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之後見彩虹,上海灰姑娘的國外故事
文章來源: bronzegoat2021-03-15 07:42:17

李紅/口述

葉心/撰文

首發於:今日頭條的<<自拍>>期刊2021年2月17日

我叫李紅,今年50歲,在德國生活了27年。經曆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後,我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生活也非常地眷顧我。我和德國人彼得的愛情打破了地域、民族和年齡的限製。

(2019年7月,我在波恩的慈善晚會上。)

1971年我出生在上海郊區,準確地說是上海縣的一個農村裏。小時候的我和那個年代的農村孩子一樣,和奶奶媽媽一起種田和幹各種農活,包括喂豬、養雞等。13歲那年上海閔行區變成了經濟開發區,我們的農田被征走了,媽媽進了工廠,而我則到了上海市上中學。

16歲我中學畢業後,到上海市上海市徐匯區旅遊職業學院培訓。三年培訓結束時,正趕上上海紫藤賓館開張,我就成為了第一批員工,負責管理一個12人的團隊。後來領導班子改組,我降為普通工作人員,負責打掃整理客戶的房間,還需要做兩班倒的工作。

有點不開心,但因為是涉外酒店,我可以直接接觸外國客人。而我的英語很好,客人們對我經手的事情和服務感到滿意,經常會留下10到20美元的小費。我記得曾經有一個紐約來的美國客人,他一次就給我留了100美元的小費。這在上個世紀90年代確實是給很不錯的工作,我成了家裏收入最高的人。

(1989年,我18歲,姐姐結婚,我們的全家照,左一是我)

那時有一位德國客人對我一見鍾情,對我展開了熱烈地追求。他比我大八歲,我對他的感覺也不錯,感覺他是個守時、自律、嚴謹、可靠、規矩的實在人。他不會花言巧語,不亂來,讓我覺得安全和放心,於是我們相戀了。

在他的邀請下,對外麵世界充滿好奇心的我決定隨他到德國看看,我想這說不定是一個改變我在賓館裏被“打入冷宮”局麵的好機會呢。1994年,我隨他前往德國伍珀塔兒,拜訪他父母和他生長的地方。

(1994年我滿懷憧憬,在出國前留念)

離家的時候我父母都不同意,都擔心這個德國人會不會是個騙子。我媽媽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眼淚嘩嘩地流出來。我對媽媽說:“讓我走吧,媽媽。不要擔心,有一天我會好好回來的。”沒想到這一別竟是永別,一年後媽媽就因癌症去世,這成了我心中很大的遺憾。

(1994年出國前,我(中間)和姐姐、妹妹合影)

原本隻是計劃在德國做三個月的短期旅遊。結果三個月過去,我的德國男朋友向我求婚了。像每一個憧憬浪漫愛情的姑娘一樣,我高興地答應了他的求婚。就這樣,1995年我們結婚了,我也留在了德國。

新婚激情還沒過,生活就開始顯出它殘酷現實的一麵。我的丈夫是一個電氣工程師,工作要求他經常全世界去出差,一走就是三個月。可我的中國護照去哪裏都得辦簽證,這樣就跟不上他的步伐,大多數時候都得留在德國。為了盡快適應新的環境,我利用丈夫不在的時間去成人大學學習德語。

那是一段很難熬的日子。我是個愛說愛笑愛熱鬧的人,習慣了上海這個繁華大城市的生活,而伍珀塔兒卻是一個人口才三十多萬的小城市,生活冷清寂寞,讓我非常難適應這個落差。我在德國既沒有朋友,也沒有工作,先生又常年不在家。雖然可以往國內打電話,可每分鍾3.5馬克(大約15元人民幣)的價錢讓電話也變得奢侈。

過了半年這種孤寂落寞的日子後,我便操著磕磕巴巴的德語去找工作,在一個高檔時裝店裏找到了我在德國的第一份工作——賣高檔品牌服裝。很快我就能和德國人自由地用德語交流了,工作起來也得心應手,我感到稍微有點開心了。

