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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阿振2006-06-10 04:50:29
我是從這個貼子開始關注何新的,這個家夥十幾年前就有如此遠見卓識,隨後有看了些他的文章,他對中國和世界的反展趨勢有著精準的判斷力,真是高人。
——何新在北京大學對1990屆畢業生的演講
說明:1990年6月,應北京大學黨委及學生工作部邀請, 何新對1990年應屆畢業生做了一次畢業前政治演講。當時學生仍處在較嚴重的對立情緒中(6.月4日曾發生事件)。何新事後說,那次演講是他生平所經曆最驚心動魄,也最艱難的場麵之一。
時間:1990年6月24日上午9-12時
地點:北大禮堂
 一、開場白
 (何新入場登講台。滿場哄鬧。有人故意敲椅子,有嘲罵聲,大聲噓和吹口哨)
 看來大家很不歡迎我。
 (學生笑,起哄。有人喊:“那你還來?”)
 我沒上過大學,可是跟北大好像還真有點緣分,認1985年以來,每年總有機會來此講一次。
 (學生哄笑,噓。口哨。有人喊:“話筒靠近點,後麵聽不見”)
 (靠近話筒)上一次來,我記得是去年四月份,在那個電教報告廳。從那次到現在,過了一年多。這一年當中,北大、中國、世界都發生了很多事情。今天重來此地,感慨良多。什麽感慨呢?我知道,我此時到此地來,不合時宜……
 (有學生喊:“對!”“你還有自知之明!”鼓掌,笑聲、噓聲)
 但我今天既然來,就是準備上這個爐子烤。正如《三國演義》裏說的……
 (噓聲。有人喊:“你想舌戰群儒嗎?——“他是來單刀赴會!”)
 我來之前,曾經有朋友勸我……
 (有學生大聲喊:“我們也勸你別來!”笑聲,哄鬧,鼓倒掌)
 勸我的人說,你現在到北大幹嘛去呀!“六·四”那天剛出了事情。老實講,臨來前,我也憂心忡仲。現在坐在這看著大家。……我心情很沉重。
 (學生哄,笑,喊:“你沉重什麽呀?”)
 說句實在話,我來是想跟你們交流一下想法,剛才那位老師說,請我來是給你們作思想教育……
 (學生大嘩,笑聲,噓聲,鼓倒掌)
 你們笑,我也覺得可笑,我這個人自己受的教育還不完備,大學都沒讀完,我哪有資格教育你們呢?我來,就是想和大家說說心裏話……
 (有學生喊:“說吧!”有學生喊:“有屁快放!”“看你還能說什麽?”……)
 我剛才進來時聽到有人罵我。罵,對我可不新鮮,我這個人挨罵是挨慣了。現在我的這個罵名呀,似乎傳遍了全世界。我今天給你們帶來了一點材料……
 (學生大笑,鼓掌)
 (舉起材料給大家看)這是《紐約時報》。這麽大一張照片,世界性的報紙,題目是“A Defender of Deng Tells Why He Is”(一個鄧的衛道士陳述他為什麽這麽做)。
 (學生笑,哄鬧聲)
 這是《基督教科學箴言報》,也這麽大的照片。題目“一個保守主義者如是說。”(學生大笑,叫好,鼓掌)
 (也笑)我就知道你們會喝倒彩。我還帶來一些信(舉信),你們想罵人,罵得可能不痛快。聽聽這些信,也許正是你們想罵的。先讀一封匿名信:“何新,你是中國民主精神的叛徒,你是中國知識界的敗類!因此,中國知識分子審判團,對你從精神到肉體宣判死刑。”
 (全場哄笑,大聲鼓掌,喝彩)
 別急,還沒念完呢:“我們要絞死你、砸爛你的狗頭!讓你下油鍋。你做好準備吧!”署名“中國知識分子鋤奸團”,1989年8月1日。這是典型的**語言。
 (大聲哄笑、鼓掌)
 還有更漂亮的呢(又舉起一封信):“何新,你這隻卑鄙無恥、賣身投靠的哈巴狗,你將永遠被釘在文明的恥辱柱上。如有可能,我***,再生一個人作何新!”
