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農村到德國,靠知識和努力,我徹底的改變了人生
文章來源: bronzegoat2021-03-18 02:40:33

我叫歐欣悅,在湖南的一個農村長大,如今在德國已生活20餘年。回顧我的人生曆程,從農村到長沙到北京,到現在定居德國,我走過了相對波瀾的日子,命運曾給我一條既定道路,但我沒有接受,而是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我想,那些童年的貧窮、痛苦最終結成了人生果實,成就了今天的我。

(2020年,德國,朋友為我拍下近照)

1.和別人不一樣的小女孩

1973年,我在洞庭湖邊出生,出生時父親在鋼鐵廠做高爐工,而母親是民辦老師,由於無暇顧及我,我被送到了外婆家生活。所幸的是,在那裏我度過了一個貧窮但快樂的童年。

在我的記憶裏,外婆家的一切都和泥土相關,原始,粗糙,全是泥地、土牆、土灶,而茅草的屋頂總是頂不住巨大的風雨,也聚不起熱氣。

湖南的冬天濕冷,侵入骨髓,沒有暖氣和取暖的東西,外婆家的屋子裏比屋外還冷。我記得秋末冬初的一個傍晚刮台風,瓢潑大雨使我們的屋子四處漏水,我和外婆外公抱著火爐在床上瑟瑟發抖地取暖。但雨越來越大,水也越漏越多,外婆把家裏所有能接雨的臉盆腳盆包括碗都用上了,不停地在各間屋子裏跑來跑去,剛把這盆水倒掉,那邊的碗又滿了。

在極度的寒冷和貧困中,外公開始抑揚頓挫地吟誦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最後外公長籲,“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當時我還年幼,多年以後我才理解這首詞的意思,它已深刻地刻在了我早期的記憶裏。

外公家原本是一個書香門第,祖上出過很多進士和秀才,對於教育非常看重。但後來家道中落,又因為早年外公被打成臭老九,脊柱被打壞,眼睛也幾乎被踩瞎而喪失勞動力,貧寒的家隻得靠外婆一個人在勉力支撐。

雖然窮,但是我記憶中從沒有過餓肚子的經曆,外婆和手巧和能幹聞名於鄉裏,她總能把雞喂得又肥又壯。每天天不亮就開始起床為我們做早飯,為了孩子們還特意種了桃樹李樹無花果樹和桔子樹。外婆對我也十分寵愛。家裏沒有電視和收音機,聽說五裏地以外的大隊部有電影看,我嚷著要去,即使再疲累,外婆也會放下手中的農活,帶著我走上崎嶇的山路,滿足我的無理要求。

而重視教育的傳承一直沒斷,在我三四歲的時候,外公已經開始教我背唐詩、寫毛筆字。到上小學的時候,我已經背完了唐詩300首。小學又學習了宋詞100首。到初中我又自學完歐洲史,把歐洲各文學名著如《基督山伯爵》<<百年孤獨>>等看完了,這些都來自於外公和母親的熏陶。

6歲的時候,我到了父親身邊上小學。在外婆家的時光是我非常快樂的一段時光,以至於和後來的生活形成了強烈反差。

到了父親的鋼鐵廠,我與同齡的小夥伴格格不入。他們嫌棄我不會說漂亮的長沙話,而隻會說鄉下的土話; 我穿的也是姨、舅穿破穿舊了的衣服,到處都是補丁,既不合身也不好看; 男生們更是欺生,總是打我,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經常會血淋淋地跑回爸爸的職工宿舍,而爸爸也不在,他要上班,三班倒。我沒有朋友,也沒接觸過同齡的女孩,當上小學後第一次握住同齡女孩的手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驚訝,原來女孩子的手可以這麽柔軟和溫暖。

這樣的不合群在幼年的我心中播下了一顆種子:我和他們不一樣。

種子在中學開始生根發芽。大多數我當時的同學,都是讀完初中就在鋼鐵廠繼承父母親的職位。一想到父親那上千度的鍋爐和高溫的車間,那千篇一律的工作讓我窒息,我不想安心於此,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小學和初中的時候我的成績一直是班上中上遊的水平。從初二起,當其他人開始青春萌動各自思春時,我卻將精力專注在學習裏,學習成績也開始拔尖,從高中起慢慢開始成為了學校裏的學霸。因為我知道鯉魚跳龍門的故事,而高考則將是我首先要跳過的第一道龍門。