婚後兩年我懷孕了。我27歲,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健康小子。那時候德國的法律是三歲以下的孩子不許上幼兒園,必須自己帶。好在公婆每周三幫我帶孩子,我可以一周出去上幾個小時的班。我本來想等孩子三歲上幼兒園時再去找個更好的工作,可是我沒有在德國上學的經曆和證書,所以幾乎找不到自己期待的好工作。

(兒子2歲半)

我一向喜歡健身,就去健身房訓練,想改變一下因為生產而變了形的體型。老板娘見我有板有眼的動作做得不錯,就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有健身的基礎,願不願意做一個健身教練?於是我就參加了為時一年半的健身教練培訓,成為了健身教練。這一幹,就做了八年。

(我在健身房裏教杠鈴操)

丈夫仍然在全世界飛來飛去。他永遠是出差三個月,回家休息兩周,然後又是下一次的出差。好容易有老公在家,我滿心歡喜,憧憬著全家人一起團聚,想和兒子和老公一起樂融融地散步或者郊遊。可老公根本就沒這個意願。

他保持著他單身男人的習慣,一邊是來去自由,一邊把所有閑暇時間都投入到他的個人愛好中去。在家裏總是一個人聽音樂,聽到半夜才肯上床,不到中午12點又絕不起床,完全和我們沒有交流。而我則繼續一個人帶孩子,上健身房教課掙生活費,累得半死半活。別說散步、撒嬌,或者希望他幫忙帶孩子都不可能,充其量就是又多了一個要伺候的人。

這樣的生活過了幾年,我發現自己都沒有笑容了。生活沒有著落,身邊沒有親人和朋友,我的心情憂鬱得要死。我捫心自問:我本是個開心的女孩子,在上海的生活有滋有味,怎麽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這種沒有希望的單身媽媽的日子,難說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不行,我還年輕,與其這樣,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我要賭一把!

(99年在德國,心中覺得孤獨、失落、壓抑、迷茫。剪去長發,想以此改變自己的生活。)

 

2003年,32歲,在分居一年後,我和他離了婚。為了不給他增加負擔,我淨身出戶,不要贍養費,也不要他一分錢,隻要兒子。驕傲又固執的我隻帶著公公送的一輛歐寶車、一箱子衣服和一台電腦,就和兒子離開了這個男人和我們曾經的家。我相信我一個人仍然可以過得很好,而且可以把兒子養好。

(2003年離婚前,覺得生活有希望了,抱著兒子我們笑得陽光燦爛)

在那之後我又認識了一個比我大6歲的德國男人。不像我那大手大腳的前夫,他為人節約,會投資,也會生活。認識半年後他對我說,我可以帶著兒子搬到他那裏去住,於是我們就去了。然後問題也來了。他對我是不錯,但是他把我當作籠中的金絲雀來養。

他說:“好女人要像日本女人那樣安靜的、輕言細語的跟在男人身後,不會想著去出風頭什麽的。”其實他就是不想讓我和為數不多的女友聚會,甚至不讓我回上海看望親人。總之就是除了去健身房和買菜就不讓我出門,我感覺到完全沒有了自由。

兩年半以後,我悄悄地問7歲的兒子,“兒子,咱們離開這裏,去租一個小小的房間,就我們兩人一起過,好嗎? ”兒子同意了,於是我告訴了他我的決定。他勃然大怒,說:“我很愛你!隻要你說聲對不起,給我道歉,那麽你們母子倆就可以在這裏一直住到你租到新的地方。否則你就馬上給我滾出去!”他這番話讓我徹底心涼,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這個男人,雖然仍然不知道明天在哪裏。

在這個最困難的時候,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女友薇薇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讓我在她家裏住了三天,直到我後來租到一個55平米的小套間,母子兩人在那裏一起住了五年。因為這兩次經曆我痛下定決心,以後絕不再找德國男人!薇薇的雪中送炭也讓我非常感動,一直銘記在心。

