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y It Forward
由於愛管點閑事,得一雅號“事兒媽”;有時“事兒媽”,太忙顧不上誰了,又總會有人罵:這丫頭死哪兒去了? 巴黎大大小小的博物館中,盧浮宮仍是我的最愛,其中的藝術收藏是如此之多,我想既使住在裏麵兩星期,也不一定能逐一細細地欣賞。這次的行程並不寬裕,但我仍打算在裏麵泡一天。
一大早,在盧浮宮旁邊的馬路上,看到一個人在滿地轉悠,顯然他掉了東西,不過讓我興味盎然的是他的裝束,以為一不留神回到了十九世紀。 小家夥不會超過 20 歲,卻穿了件暗格呢上裝,胸前還掛了塊懷表,頭上戴了頂電影裏見過的氈帽。柔軟的卷發下,紅撲撲的臉,看來有點急。 “嗨,你,找金子呢?”我的好奇心通常不輸人。 他嚇了一跳, “我錢掉了,掏東西帶出來,剛才街上人多。” “多少錢?” “二十塊。” 我立刻幫他找起來。當時那段街已沒什麽人,顯然,也沒什麽錢。 “算了,找不到了。” “那今天白來了。” “怎麽講?” “那可是我今天的預算。” “什麽預算?”我的好奇心繼續膨脹。 他猶豫了一下,估計碰到我這種人也是第一次。 我幹脆拉他一屁股坐在馬路邊上, “來,慢慢講。”我和藹慈祥如狼外婆。 “我從瑞典來。這次攢的錢不多,除了機票,住宿,每天也隻有 20 歐元可以用。” “那怎麽夠?” “通常也夠了。我住 Hostel (青年旅館),早晚在 Hostel 廚房吃,中午在外邊買個便當,剩下的錢買門票。” “這麽辛苦啊,就為了看巴黎?” “嗯,想看看蒙娜麗莎,這樣就死而無憾了;”他做了個鬼臉,“另外想拍一張巴黎小街的夜景,回去做成黑白牆紙,貼在我臥室的整麵牆上。” 我托著下巴,出神地看著他湛藍的眼睛,心說,年輕真好,可以唐而皇之地幹這種發神經的事兒。 “不能看你死不瞑目啊。這樣吧,你今天的預算我來出,別急,沒說完呢。我幫你買盧浮宮的門票和午餐晚餐。但你也要幫我做一件事,同時答應我一件事。” 他滿眼疑惑,但點頭。 “我今天沒伴兒,你要幫我照相。標準是把我拍的漂亮點,景嗎,無所謂。”他咧嘴一笑,嘟囔一句:真是個女人。我斜他一眼,他臉一紅,忙問:
“那答應你什麽事呢?” “我旅行時,也常有陌生人幫我。現在我把欠他們的還給你。條件是以後碰到需要幫助的陌生人,隻要力所能及,你也要幫人家。看過電影‘ Pay It Forward ’嗎?” “看過,明白你的意思了。” “好,成交!其實,你已經不簡單。我象你這麽大時,出來旅行還花爸媽的錢呢。” 偌大的盧浮宮,最熱鬧的去處非蒙娜麗莎的廳莫數。此展廳被布置的別有心機 ------ 一側是小小,神秘,幽靜的“蒙娜麗莎”;另一側是巨幅,宏大,熱鬧的“伽那的婚禮”。有趣的是幾乎所有人都臣俯在小蒙的裙裾旁,反而熱鬧的婚禮前無人駐足。 我的小朋友雀躍地去朝拜他心中的女神,我則在婚禮像前等他,同時欣賞著眼前的混亂。雖然本廳明文規定禁止拍照,可仍有小蒙鐵杆粉絲按捺不住地偷按快門,讓為數不少的保鏢忙的竄上竄下。 終於,小家夥鑽出人群,一臉的惆悵。 “怎樣?死而無憾了?” “怎麽沒找到那種感覺呢?”他自言自語,沮喪得讓人心疼。 “神秘的讓你砰然心動的感覺?”我拍拍他的頭,“其實我也沒找到那感覺。可能人太多了。如果你半夜來,單獨和她在一起,再對個什麽“達芬奇暗號”,那感覺也許會出來。想試試嗎?好了,以後記住,不要相信沒見過麵的女人。”他終於被我逗笑了。
隨後,我們一起欣賞了許多作品。令我刮目的是,小東西的腦袋並不象他的錢包那樣癟 ----- 他對許多藝術品欣賞的角度和理解的力度超出了我的期許。顯然他來巴黎前做足了功課。 這幾天由於走路太多,我抻到了腿筋,上下樓梯的時候,要象螃蟹一樣橫著走才不會痛。每當此時,小家夥會默不作聲地攙住我;人多的時候,他還會用手擋開人,不讓我被碰到。這小小的體貼,小小的肌膚之親,竟讓見慣不怪的我有點感動。 下午,有兩個廳的空調出了問題,悶不透氣,我們便提前出來,去逛杜麗斯花園。 花園裏有幾座造型別致的塑像,我說:咱們主題攝影吧。 他對我的花樣百出還不大習慣,瞪眼不做聲。 “就是,照相的人出題目,被照的人要把這個題目演繹出來。” 他轉轉眼睛:“那你先出題。” “假如這塑像是你女朋友,而你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你要去乞求她原諒。”