(14歲,被學校選拔參加夏令營,在張家界留影。中間的是我)

2.醜小鴨的蛻變和三級跳

16歲那年我被學校保送上大學。因為家裏交不起學費,甚至連火車票的錢都掏不出來,於是我去了離家最近的有補助的大學,即湖南師範大學,學當時熱門的專業生物。當然,往返於家裏和大學的火車上我經常逃票。

進入大學後我仍然比較孤僻,不太喜歡理人。大學以前的家庭條件並非我所能改變,但之後的人生,我想,我可以自己選擇。從進入大學的第一天起,我下定了決心要考研究生,我要靠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因為外婆和母親幾個姐妹都是縣裏出名的美女,所以估計我也不會太醜。他們擔心,孩子如果過早的沉迷於自己的容貌,就會影響學習成績。 所以幼年的時候,家裏一直讓我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家裏本來也沒有條件,母親也刻意不打扮我,還有意讓我認為自己是個醜丫頭。我也一直對自己的長相有點擔心。沒想到上大學後我的追求者不少,學校的青春禮儀小姐選拔賽也把我給被選上了,這讓我也多了一點點自信。

(1991年第一次做禮儀小姐,接待香港無線電視總裁邵逸夫先生捐贈湖南師大逸夫圖書館)

而此時身邊的朋友都開始談戀愛,禮儀小姐隊裏的同學更因為能接觸到社會人士,很多人早早就淪陷了,還有人被包養,不少人走上了與我完全不同的人生。但我一直很堅定,不為所動,堅持自己考研究生的願望。

早在我12歲的時候,在生物書上我讀到,物種分化得越晚越高級,我就告訴母親,人類也一樣,成熟得越晚,未來的層次就越高。長期以來我都秉持著這樣的觀點,一直努力讓自己接觸更多的知識。我的整個大學,被專業課和工作占滿,它們著實成為了我人生的養料。

大學畢業後,我如願考上了北大醫學院(那時候叫做北京醫科大學,簡稱為北醫),再次開啟了我新的人生征程。此時,人生為我注定的那條路已經徹底和我分道揚鑣,我開始了自己的闖蕩。

在北大醫學院的三年,我仍然一如既往的努力,通宵熬夜做實驗是常事。畢業後,我被係裏留下來繼續做科研並同時擔任助教。如果不出意外,幾年後我將繼續在係裏讀博士,再過幾年就能當上講師,多年以後我就能成為副教授教授,看起來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24歲,我在北大醫學院的碩士答辯)

 但此時,另外一個人生問題又擺在了我麵前。那時候我已經過了25歲,在當時的父母以及社會眼裏,我已經是個妥妥的“大齡剩女”,每個人都在催促我,給我安排相親,這讓我十分難受。同齡的同學們要麽早就結婚或者配對出國了。我的學曆在當時太高,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就往往是二婚,所以一直不成,後來甚至連看門的大媽看我的眼神都帶有憐憫,要給我介紹一個掃地的大爺。到最後,我的女性朋友都懷孕休假生產去了,而我還單著,前所未有的壓力撲麵而來。

這個時候,我開始思考是否要去國外。在我畢業的一年多時間裏,師兄弟姐妹們全部都出了國,隻有我留在了國內。一邊是係裏穩定的晉升路徑,一邊是國外的自由,我有些猶豫。

(北醫工作照)

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我往美國、德國和加拿大幾個國家發了幾封申請博士職位的信件。因為我當時已經發表了三篇第一作者的文章,所以都得到了回應,其中美國、加拿大都給了比較好的職位,德國這邊更是主動,第一次麵試完後馬上約了第二次麵試,麵完第二次直接敲定了要我。

當時德國這個項目是公開發布在《自然》期刊上的,是德國知名企業拜耳藥業集團和斯圖加特大學合作的。他們給我比其他3個項目都豐厚的獎學金,每個月2300馬克,也就是1萬多人民幣。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這個獎學金相比我在北醫每個月500元人民幣的工資,還是挺有誘惑力的,看著前景良好,我欣然前往。

回想起來,當初絲毫也沒害怕過異國他鄉和前路的渺茫,有人問我怎麽有勇氣?我一不會德語,在德國又沒有一個熟人!可是我原本就一無所有,又有何畏懼?!