 (笑聲。台下有人大聲說:“這有點太過分了!”)
 他還說:“有膽量的話你可以舉報。”放心,我不會舉報。。這信我得留著,這是寶貝,紀念品。花錢還買不著,哪舍得交公安局?
 (舉起一張有漫畫的信紙)再看這件,這是藝術品!(讀:)“何新,不老實的人,即使做了老實的事也不會贏得人的信任(作者是在引用去年8月間上海一張小報上罵我的話)。你的大作我們都在《中國青年報》上拜讀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恥笑你,罵你是條瘋狗,時機一到就想咬人。而我認為你充其量不過是一條劣等的瘋狗。”署名:“一名大學本科讀完的人。”這是暗示本人沒上完大學。我不知道寫這個信的人是否今天在座?
 (學生交頭接耳,嘰喳議論,漸靜)
 去年到今年這一年當中,發生了這麽多的事。讓人如何不感慨啊!如果你們有興趣。我還可以給你們念,看港台和老外的文章怎麽罵。如今我裏外不是人。這麽挨罵,可我還是來了。幹嘛來呢?來,當然不是希望來找罵的。有人現在傳說,說何某現在做大官了。什麽官呢?說鄙人要當社科院的副院長。還有這樣那樣的說法。我想在座的可能都聽說過。這真應了古人一句詩:“於今腐鼠成滋味,猜疑鯤鵬議不休。”
可我告訴你們,如果何新真當上了什麽官,你們可以任意拉一幫人,去把我家的大門扒掉。
 (學生議論,笑,“這要犯罪啊,誰敢扒呀!”)
 敢不敢,那是你的事。我的意思是,第一本人從來不想當官,第二我也不可能當官。其實我的處境是兩麵受困。洋老爺罵我是鄧的走狗;另有人罵我是漏網的“精英”。各種匿名信寫給中央,據說還有從美國寄過來的。當然自稱不是搞“民主”的精英,署名是“海外愛國人士”。揭發我一貫搞自由化,整理出我所有著作裏麵的自由化言論,寄給各個有關部門。就我聽說的呀,材料至少有這麽厚一疊。所以我的日子並不好過。說不定哪天也會點我的名。
 可是盡管如此,八麵來風,我呢,清夜捫心,問心無愧,還是睡得踏踏實實。檢點平生,我是既不懊悔,又無遺憾。仍然堅持我的觀點,堅持我的立場。為什麽?這就是今天我想跟大家談談的。
 (會場稍靜)
 今天來,我是想告訴你們,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如果說,一個人不是想當官,不想往上爬,人們就會問:那你幹嘛要幫共產黨的忙?不是叫“走狗”嘛?為什麽要做走狗啊?好吧,我要告訴你們為什麽!
 當然,我不想給大家搞什麽思想教育,我也不會。我不是共產黨員,也沒做過政工幹部。退一步說,我從來倒都是受教育的對象。那麽有人就要問,既然如此,為什麽你今天坐在這個台子上啊?你有什麽資格坐在這兒啊?
 有什麽資格?不是以什麽學者的資格,什麽頭銜的資格——這一套我從來蔑視之。就以我是一個中國人的資格!中國今天麵臨著危險,重大的危險!威脅你們,也威脅到我,威脅到每一個中國人!所以我不能不說話!
 (會場稍肅靜)
 從去年4月到今天,我一直注視著你們。我知道你們有人怨恨我,因為我反對了你們。可是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麽?你們為誰這樣做?誰在為你們鼓掌?——我們民族的敵人!有人要借你們的手,拆碎中國,滅亡中國。而你們,卻把他們看作中國的救星。在幫他們,那些為你們叫好的人中,就有這種人!
 (學生騷動,交頭接耳,議論)
 是的。對去年的整個事件,我有自己的觀點、自己的想法。和你們不同。不是據說要搞民主嗎?思想自由嗎?那麽我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嗎?可以堅持自己的想法嗎?如果可以,為什麽要寫那種肮髒的匿名信?為什麽要罵街?為什麽搞人身攻擊?為什麽造謠誹謗?為什麽威脅要搞暗殺?
