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
文章來源: 風中秋葉2007-05-25 23:27:06

《父親節征文--懷念父親》

我的父親是個工人,一生平淡,實在沒有什麽值得大筆書寫的。唯其中年喪妻,而終生不再娶,含辛茹苦,費盡心血,養大我們五姐弟妹的父親形象,一直活在我的心裏。在父親節將要來臨的日子裏,回想父親生前的點點滴滴,寫著自己心中真實的父親,為他的慈愛,為他的艱辛,禁不住淚噙眼眶。。。

兒時,父親喜歡給我講詩聯故事:一天,樵夫路遇秀才,指著木柴出聯:“此木是柴山山出”。秀才無對,茶飯不思,終日吟讀:“此木是柴。。。”,苦思成疾。後得路人作答:“白水成泉夕夕多”,頓解秀才思困,疾愈。又講:有茶樓,天然居,為招茶客,撰一回文對聯,正讀“客上天然居”,反讀“居然天上客”,並成上聯求對。茶客久無佳對,茶樓卻客似雲來。後一人路過大佛寺,見門前大佛,頓悟:“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遂成絕對,傳為佳話。父親講的這些故事,不經意中在我的心靈播下了詩聯的種子,成就了我的終生興趣。回想起來,父親大概是我的詩詞啟蒙老師呢?!

父親是個沒有政治信念的人,他早年加入了共產黨,並成了廠工會幹部,其實緣於他的忠厚老實。記得母親抱怨過:五十年代,父親在罐頭廠工作,發明了一種鐵罐裁剪法,可節省不少鐵皮,工廠獎他一級工資,他認為自己生活過得去,不要,讓給了別人。讓他上北京,參加五一先進大會,他認為自己文化水平不夠高,沒去,也讓給了別人。他就是那個時代“高風格”的老實人。後來我母親得了肺結核,這種消耗性疾病,花光了家中的每一個銅板,直到沒錢治病,母親命懸一線。此時,父親為了救治妻子,鋌而走險,私自動用了他可以動用的工會費,救回了母親的一條命。後來工會發現了,派人來我家調查,見我父家徒四壁,妻病子弱,不禁也淒然淚下,動了惻隱之心:隻要補回那挪用的兩百多元公款,就作黨內警告作罷。可是父親竟也無法湊到那兩百多元以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結果被開徐出黨,並從此淪入苦境。我長大後,問及當年事,父親答:當時為救治妻子,他實在是不顧一切了,明知可能要坐牢也要博一博,並且至今不後悔。聽罷父親的心語,我沒有把父親當年的“貪汙”看作是汙點,而是把它看作是父親的亮點!試想,如果不把自己全部的愛融入妻子,又怎麽會把自己的政治生命獻給妻子?這是一種崇高的愛,偉大的愛。我為父親的愛,感到自豪!父親,你是好樣的!

母親後來在三十八歲時死於疾病與貧窮。父親中年喪妻,還要撫養五個一歲到十三歲的孩子,其艱難可想而知。他,每月都把大部分工資交給我們,由姐姐和我打理家裏的開支。他,自己幾乎不吃肉,把肉票都留給我們。他,最大的嗜好-抽煙也從包裝煙改為自卷“大頭釘”,有時實在沒錢買煙,就發動我去檢煙頭,破了煙頭,從新“卷釘”再抽。我明白父親是省了又省,苦了再苦,把全部心血都放在孩子身上了。這樣的慈父,哪裏去找?

母親死後,父親更加寡言少歡,他完全沒有任何社交活動,隻要有時間他就和我們在一起,給我們講故事或督促我們讀書學習。他是完全把業餘時間和個人歡樂都放在孩子們的身上了。有晚,我們一家人圍著僅有的一盤菜,你一筷,我一筷地爭著挾,無底座的菜盤,慢慢的隨著筷子轉了一圈又一圈,我們姐弟妹都開心地笑了,父親也難得的笑了。他說了一句話,“有食無食一起食,食多食少一家笑”。這句話,幾十年後,我仍然記憶猶新,並且要身體力行一輩子。