(臨出國了,即高興也忐忑)

3.異國他鄉一個人的打拚

 在德國的前三年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美好。文化差異是個問題,我還遇到了一個沒有人情的導師。

導師是一個工作狂。下班後別人都休息了,她吃完晚飯後又會回到實驗室,繼續工作至晚上十一二點。作為她的學生,我得比她更加勤快的工作,也就是說每天早上最晚8點到實驗室,一直忙碌到至少到晚上8點才能離開,有時要待到晚上10點以後,期間我幾乎沒有時間吃晚飯,並且全年周末無休。

但並非所有學生都和我一樣,德國學生們往往在我到實驗室一個小時才到,下午還要喝下午茶,五點左右就結束了工作。後來我才知道,導師之所以招我,不僅僅隻是因為我的優秀,更因為我是個中國人,勤奮,任勞任怨。

導師也不讓我學德語,一方麵她不願意我把時間放在實驗以外的任何東西上,另一方麵,她不希望我與本地學生交流,以防他們告知我德國的法律並不允許像她這樣壓榨職員,因為她同時克扣了我進一半的工資,用這份工資另外養了兩個大學生做助手。

在這個實驗室工作的頭一年,因為孤獨寂寞和無助,我幾乎整整哭了一年,甚至沒有接觸過真正的德國社會。到德國三個月之後我才知道德國的超市晚上6點就關門,周日也不開門,經常錯過超市上班時間而無法購買食物的我,還幾次餓暈在公交車上。這樣子過來兩年後,本來苗條的我,因為整天不動迅速發胖,還一周接一周的生病,剛剛病好幾天又繼續生病。

那時候我也沒有朋友。在實驗室裏,因為我持續的加班,也不參加德國同學們的任何活動,比如一起去食堂吃午飯,一起喝下午茶等,這讓他們都很不悅,覺得我的加班使得他們壓力變大了。而90年代的中國留德學生本就不多,除了公派留學生,其他的大多是小留學生,他們互相攀比誰家更有權有錢,男生為了搶女朋友大打出手,不少還成為了留學垃圾。我卻一個人獨來獨往,不用父母寄錢還拿著德國政府給的高額獎學金,自然而然就成為了他們的眼中釘。

工作到第三年,這樣的日子越發難以忍受,我也越來越不喜歡導師的人品,而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導師的不講禮貌。

作為博士生,我會給德國的本科生帶實驗課。有一次我正在講課,台下有20來個學生,導師忘記了她的實驗器材放在哪裏,以為是我放錯了位置,踹門進入教室大罵我。雖然後來她找到了,也沒向我道過一聲歉。

常年的壓力和沒有朋友讓我感覺快要精神分裂。來德國之前,我一直有個堅定的人生理想。小時候母親給我看《居裏夫人傳》,我就暗自在心中下定了決心,想獲得諾貝爾獎,成為中國的居裏夫人。

但這兩年讓我覺得夢碎,一來是重複的工作消磨了我,另一就是,我看到了科研天才和瘋子的存在。和我同桌的德國師兄,不僅有著絕佳的科研頭腦,更有著瘋子般的拚勁,博士學位做了六年,博士論文發表在<<科學>>雜誌上,一畢業就直接被拜爾藥業收入公司,聽說很快就提為實驗室主任。反觀自身,我自歎不如。

 

我向母親表明了想要退學的想法,母親並不理解。我的一位高中同學,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他保送巴黎大學後也被導師壓榨,但他是個內向的男生,最後忍到畢業拿到了博士學位。母親希望我向他學習。

那時候發生的在美國的中國博士生盧剛開槍擊殺導師並自殺的事件,讓全世界人們都震驚不已。我思考了很久,覺得自己要麽會走盧剛的後路,要麽會抑鬱發瘋,於是決意退學。就這樣,我失去了兩年多的時光,但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我熟悉了德國生活,也重新認識了我自己。

重振旗鼓,我想,也不能一無所成回國,就重新申請博士,這次,對於項目的挑選我就更加綜合考慮了。認真挑選了幾個醫學院校和研究所,最終我選擇了有著德國牛津劍橋之稱的圖賓根大學,並且選擇了一個“正常” 的導師。

