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深處
有一片落著一陣黑雨的留茬的田地。 有一株孤零零豎著的棕色樹。 有一陣圍著空茅屋絲絲吹著的風。 這個黃昏多麽淒涼。 村落那邊 還有瘦小的孤兒在拾些許的落穗。 她的眼睛圓圓的金燦燦地盯著暮色, 她的胸懷期待著漂亮的新郎。 在回家的路上 叫人發現甜蜜的身體 腐爛在刺叢裏。 我是一個影子遠離陰沉的村落 我從林苑的水井裏飲著 上帝的沉默。 在我的額頭是冰冷的金屬。 蜘蛛尋找著我的心。 有一盞燈在我的口中熄滅了。 夜間我發現自己在荒原上, 上麵堆滿了星星的垃圾和塵埃。 在榛樹叢林裏 又一次響起了透明的天使。 (綠原 譯) 昨晚想起了特拉克爾的詩,就找出了他的幾篇作品讀了一下。出自深處是我喜歡的特拉克爾的詩作之一。 讀特拉克爾的詩,感覺就像一個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暗色的原野上艱難行走,遲緩、神秘、沉重、悲哀。那些晦暗的連續不斷的詭異的意象,帶著冰冷的色彩,墜著你的心情不斷下降。黑色的雨、棕色的樹、空曠的風和那個死去的女孩,無聲地把暮色傾倒在我的眼前。 在我的額頭是冰冷的金屬。蜘蛛尋找著我的心。有一盞燈在我的口中熄滅了。夜間我發現自己在荒原上,上麵堆滿了星星的垃圾和塵埃。 一切顯得那麽沒有意義,沒有目標,沒有希望。 死亡並不是悲劇。她的眼睛圓圓的金燦燦地盯著暮色,她的胸懷期待著漂亮的新郎。在夢幻破滅之前,她已經離去。 天才的奧地利青年特拉克爾27歲死在了精神病院。他懦弱、抑鬱、無緣地痛苦,他常常在白天想象著死亡的恐懼。他非常怕死。在戰場上,看到死屍,他會歇斯底裏,無法自控。在泥澤般的潰退中,他一次次的試圖逃走,他又曾一個人單槍匹馬試圖衝向源源而來的俄國人。最終,他吞下大量毒品,來解脫生命。 死亡之前,那些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詩作中出現的夢幻般的意象,那些墓碑、礁石、陰影、岩泉、沙棘、藍色、黑暗、洞穴、沉船,那些伴隨著他一生的痛苦記憶,在他麵前飛舞。恐懼使他無聲地選擇了沉默。 挽歌 睡眠和死亡,黑鷹們 整夜繞著這顆頭顱俯衝: 永恒的冰冷波浪 會吞沒人的金色影像。 他的紫色身軀 碎裂在可怖暗礁上。 一個黑暗的聲音 在海上悲歎。 暴雨般憂傷的妹妹, 看那膽怯的沉船 在群星下。 夜緘默的麵孔。 (北島 譯) 哪怕是在最後的時刻,孤獨的特拉克爾仍然渴望著朋友。他也曾有過朋友,一起在威尼斯的陽光下品味咖啡。他寫信給一位欣賞他資助他但從未見過麵的朋友維根特斯坦,請他來醫院看他。這是他一生最後一次寫信。 應約而來的維根特斯坦隻看了空曠的病房和新刻的墓碑。特拉克爾在三天前自盡。奧地利當代兩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一位哲學家和一位詩人,就這樣永遠的錯過了。之前,他們兩人曾在很近的戰線上服役。 特拉克爾寫給朋友的一句話,是對朋友的評價:“在死亡般存在的時刻的感覺:所有人都值得愛。醒來,你感到這世界的苦澀;其中有你所有難贖的罪;你的詩是一種殘缺的補償”。 這句話,同樣是寫給他自己的。 當我眼簾濕潤,窗外的陽光帶給我的是刺痛。沒有地方尋找躲藏。在我的麵前,藍天猶如藍色的大海,很黑的藍色的大海,詩人猶如一片落葉,裹在白色的病房床單中,漂蕩,遠去。他的皮膚雪白,臉上覆蓋著無助的淚水,猶如絕望的冰淩。隕星在天際墜落,金色,詩人最終沒有看到天使的溫柔。 青銅騎士 2011.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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