看來這是他的處男秀。在冥思苦想了好久,又被我 NG 了數次後,他總算擺了個讓我滿意的造型。
輪到他出題,他狡黠一笑:“假如這塑像是我女朋友,而你卻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趕情這孩子是被太陽曬過的竹子 ------ 蔫兒損。 “好小子,斷背山看多了?我可沒這生活經驗。” “藝術是創造出來的,用你的想象力呀!” “好吧 , 本不想染指你女朋友的,在你的誘導下,我可以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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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過分了。”他臉紅紅地嚷。 “沒辦法。在愛女人方麵,我的藝術細胞僅限於此。” 說著笑著鬧著,轉眼就到了協和廣場,這個世界上最“美麗 ” 的廣場之一。 廣場中央矗立的埃及方尖碑,是來自從埃及盧克索 的著名文物,碑身的古文字記載著拉美西斯二世法老的事跡。廣場四周有八座雕像,分別象征著八個在法國曆史上起過重要作用的城市。 兩個噴泉實際是羅馬的聖彼得廣場噴泉的仿製品,北邊是河神噴泉,南邊的是海神噴泉。
小朋友說:這麽漂亮的地方,我給你照幾張相吧。我說不要。這兒的殺氣太重,血腥味太膿。有個傳說:當年由於這裏血腥味道太重,以置於一隊牛群要從這裏經過時都嘎然止步,拒絕通過,最後隻好繞道而行。
廣場是在十八世紀由國王路易十五下令營建的,是為了向世人展示他的集權統治以及皇權的至高無上,但之後的法國大革命時期它又被法國人當作展示王權毀滅的舞台,曾有數千皇族和保皇派在此被處死, 包括路易十六。聽說路易十六還曾參與過廣場斷頭台的設計。 是否冥冥之中真有因果報應呢?路易十六在設計斷頭台時一定沒想到正在設計自己的不歸路;而革命黨羅伯斯庇爾在宣布路易十六死刑時也不會料到自己會背負著同樣的命運,死在同一個斷頭台上。這就是曆史,不可預知,不能左右,無法改寫。 協和廣場的斷頭台從問世到 “ 退役 ” ,曆時近 200 年。 在此被處決的還有法國曆史上最有傳奇色彩的皇後 Marie Antoinette 。 Marie Antoinette 是曆史上被非議、誤解和謾罵最多的女性之一。 史書記載,瑪麗皇後淫蕩邪惡,玩弄權術,揮霍無度。曾經有過這樣的傳說,聽說人們沒有麵包吃,瑪麗皇後卻說:他們為什麽不吃蛋糕呢? 然而從去年開始,歐美學者和媒體集體為她翻案,認為她是個在困境中頑強求生的女子,並對她淒慘的結局寄予同情。一時間,有關她的書籍賣到洛陽紙貴。 在來巴黎的飛機上,看了 根據法國暢銷書《風騷的皇後》( Queen of tarts )改編的, 由 Sofia Coppola 執導, Kirsten Dunst 主演的電影 “Marie Antoinette” 。
在這個“迷失東京”導演的眼中, 瑪麗隻不過是個愛玩愛美,性格倔強的小女孩。 14 歲就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和親法國,嫁給後來的路易十六。 十九歲登基為後,瑪麗仍不習慣法國宮廷的繁瑣禮儀,不懂政界的爾虞我詐,隻寄情於繁華無度。她思念自己的祖國,寫信給自己的母親“奧地利女王”訴說沒有愛情婚姻的苦悶。她深愛瑞典伯爵 Axel Fersen 。在和他共度的幸福時光裏,她才展現出一個戀愛中的少女最真實的一麵:嫣然嫵媚,又悵然若失。