 (會場靜)
 我的想法從哪裏來的?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是從地下挖出來的,也不是任何人授意灌輸給我的!從1985年以後,我幾乎沒參加過任何國內學術會議。我從未參加任何小集團。有人說我舉報了三千知識分子。可是全中國出大名的知識分子,我平生真正認識的恐怕還沒有超過一百人。什麽這個圈,那個幫。我一概鄙視之!
 我可能是有點知名度。要沒有知名度的話,《紐約時報》、《基督教箴言報》,大家都知道,這都是世界第一流的大報,不會用那麽大的篇幅來扭曲我、來罵我。正是他們這麽罵我,我才知道自己可能有點重要性。但罵人?我不在乎。罵吧!我就不信人能被罵死。古人說:千夫所指,無疾而死。那是心裏有愧,作了虧心事。或者是懦夫,膽小鬼。自從進入學術界以來,我挨了多年罵,至今沒被罵死,照舊是我行我素。
 我的知名度哪裏來的?我非出身顯貴,也沒有什麽大官人作背景。我知名僅僅就是因為對任何事物,我堅持自己的獨立思想。我一不屈從.二不盲從。我從不怕什麽名人的權威。但我也不怕多數人的另一種權威。我用自己的眼睛看事物,更用自己的腦袋想問題。就憑著我這一套獨立的思想,我堅持自己獨立不阿的人格。
 當然,在實際生活中,我也有屈服的時候,那或是因為我錯了,或者就是生存的一種策略,暫時的。
 (學生笑聲,低聲議論)
 我追求這種人格的獨立。用一生來追求!所以我不會去從政作官。現在孔孟之道名聲很臭啊。但是我喜歡孔孟的人格主義。孟子好像有這麽一句話,叫作:“道之所在,雖千萬人逆之,吾往矣!”我欣賞這句話,而且履行這句話。所以今天我到此來了,我告訴你們,不要說這隻是一千人的會場,不要說這是一個火爐子,隻要道義所在,哪怕千軍萬馬,粉身碎骨,本人照去!
 (學生低聲議論)
 今天在坐的有一位朋友,是某報的一位記者。他是見證。去年6月1日,有一個出版社的朋友,到我家來告訴我:“何新,我在天安門廣場高自聯的帳篷外聽說,‘革命’成功以後,要把知識分子中的叛徒吊在天安門廣場上的電線杆子上,據說第一個就是你!你出去躲躲吧。”
 (學生交頭接耳,議論)
 我說老子不躲。我要組織人去廣場,跟他們對抗。現在就去!老實說,當時我已經在作對抗的準備,死算什麽呀!嚇不倒我。
 (零星有掌聲,低聲議論)
 在今天有勇氣的人,美國人說,在社會主義國家,是方勵之一類。可依我看,此公是徒有虛名,其實是個懦夫。每個人都知道,從某個時期以來,坐在這個講台上罵現實、罵這個製度,並不需要勇氣,倒能得到國內外的滿堂彩。誰敢替這個製度、替這個國家、替這個民族,辯護,講話,那才真需要一點勇氣。
 1985年的時候,我第一次到北大講演,說是一種邀請。可我難道不懂嘛?就因為當時我在《讀書》上發表了一篇批評劉索拉、徐星那個無主題變奏的文章,有人就要煉我!
 就是從那時起,給我造出無數的謠言。那天剛一進校門,就有人遞過來一本剛出的雜誌,貴校《研究生學報》的創刊號。第一篇文章是《評<諸神的起源>的謬誤》,我的思想言論中肯定多有謬誤。但是,我是不勝榮幸之至!這幾年,凡是能臭我的東西,都有資格上頭版頭條。《曆史研究》、《文藝報》,都是最權威的報刊,去查查嘛!
 所以那次來,我也是準備好被你們轟下去的。但是我感謝北大的同學們,那天我講完後,你們還是給了我熱烈的掌聲。從那以後,我雖和北大人仍是多不相識,可是已成為有緣的朋友。
 從那時起,我就感到北大還是有一種精神。我今天到北大,就是要尋找和呼喚這種精神。我來尋找北大同學的良知,尋找你們內心中的理性。不是說這是民主與科學的校園嘛?好啊,我來試試。我跟大家講真話。也許我說的是對的;也許我說的是錯的。但是我保證隻說出自內心的真話。
 我現在和大家訂一個君子協定,如果你們覺得我講的是瞎話,你們可以采取任何行動。我也自動下台!
