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他的父母和孿生弟弟辦完了所有應該做的事情，就要離開回國了。從下飛機的那一刻，到現在最後一夜，短短的三個星期，他們陪著他在醫院和病魔做最後的決戰。遺憾的是，不同於八年前，這一次，奇跡沒有出現。他們為輸給了病魔的他舉行了葬禮，在這個他們從來沒有來過的異國他鄉。

我最後一次去他們住的地方，也就是他原來的住所。

他那些幾年來慢慢攢下來的家具電器，都已經處理完了。他們能帶走的東西很少。我想起他辛苦搬回家的大彩電，想起他巨大的冰箱，據說材料特殊很節能，想起他建立的環繞聲，還有坐在那裏看 Friends 時的哈哈大笑。所有他非常精心攢下來的那一切，全都不見了。

當然，隨風而逝的還有他的那些計劃，那些想法。那些無形的東西，無人知曉，所以消失得悄無聲息。

他進醫院前一天給我打的電話，還在談他周末準備去看一輛車，準備請我去幫他看看。我想那輛永遠沒有開上的車，消失得比這些看得見的東西更讓人心痛。

是不是唯一可以值得安慰的，是他也許永遠都沒有意識到會突然被這個自己都不了解的病擊倒，因為他很快陷入昏迷。他的生命在最後清醒的一分鍾，都是充滿了希望和憧憬的。

我看著他的孿生弟弟，他們倆長得一模一樣，說話的聲音，行為舉止。然而，我知道這不是他。他的弟弟的世界和他如此不同，以至於我從他弟弟的言談中感覺到的是自信和滿足，而他多了一點期待、一點懷疑和否定、和一些挫折感的痕跡。

現在，連那些因為命運不公平帶來的挫折感都統統地消逝了。命運的不公平到了極致，就是抹掉所有的痕跡，連遺憾的機會都不留。

他弟弟說，在這裏的最後一天，他們背著他的骨灰盒，去了那些名勝風景的地方，照了像。我想，這是他們全家唯一一次、最後一次在這個他生活了五年、留下無數希望企盼的城市駐足了。他們帶著他對這個城市作最後的道別。他們幫助他實現了他想和他們一起遊曆這座城市的願望。

我拿了他最後的一些法律文件，一個他弟弟收拾得很好的盒子，裏麵有他的那些文件，那些紀錄，不時有他非常整齊書寫的注解。那些文件紀錄的是怎樣鮮活的一個人啊，然而所有這些都被一張醫院出具的證明無情的覆蓋了。這疊文件，從下到上，就是他人生最後幾年的縮影。

我還拿了他們洗幹淨整理好的一包衣物，都是他比較好的衣物，常看到他穿在身上的。他們托我在路上把這些東西投到慈善機構的捐贈箱當中。

在月光和燈光下，我找到一個教堂的舊衣捐贈箱，那包衣物被巨大的箱子瞬間吞噬。那些標誌著他的衣物，完全失去了任何意義，當他營造出來的那個小小的世界四分五裂支離破碎之後，這些標誌物也隻能投入捐贈箱以求再生。這些平時受到精心管理的東西，現在隻能被廢棄。這些衣物如果幸運，能被人看中的話，它們能重生。而他呢？

我的車行駛在安靜的街道，天邊是否劃過了一道流星？哪個不知名的隕石，偶然墜入地球的大氣層，摩擦出強烈炫目的火光，讓我們這些素不相識的人領略了那絕然的光芒。流星劃過，消失，再也無從追尋。但，我們這些目睹流星的人，將永遠向人講述那流星難忘的光芒。

By hey3g/遊子 May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