有一次,我病了,臥床在家。父親親自熬好了白粥,拿到床前,一口一口吹涼了喂我。我那時已長大,雖然病了,但還不致要人喂我,可是我沒有拒絕父親的愛意。我接受了,看著父親粗慥的手,慈愛的臉,吃著他喂給我的一口口白粥,我的心顫動了:多好的父親啊!我感動著,而且至今感動著。

父親長得帥,是不爭的事實。以至我母親死後,雖然我們家貧如洗,仍然有失婚女子看上我父親,並托人透風,有意結誼。許多親戚朋友也先後勸我父親續弦,但都被我父親婉拒。後來我悄悄問過父親:為何不為我們找個後母?他真誠的回答我:你的媽媽還在我的心裏,永不能忘;你們那時還小,怕後母不能稱心如意;我們實在太窮,不想連累他人。他的話,我相信都是發自內心的。可見父親是為他人想得多,為自己想得少的老實人。我曾鼓動他老來續弦,他笑了笑:你們肯叫媽?我答:肯!可他終無行動。

父親逝世前兩周,我有幸及時從美國趕回廣州,對他說要帶他到美國享福。他認真地說:“有福就讓孩子們享吧!孩子們享福,就是我享福”。他就是這樣的人,總是為他人著想的人。

父親走了十四年,孩兒夢思十四年。我心中的父親是永存的!此時此刻,我想對天國裏的父親說一句:父親,我們永遠懷念你!

2007-5-26

真是一篇感人的好文章,麵對這樣一份難以承受的感動,我想,許多人的眼睛都會濕潤的吧。

有父如此,何其幸運!有父如此,夫複何求!

父親用他的血肉之軀做成喂養你成長的肥料;父親用他堅實的胸膛鋪就你腳下的路;父親用他寬厚的雙臂高高地將你托起,讓你可以看到一個更寬闊,更廣袤,更悠遠的世界。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親情啊,像一支古老的藤,承載著對歲月的眷戀,對往事的纏綿;它遒勁的枝蔓裏寫滿了等待,思念,眷戀,歡樂,寬容,愛憐,牽掛,和希冀;它粗壯的藤根裏凝聚了多少以往,現在,和將來。這樣的親情是一條匯集著愛的心靈紐帶,曆史分不開它,歲月也剪不斷它。

我雖然沒有秋葉兄那麽幸運,擁有這樣一位偉大而無私的父親,但我卻有幸擁有一位亦父亦友的忘年交,他曾經像父親一樣關愛我、支持我,他曾經像朋友一樣和我探討人生,在我彷徨的時候為我指點迷津,在我失落的時候給我勇氣,在我寒冷的時候送我溫暖。。。 “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隻道是尋常”,許多事,當時隻道平常,如今想來,點點滴滴,絲絲縷縷,都是萬分的珍貴,多年後的今天,這溫馨的感覺仍然縈繞在我心頭。。。

遺憾的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時日不多了,我們也是別長聚短,但是他在我的心裏,永遠是我最親愛的父親和最誠摯的朋友,他是我永遠的、不朽的,精神和感情的故園!


歎“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悲“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by 罷了