 (學生議論,有人喊:“快講吧,我們聽你講!”有噓聲。)
 但是如果你們覺得,不管我講什麽,是真話還是假話,人話還是鬼話,根本沒有必要聽。少跟我們來這一套,滾!那麽大家可以舉起手來,超過50%,我馬上提起包來,自動下台。
 (學生議論,有人笑,有人喊:“說嘛,快說你的觀點吧!我們想聽。”)
 (等待片刻)好像沒有人舉手。
 (有學生急,喊:“講啊,快講吧,沒有人舉手。”仍有噓聲,)
 我再等幾分鍾。我又聽到幾個噓聲。我知道今天有人在底下串好了要整我。這世界是怎麽回事,難道我還不懂嗎?要論搗亂,我從小就是搗亂分子。你們也許有人讀過我的自傳。什麽起哄架秧子,什麽暗殺、匿名信,黑社會,我都見識過。**時期當反革命,手銬我帶了半年多。你那個“噓”聲沒意義,嚇不倒我。
 再說一遍。如果有人說何新,你給我滾蛋,我們根本不想聽你講任何話。就請舉起手來。超過全場人數的50%,我馬上夾起書包滾蛋!如果沒人舉手,那麽對不起,我就要會場建立秩序!
 (有學生喊:“別搗亂了!聽他講!”“我們北大允許你講。”這時有十來人起身退席) 
剛才有同學說,要聽我講。好,謝謝你!有人退場了(笑),我也謝謝你們。有人說,今天你這開場白太長了。幹嘛拖這麽長還不進入正題啊?我沒辦法!從我一進場就有人拿火煉我呀!不想讓我講啊!
 我也是人,有我的感情。所以清原諒,我有一點動氣,有一點激動。剛才的開場白長了,以下進入正題。(會場漸沉靜,出現了秩序)
 二、動亂的警告
 記得去年我在北大報告廳作演講時,正是動亂前夕(4月5日),當時我好像預言了中國將會發生某種事件,發生第二次“*****”。因為那個時候,我感到,思想文化界中已經出現一種毒化的氣氛,動員人們起來激進造反的氣氛。
 當時我曾對你們說,我有一種預感,感覺這個國家要出事。我說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說我思想中的許多概念,已經越來越糊塗。比如說,對當時人人熱衷於談論的“民主”這個概念,我說我越來越弄不懂了。
 記得當時我向同學們提出過一個問題----天到會的同學中,不知是否有那次也在場的?(有學生答:有!)我說,現在大家都說要民主,可是我卻不懂,你們說的“民主”到底是什麽?我說,我給大家時間,清哪個同學起來具體地告訴我。當你說你需要民主的時候,第一你要的是什麽?第二你要的是什麽?第三你要的是什麽?請站起來回答我。
 但是我等了幾分鍾,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於是我對你們說:我看你們所謂民主,隻是對某種政治不滿的情緒性宣泄,是政治目標毫不明確的鼓噪。我說這種情緒,是十分有害而危險的。因為它極容易被人所利用,它將使共和國陷入危險的境地。所以我擔心,巨大的民族災難就在前麵等著我們!這不是事後諸葛亮的見解,當時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
 (會場肅靜)
 我可以說,在很多方麵,很深的意義上,我理解在座的每一個人,理解你們經曆了去年事件後內心的創傷和悲愴。我也理解當時在街頭的所有的人們,所有的老百姓。為什麽,就因為我和你們同樣是普通百姓當中的一員。
 而如果說區別,區別就在這一點上。我充分意識到1989年事件的複雜政治背景,意識到它可能毀滅中華民族的演化方向。因此我憎恨那些煽動民族分裂、國家動亂的內外挑唆者,痛恨那些準備坐收漁人之利的內外漁翁。
 我知道,現在一些同學處於這樣一種心態:我什麽也不信了。我有的就是情緒,我要的就是鬥爭。但是你們想過沒有,這樣下去,這個國家的前途如何?