(2001年,第二個博士項目,與瑞士蘇黎世大學合作)

學習工作恢複正常之後,我也開始有了感情生活,在圖賓根的第二年,有很多德國本地人追求我,其中不乏富商企業家。我交了一個男朋友,第一次見麵,他包下了一座城堡與我共進晚餐(據說周總理曾經在這個城堡裏吃過飯,還特別喜歡,不知真假),讓灰姑娘的我對他另眼相看。

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板,資產過億,家裏停著十幾輛車,蘭博基尼是他追妞的工具。他每次吃飯食材都要最新鮮的,從原產地空運。任何奢侈品隻要我開口,他都會馬上送過來。擁有巨額的財富,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享樂。

(乘坐蘭博基尼在意大利多洛米蒂遊玩)

和他談了半年,我忽然就覺得無聊,那些昂貴的物品帶給不了我快樂。我一直以來秉持的奮鬥精神和他的享樂主義格格不入,他身邊的鶯鶯燕燕也讓我十分不滿。我覺得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於是就和他提了分手。

很多人說我傻,說我沒有遠見,但我沒有後悔過,花著自己通過努力掙來的錢,買到的每一樣東西都讓我更加珍惜,我喜歡這樣的踏實。

後來我遇到了我的先生。他是瑞士人,在隔壁實驗室讀博士後,非常熱愛戶外運動。而自小在山裏長大的我,一直自稱山的女兒,徒步、爬山絲毫不在話下,正和彼此的胃口。就這樣我們開始了戀愛,每天一起早起去實驗室上班,然後一起下班,日子過得規律淡然但安心。

(我和先生都很熱愛戶外運動,時常一起攀岩和登山)

博士畢業後找工作我搖擺了許久。我的很多朋友都在美國工作,我的父母希望我回國,因為我依舊可以回北大任教。最後因為先生的原因,我選擇留在了德國。

(博士畢業答辯會上,我非常開心)

我們一致認為,家裏不需要兩個教授。先生是那種為了科研,哪怕是賣了自己都願意的書呆子,所以他留在學術界搞研究,我則進入德國醫藥金三角的醫藥公司裏工作,並在兩年後升任公司經理。

此時我已經三十多歲了。作為生物學者,我深知生物的節律,人過了35歲後生育對母親對孩子都不好,我和先生決定要撫育一個孩子。於是34歲這年,我懷孕了,因為覺得在公司裏沒有什麽晉升空間,我選擇了辭職。擁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以後,我選擇了自己創業。

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德國和中國有著越來越多的經濟和文化交流。而語言的障礙和文化的差異,是很多時候大家的跨不過的坎。因為我出色的語言能力,還有豐富的中國和德國的生活及職場經驗,經常有各個德國公司和政府單位請我去做翻譯和谘詢。

記得有次因為中國展商違規被抓進德國監獄,我被邀請過去做翻譯。活動結束後先生給我打電話,他說“你去哪裏了?怎麽打電話找不到人,我都擔心你是不是出了車禍。”我說,“我剛才在監獄裏”, 嚇得先生都說不出話來,還以為我幹了什麽違法的事情。

出入政府機構的次數多了以後,有一天市長提議,讓我組織領頭成立一個中德友好交流協會,負責我們當地的所有中德交流活動。

(中德友好協會搞活動,我代表中方向德國警察贈送禮物)

日子在安穩和平靜中進行。兒子在慢慢長大,我一邊自己忙業務,一邊堅持鍛煉,期間考下德國健身教練證和瑜伽老師證,業餘時間在健身房教課。先生則在事業上大展鴻圖,攻克一個個科研難題的同時,先後培養出十幾名碩士、博士和博士後。

幾十年過去,我們仍然是當年求學的窮學生模樣,不買名牌不用奢侈品,一切自己動手。弄了一個小菜園,陽光好的日子裏我會在菜園裏度過愜意的時光。即使新冠來臨,我們仍然自給自足,回歸生活,回歸傳統,不需要多少現代文明,簡單是我們快樂生活的真實寫照。

從湖南農村到德國,我實現了一個非常大的跨越,但回頭來看,也是自己穩紮穩打一步步走出來的,那些年努力的自己,一點一點給自己鋪出了一條既定命運之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