閣老的《送別老父》

    北京時間9月4日下午(美西時間9月3日深夜),弟弟打來越洋電話,父親追隨母親走了,無疾而終,享年86。我一時默然無語,就在前些天我打電話,還是父親親自接的電話,我告訴他,我將要去俄羅斯,到春節回去看他。父親答應著,並囑咐我一人在外好生保重,不要牽掛他,誰知這竟是最後一次通話。
    我放下電話,站在陽臺上,透過夜幕遙望南天,一幅畫麵清晰地展現在我的眼前。那是去年元旦前夕,我專程回去看他,同時舉行母親的一周年祭。父親的身體還很硬朗,可以自行上樓下樓,尤其令人稱奇的是85歲的人居然還是一頭黑髮,而我和弟弟們的頭髮卻是已經灰白。父親本來很健談,喜歡看電視聽廣播,可這次明顯地讓我感到沉默寡語,他既不看電視也不聽廣播,隻是默默地坐在母親的像前,一坐就是半天,身子一動也不動,仿佛一座雕像,渾濁的眸子裏蘊含著悲傷,我知道他是在思念著母親。弟弟告訴我,自母親走後,他天天這樣地坐著,念著。
    在我的記憶中,父母親同行六十多年,既不是舉案齊眉,也不是夫唱婦隨,一輩子都是在吵吵鬧鬧、磕磕碰碰中度過的。父親長期擔任領導工作,養成了處事果斷、雷厲風行、豁達大度、不拘小節的性格。而母親在街道工作,天天和老大媽小媳婦打交道,有點兒婆婆媽媽,絮絮叨叨。父親在生活上不講究,是個非常隨意、極好伺候的人;母親卻是喜歡乾淨利索,井井有條。父親對我們和藹可親,母親對我們嚴厲有加。性格上的反差和生活習慣的不同難免引起矛盾,比如父親吸煙,弄得滿屋煙霧,到處煙頭煙灰,母親最煩得就是煙味,免不了天天數落。父親下班回來,往往把衣服隨手一扔,或者這裡扔一張報紙,那裏丟一本雜誌,母親就得嘮叨。父親粗心,常常丟三拉四,上班不是忘了帶手表就是忘了帶眼鏡,母親又得嘮叨。對於母親的嘮叨,父親從不反擊,全當聽不見,實在聽煩了站起來走人。所以從童年時代起,我們就習慣了母親的嘮叨,如果有一天不嘮叨,反倒是不習慣。不過我們兄弟姐妹的感情天平總是傾向於父親。
    吵是吵,鬧是鬧,但他們的感情極好。給我印象最爲深刻的有這麽幾次。第一次是在三年困難時期,也正是父親的肺結核最爲嚴重的時期,母親立了一個規矩,全家必須保證父親的身體健康。每次做稀飯,母親總是單獨給父親舀出一碗稠一點的稀飯,然後再加上胡蘿蔔和青菜。在母親的精心照顧下,父親的病情明顯好轉,母親卻是一臉浮腫,落下了肝病。
    第二次是在文革期間,父親被打入牛棚,隔離審查。69年國慶節,經造反派頭頭同意,我獲準探視兩年未見的父親。母親特地做了一鍋紅燒肉燉筍幹,又拿了一條大前門香煙讓我帶去。父親高興地把紅燒肉看了又看,把煙聞了又聞,半晌沒有說話,末了輕輕地對我說:這就是你母親!
    第三次是在八十年代初,已經離休的父親不慎被車撞倒,股骨骨折,在床上躺了幾個月,又是母親的精心照顧,使他恢復了健康(據父親透露,當年父親左腿負傷,在家鄉養傷,正是母親的掩護和照顧使他恢復了健康,並由此締結百年之好)。
    第四次是在新千禧之年父母親結婚55周年的慶典上,麵對著我們兄弟姐妹6個,父親說了一番發自肺腑的話:孩子們,什麽是家?家就是柴米油鹽,就是鍋碗瓢盤,就是針頭線腦。什麽是過日子?過日子就是酸甜苦辣,就是磕磕碰碰,就是婆婆媽媽。我們這個家,之所以能夠平平安安,高高興興,和和睦睦,是因為你們有個好母親。是她把你們養育成人,是她在最困難的日子裏節衣縮食使你們健康成長,是她在動亂的歲月護衛了你們,更是她教會你們怎樣做人。我們應該感謝她!父親說著向母親敬酒,一生不喝酒的父親竟然把一杯葡萄酒一飲而盡。
    最後一次也是最令人感動的一次,在母親最後的日子裏,父親天天陪伴在醫院,拉著母親的手,默默地注視母親。在母親彌留的時刻,父親在護士的幫助下讓母親靠在他懷裏,他輕輕地拍著母親,直到母親安詳地閉上眼睛。
    在與母親的最後告別儀式上,父親老淚縱橫。
    母親的離別使父親變成了孤雁。
    “唉,我再也聽不到你母親的嘮叨了,我多麽想聽聽她的嘮叨啊!”父親喃喃地對我說。我望著父親,望著他的眼睛,心裏有一種預感:他將追隨母親而去。果然在我回到美國以後,弟弟在電話裏說,父親思念母親已經到了夜不成寐的地步。
    我心痛,更感動。
    父親終於走了,他是追隨母親而去。
    我悲傷,我失去了慈祥的父親。
    我欣慰,父親將和母親繼續執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