 這裏有份材料,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份材料是我在1988年發表在香港《明報月刊》上的。從這裏麵,我想,大家也許可以理解我,理解我為什麽對你們的學潮,對所謂“民運”,會持有我現在的觀點。
 我在這篇文章中說:作為一種假想的政治預測,我們今天有必要考慮如下一種局麵在今後十至二十年內發生的可能性。(以下讀文章略)也就是說,我預言了街頭抗議和暴力運動,預言了第二次**和*****重演的可能性。最後我斷言,如果連續發生社會動亂,由於中國各地經濟政治發展的不平衡狀態,由於中國所處國際環境的複雜性,那麽可以預測,將導致地方政府向藩鎮割據的分裂局麵演化。統一的中國將解體。中國在政治經濟上將進入一個複雜、動蕩的分裂時代。
 這是對未來形勢演變的一種假想。這個假想是我在1988年11月份發表的。但是有人可能反駁我,說我受中國大一統的思想影響太深。說中國分裂未必不是好事。各地分散開,可能倒有利於經濟發展。
 無獨有偶,曾經有一位外國人也對我發表過非常類似的看法。他說如果中國分裂,可能有利於經濟發展。但是我反問他?為什麽美國的各州不搞分裂、反而現在還要與加拿大、與拉丁美洲聯合搞區域共同體呢?西歐各國自古倒是分裂的,為什麽現在要通過歐共體走向歐聯邦呢?
 我確信,中國如果發生國家分裂,在數十年內的前途將隻有一個,那就是發生割據和頻繁的內戰。人民將為這種分裂付出生命鮮血和經濟倒退的巨大代價。事實上我很懷疑,這一套所謂“大一統”是落伍觀念,不利於經濟發展的理論,就是某些發達國家的戰略家有意識地灌輸給中國人的。目的,就是要為摧毀中國,分裂中國預先提供思想武器和輿論準備,從而徹底剝奪掉中國趕超先進國家的發展機會。
 以上這篇東西是1988年6月寫的,於1988年底發表。但這並不是一篇孤立的文章,是一組東西。其中還有一篇《當代中國戰略形勢分析》,發表時間是在1989年3月,也就是動亂即將發生之前。在文中我明白地預先預告了東歐將變色和蘇聯將瀕臨解體。我警告人們,90年代可能不是一個做美夢的時期,而是一個充滿前所未遇的巨大危機、困難和挑戰的時代。我提出了一個警醒的問題,這就是“中國現代化和美國、日本及發達國家的戰略利益相矛盾”。
 我當時認為有必要警告人們:有許多跡象表明,讓中國陷入內亂和分裂局麵,可能正是世界上一些有爭霸世界戰略意圖的國家所期待看到的。在這類國家中,最應當注意的是美國和日本。
 我說,如果認真反省美、日近年來對中國實行的全部政治。經濟、技術和文化政策,我們就可以很深刻地意識到他們的對華戰略始終是深謀遠慮、意味深長的。
 在他們眼中,中國人仍然是劣等民族,中國文化是弱者文化。而我們近年的所謂文化反思恰恰給外國人提供了蔑視中國的新論據。我們正在心理和政治上從事自我摧毀! 
實際上,當中國為謀求現代化和經濟高增長目標,而把尋求資金、技術的目光投向美國、日本時,我們忽略了極為重要也是極為關鍵的一點。中國經濟、軍事力量的強大,無論對美、日還是對西方列強,都隻能意味在東亞形成一個新的超級大國。延滯或阻遏這一進程,必然成為他們真正追求的世界戰略目標。特別是當蘇聯由一個進攻型的超級大國,衰弱成為地區性國家以後,以中國牽製蘇聯將不必要。
 我對我當時發表的這套東西很感到自豪,我在曆史麵前沒有愧色。它們發表出來在當時的輿論界無疑是一種不和諧音。但它們經受住了近年曆史發展的檢驗。今天我介紹這些,並非意在炫耀。我隻是想讓大家知道曆史是有邏輯的,是可以預測的。大家可能都還會記得1988年的思想界是什麽情況?種種崇洋媚外。主張全盤西化,而中國人對自己的文明傳統自輕、自賤、自虐。自我醜化的各種“新觀念”、“新方法”滾滾而來,有勢不可擋之勢!
