜大──夜大學、職大──職工大學、函大──函授大學)也是一條出路。於是,事隔六年之後,報考了電視大學,三天讀書,三天上班。入學考試輕而易舉,單位領導、有關部門一路綠燈,我的大學夢總祘實現了。在這期間上海圖書館依然是我經常去的地方,我在那裏溫習功課,應付考試,查閱資料,撰寫論文。圖書館是我的好朋友,每到一地,我總是要到那裏的圖書館去:溫哥華的、紐約市的、芝加哥的、堪薩斯的……從一個城市的圖書館真的可以看出一個城市的水準。上海圖書館新址,遷到徐匯區了,據說那是世界10家最大的圖書館之一(從規模上講)。祝願從那裏走出更多的人才和精英,就像人民公園旁的上海圖書館走出了你、走出了我、走出了他(她)、走出了你我他。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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