在我的眼中,瑪麗也的確是法國曆史的替罪羊。從一個清純、自由的奧地利公主,到萬夫所指的人民公敵,這個 14 歲的小女孩怎麽會料到自己的命運會在這亂世中浮浮沉沉。 即使對她並不喜歡的路易十六,她也算是有情有意。法國爆發大革命,她本有機會逃回奧地利,但她卻拒絕離開,堅持和丈夫孩子呆在一起。 《風騷的皇後》中記述,那天,巴黎下著大雪,瑪麗傲慢而無畏地,迎著雪花踏上斷頭台。據說,她不小心踩到了劊子手的腳,還說了聲「對不起」。那一年,她 37 歲。
順便扯幾句巴黎人的咖啡情結
“ 我不在家裏,就在咖啡館。不在咖啡館,就在去咖啡館的路上 ” 。 一次和朋友在咖啡館聊天,她看我不喝咖啡,說,親愛的,來巴黎不喝杯咖啡怎麽算體會巴黎呢?我想有點道理,就告訴服務生:“給我來杯 Decaf 。”服務生調皮地看著我,用標準的英語噎我一句:“ Then why bothered? ”我哈哈一笑,覺得他說的對。既然喝,就坦然喝正宗的, decaf 算怎麽回事呢? 巴黎的咖啡館 , 無疑是這個城市最特色的一部分, 更不用說左岸那些孕育了無數思想家,哲學家,文人墨客的著名的咖啡館。這個城市不乏清雅幽靜,別有洞天的好去處可以品嚐咖啡,社交談情,或者憂思天下;然而對那些坐在緊臨大馬路的咖啡館外,就著喧囂,塵埃,汽車尾氣,或聊天,或發呆,或目光悠遠,或表情冷峻的咖啡客,我弄不明白他們圖的什麽。 在香街頭上的咖啡館裏,我的小朋友告訴我他出生在芬蘭的一個隻有三萬多居民的小島。高中一畢業,他就離開小島到處謀生,輾轉到了斯得格爾摩。現在一家酒吧打工,生活也剛剛穩定下來。 我隨口問了句:你怎麽不上大學呢?他反問一句,為什麽非上大學呢? 我立即自省,又趕緊問了句人話:你的夢想是什麽呢? 他的臉瞬間罩上光彩,眼睛也飛揚起來。 “有一天我會買下一個酒吧,把它調理的與眾不同,然後吸引很多有趣的人 ……” 我靜靜地聽著,欣賞著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用我所能調動的最真誠的目光看著他,說:我相信,你一定行! 天色漸晚,涼氣襲人。我要他陪我回酒店加衣服。一進到房間,他說:你這裏好暖和啊。我說你那裏不暖和嗎? “我住的那間 hostel 沒暖氣。” “這麽冷的天沒暖氣?那怎麽睡? ” “多穿點衣服,多裹條毯子。” 我心裏一酸,心想要不要讓他搬來打個地鋪呢?可是 …… “你眼睛轉來轉去,想什麽呢?” “我在想要不要讓你搬這兒來,就不用挨凍了。可又覺得不妥。” “不相信我,怕我是個大灰狼 ?” “不是,是不相信我自己,怕我作出傷天害理的事,到時候你,叫天天不應 ……”
話沒說完,我們兩個已笑做一團。 他笑的臉紅撲撲地說:“你別擔心了,我不怕冷的,別忘了我來自北歐。” “好吧,你這麽年輕,吃點苦不算什麽。再說,我也不想背上殘害北歐青少年的罪名。” 他的臉更紅了。 華燈初放,我們沿著河邊信步聊天,不知不覺又走回到盧浮宮門口 ------- 今天早上我們邂逅的地方。
(夜幕下的 盧浮宮) 同在異鄉為異客,相逢何必曾相識。這個北歐男孩帶給我巴黎之行最特別的一天。 旁邊有對情侶在卿卿我我,小家夥突然說 : “I can’t say I don’t miss that.” 我卻突然意識到 “It’s time to say Good Bye” 。 他的至純至善就留給他的未來吧,而我隻想成為他美好的回憶。 我說我們合個影吧,今生即使有緣再見,也是遙遙無期。
“ 就此別過嘍,謝謝你這麽愉快的一天。”我略顯底氣不足。
他的眼睛黯淡下來,說句“ Take care. ”,轉身就走。 我轉身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停下,一回頭,小東西已了無蹤影。 我心裏罵了句,媽的,跑的比兔子還快,連個依依不舍的姿態都做不出來嗎? 從巴黎回來後,把這個故事講給我的朋友聽,並且已準備好被誇獎之後的謙辭。 結果,他們大眼小眼瞪著我, “你你怎麽越來越象美國了?” “???” “閑事竟然管到走在法國大街上,在瑞典打工的芬蘭人頭上去了。” “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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