 這些材料,我想你們的資料室會有。你們可以查閱一下。看看我剛才講的有沒有瞎話。順便說明,當時我也把它送交了一些領導人。當然,我知道這是不合時宜的。我準備為此吃板子。果然,後來有人傳話告我,當時主持中央工作的領導警告我,不要危言聳聽!
 順便說一下,這幾篇東西,我的一些朋友在去年動亂期間,曾設法把它貼到北大三角地,但當天夜裏就被人撕去了。有人怕你們聽到我的報警。
 (會場極其肅靜)
三、什麽叫清談誤國?
 對去年的事件,我采取了與你們,甚至與整個社會輿論不同的立場。有人以為我是搞投機,或者逞英雄。不,我講那些話,不是想逞什麽英雄。白癡才會在這種複雜、險惡的曆史關頭逞什麽英雄!何況我是一個極普通的庸人。其實,我這人平生最怕熱鬧,最怕鬧動靜,最喜歡屏居獨處,最喜歡孤獨。然而近兩年來,我的心境相當悲涼。 
為什麽悲涼呢?讓我告訴你們,去年你們的幾次遊行我都是旁觀者。我曾好多次在廣場倘佯停留。6月3日那天晚上我也在街頭旁觀。而6.4清晨,我曾騎車環繞北京,當我目睹那布滿烽火、瓦礫與殘骸的長安街時,我的心破碎了!黑格爾說過,隻有喪失和平和穩定,人才會知道這種已成為生活自然條件的東西,是多麽值得珍重!那些日子,我時時感到一種中齧心的悲涼。我驚訝人性的愚蠢,奔向一場劫難,竟猶如奔赴一場盛大的節日!
 我回憶起自己一年前寫的那幾篇東西,當時隻是根據一種理性的推斷,根據我掌握的一些材料和數字,根據我以當代中國的現實情況與世界曆史情況所作的類比,而推導出若幹結論。當時說出來,不過是以之作為一種假設。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它們卻竟會在眼前成為現實!我驚訝地看到我所預言的一係列局麵,似乎都在一步一步清晰地演現。我不能不為之悲哀和恐懼!
 但是,最近我收到了一封讀者來信。這封信出自廣州地區一個匿名的知識分子。信中如是說:
 我也不相信什麽自由民主,我也不相信什麽嚴家其之流的那一套理論。但是我同樣不能支持你。我認為,中國應該大亂一下了!不亂不治。人口那麽多,社會結構和政治組織那麽腐敗,不死他幾億人,不亂它一百年,不亂深亂透,如何能獲得新的生機?讓大毀滅早日降臨於這個民族吧!毀滅是再生的唯一希望。隻有大動亂,才能導致現存社會結構的突破,這是中國的唯一希望。所以我認為你是阻擋曆史之潮的反動派!就是經曆幾十年動亂與戰亂,也不像你描繪的那樣可怕!
 讀完此信,我有一種感覺,這是一個冒充上帝的人在說話。這封信現在在《中國青年報》一個編輯手裏,我一直建議他們登出來,讓人們知道什麽叫做冒充學術的狠毒和殘酷!好一個“死他幾億人,亂它一百年”!這不是人類的聲音,更不是上帝的聲音,而是真正的惡魔之聲。就發散在我們周圍,而人們卻還是懵懂不覺!
 對這種人,我的答複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由你自己做起,請你首先自殺,為中國人作一個減少人口的楷模!憑什麽別人都應該死而你卻該活呢?我憎恨清談誤國。這種講起來頭頭是道,一實行就要殺人的理論,就是清談誤國的典型樣本!這些年社會科學理論很興旺,種種各樣的新理論都出現了。有好的,但也有添亂的。我這人玩世不恭。人家稱我是什麽學者、什麽研究員,我記得過去在北大的講台上就講過,此類頭銜,渺不足道,不過是混碗飯吃。去年我曾想辭職。這個打算並不作廢。
 說實在的,我本來沒想當什麽學者。我讀書著文的初衷,本來是想求真知、辨是非,追求致學術於進步,致人生於改善。但殊不料竟觸犯了一些學術山門、政治山頭的既得利益。有個外國記者和我談話,他看我為現在中國的政策辯護,說:“你怎麽為共產黨辯護,你是共產黨嗎?”我說不是。“為什麽不是?”我說我從來沒作過申請啊,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無意從政。我對政治本來不感興趣。那麽為什麽發表政論?那實在是出於不得已。舉個例子。如果我和大家共同住在一個房子裏,這個房子破舊了。旁邊有闊佬們的高樓大廈。我們存在於這個地方,礙了闊佬們的事,人家就總想拆我們的房子。而這房子裏和我合住的夥伴也告訴我,說咱們這個房子太破了,咱把它拆了吧,拆了也蓋闊佬那種高樓大廈。我反對,我說:“我們目前還沒有錢。我們這個家底還不厚實,我們不應該和那些闊佬攀比。”可是你們已經拆起來了。這時,我能不能站起來喊一聲:對不起,我反對你們!而那些闊鄰居們卻興高采烈,他們在旁邊鼓勵和助威,說:“幹的好,小夥子們!這破房子是早該拆了。看看我們的高樓大廈,不拆你們就永遠不會有!他們幫你們罵我,說我是混蛋,反對你們住新房子。我想你們知道我講這故事是什麽意思。我為什麽是現在這個立場?因為我必須維護我們住的這個房子。我無意於政治,我不想當官,我不想給任何人拍什麽馬屁、當什麽走狗。但是有人要拆我們合住的房子,我能不出來講話嗎?!
 (學生笑)
 所以,如果說為什麽我是今天這個立場,我的理由是什麽?這理由就這麽簡單。有人說我幫共產黨講話是想做官。(笑)可我告訴你們一件事。1989年3月,我所在單位有一位領導人,找我做過一次談話。他向我傳達了一些來自“上麵”的信息。第一,他告訴我,你寫的那一組東西,你送到上麵去了,你想知道反應嗎?我說我能猜想到。他說,我現在可以負責地告訴你,很靠近、很靠近***的一個領導同誌,讓我轉告,不要危言聳聽!第二,他又試探我的想法,問是否有意參加能接近“上麵”的某種工作?我也回答兩點:第一,本人無意從政,也不適合從政。第二,本人觀點不變。因為作為學者,我隻能服從事實和邏輯。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就是說,我曾有過機會,不隻一次,但本人不合適!
 四、殷鑒不遠
 中國的前景如何?兩年前人們很樂觀。後來連續發生一係列問題,有人說,這些問題都是由於改革不徹底,由於政治改革沒有走到前麵造成的。真是這樣嗎?大家可以睜眼看看目前的東歐和蘇聯。他們的改革不能說不徹底吧?政治改革也走到經濟改革的前麵了吧?怎麽樣呢?破產、倒閉、失業浪潮席卷這些地區。國破邦離,饑寒交迫。許多人單純從政治製度演變的角度評論東歐的變色。但以我的看法,我認為東歐麵臨的困局,實際是工業破產、經濟崩潰。是目前世界性經濟大變局、世界經濟危機的一個組成部分。其前景隻能是以依附的垂直關係,或作為債務奴隸而隸屬於西方發達國家集團。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
 但有人說,為了民主嘛,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目前它們這種情況隻不過是一個過渡。這話真是太美妙了!但試問,第一,這苦難的、國家混亂、民族分裂、經濟崩潰的“過渡時期”,時間到底需要多長?三年,十年,有希望嗎?第二,什麽事情不是過渡啊?我也可以跟你們說,中國現在的困難,也是暫時的,是個過渡。但是你們就不愛聽吧?那麽為什麽對那邊的情況這樣講,你們就相信呢?人就是喜歡自己騙自己。
 剛才我引用了廣州那個人的來信,他說中國啊,現在需要一 種變亂、突破,來打碎現存這個結構,在這個基礎上,才能給中國帶來生機,進入到一個新時代。但我這個人喜歡務實,我是從東北的農民堆裏滾出來的。我不會算那麽長遠的賬,我隻會算一個眼前的賬。你說三十年後世界將如何好我不知道,也許我看不見。我能看的就是眼前。按照他開的那種藥方,眼前中國就該發生天下大亂、兵荒馬亂、烽煙四起,人們流離失所。你們願意不願意接受?不都說社會主義如何不好嘛?社會主義究竟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它作為現存製度維係著千百萬人的衣食住行,生存命運。有人說,一種製度好比一件衣服,感覺不好就可以換上一件。但我看不對!一種製度是長在社會上每個人的骨肉裏的。你硬拔掉它,就要流血!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所以,我期待於對現狀的改良而不是動亂和推翻。我有個好朋友,去年事件中,他家有人被誤傷了。這個事情平定以後,他憤慨之極,他跟我說:他媽的,我是共產黨的孩子,但我再也不跟共產黨幹了!他流眼淚很憤慨。我坐在他身旁,我什麽也沒說。我們家沒死人啊,對不對?我理解他的心情。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們過去經常交談,所以他了解我的立場和觀點。後來我就講,我說共產黨、社會主義怎麽樣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它現在維係著千百萬人的身家性命,包括你我。如果真的天下大亂起來,你爹我爹將沒處領退休金、養老金,他們住的公房啊,將來產權私有化,又沒有秩序,不知道將交給誰。千百萬的公務員、工人、市民,在動亂中將失去生計,流離失所。鬧吧,大亂以後,社會正常經濟聯係將破壞,銀行將發不出貸款,人民幣崩潰、信用崩潰,銀行關門,工資停發!現在有些國家就是這種局麵。許多人講,目前經濟有困難,一些工廠不景氣,停工待料。我知道。但是我還知道一點,亂吧,上街吧,上街的結果,你們現在停工待料,還有人給你發工資。但天下大亂三個月,如果哪個地方還能給你發一分錢,那就是奇跡。也許“美國之音”會給你發錢?也許靠美國的救濟麵包能養活10億人?好,如果是這樣,我們都到美國人那兒、到美國大使館磕頭去!
 我這個人目光狹隘,就認實在的東西,高深的那套玩藝兒我是不懂。我知道的東西就是這麽一點普通人過日子的道理。我是農民嘛!
 (學生笑)
 再說去年那個局麵,現在許多人都有氣啊。我知道。就說對政府,有人氣憋得很足,說你這個政府,怎麽當時就是不讓步啊!有個日本人寫了一篇文章,他說是學生和政府為爭麵子的心理,而釀成去年的偌大事件。這真是膚淺無比的觀念。
 但是據我觀察,去年那個事件後麵活動的,恐怕不是隻有一種力量,不是隻有你們大學生,不是隻有你們這些要追求民主。追求光明、追求中國現代化的人。它後麵有很深的國內外政治背景,真正揭開事件的全部真相,看來還需要一些年。
 有人會講,你的意思無非就是暗示有外國勢力插手。但美國管你中國的事情幹嗎?中國這麽窮,當殖民地都沒人要!
 也許是當殖民地都沒人要。這就更表明,中國的前途隻能靠自己!然而如果中國今天的製度解體,如果中國四分五裂,等待中國的將絕不是富裕與光明。如果打個比方的話,那麽我可以斷言,中國的前途隻能是如下樣板的合成:這就是經濟的非洲化(缺水缺糧的荒漠化)!債務問題的拉美化!政治動亂和內戰頻仍的黎巴嫩化!許多中國人將流離天涯,成為現代巴勒斯坦人。
 (會場極其肅靜)
 我最近這兩年啊,真是長見識。說實在的,好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都見過了。去年你們遊行的時候,頭上怎麽都紮著白布條,打著黑布旗子?你們當時難道著不出那也是一種不祥的預兆?我這個人有點迷信呢,我曾經碰上一個和尚。那個和尚是一個知識分子,是我的忘年交,老朋友,不談他的名字,他不願意。他在大家遊行的時候,也蹲在金水橋旁邊看。我走到他身邊,問:“你看這事情前景怎麽樣?”他說:“很不吉祥啊!”我說:“怎麽呢?”他說:“你看他們怎麽都紮著白布條、挑著喪幡呢?”我說:“對呀,過去是從來沒見過。”他說:“可怕呀!京城將有血火之災!去勸勸這些學生吧!”
 (學生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