(我的女友薇薇(右一),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想過回國重新開始。但是那時候媽媽已經去世,爸爸找了個新的老伴,姐姐和妹妹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回去已經不尷不尬。更何況當年是風光出的國,現在混得這麽慘才回去,我實在丟不起這個臉。

為了讓兒子過上更好的生活,我回國學了最受德國人喜歡的精油香薰放鬆,然後在德國的地方小報上登了一則廣告:“中國精油香薰放鬆,隻接待女性”。

我的第一批客戶是健身房的學生,學生們又帶來了自己的老公,這些男客戶我還是很大度地接納了。這樣子我就能夠勉強掙足我和兒子兩人生活了。但是那五年我心力交瘁,算是我人生的低穀。不過我從來沒有放棄過生活的希望,每天晚上在上床睡覺前我都會給自己打氣。

(我帶著10歲的兒子在海南島度假)

 

我有一個女朋友珍妮,是當年我在服裝店做第一份工作認識的,慢慢地我們就成了好朋友。珍妮是一個中餐館的老板娘,餐館裏經常有德國客人吃飯。見我這些年一個人過得辛苦,她挺同情我的不幸遭遇的。

(珍妮的中餐館)

珍妮的餐館有一位常客,叫彼得。彼得的妻子得癌症去世了。一天他悶悶不樂地去她的中餐館。看見他傷心的樣子,珍妮就問:“你怎麽了?是不是鴨子不好吃?”彼得灰心地說:“別理我!我留不住女人!”

因為他想交女朋友,卻沒找到合適的,好容易遇上一個想約會還失敗了。珍妮笑了,說她有個很漂亮的中國女友,正好沒有男朋友。彼得趕緊說“那還等什麽,趕緊給她打電話,讓她過來吧,告訴她我正吃甜點呢。”珍妮口中的那個中國女友就是我。

(珍妮(左一)和我)

 

不過當時我們並沒有見麵。我已經把那輛小歐寶賣了,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於是珍妮給我們約了見麵的時間。本來我告訴珍妮,我當時37歲,能夠接受的男方最大的年齡是50歲,但是珍妮卻隻說彼得是一位非常可親的藝術商,至於年齡嘛,需要我自己去打聽,她無可奉告。

後來彼得從珍妮手上拿到我的電話,和我約好2009年1月2日上午9點半見麵。那條9點26分鈴聲大作。我打開門,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德國老人,嚇得我恨不得馬上就把門關上。出於中國人的禮貌,我還是請他進來,並給他遞上了一杯茶。結果我們聊了一個半小時,越聊我越驚訝他神奇的人生經曆,也越欣賞他的幽默和廣博的見識。

彼得23歲的時候曾背著行囊,騎著單車在世界上周遊了三年半。他從進口阿富汗文化紀念品和民族服裝起家,漸漸成為德國各大博物館的藝術品代購。如果隻聽他講話,我頂多猜他五十歲。不過我仍然邁不過生理年齡的坎,我想我們不會成為戀人,但會是很好的朋友。而彼得那次則喝了17杯茶。他後來告訴我,這輩子他都沒喝過那麽多茶。當然彼得還是看出來我嫌他年紀太大。他很失望,不過他並不想放棄。

彼得經常邀請我們去他居住的Radevormwald的農家莊園,向我們展示他自己改建的500多平米的老房子。彼得了解到我兒子是拜仁慕尼黑足球隊的粉絲,征得我的同意他多次帶我兒子去看球,並送他各種球迷的紀念品,還把自己家的花園改成一個足球場,周末經常陪著我兒子踢足球。幾次下來我11歲的兒子就一天到晚念叨:“彼得多好啊!”

(兒子是足球迷,彼得投其所好,把自家的花園改成足球場,周末經常陪我兒子踢足球)

 

彼得還努力投我喜好。他每個周末邀請我去最好的餐館就餐。因為職業的原因他經常要去美國參加展覽,不過都是短期出差,而每次回來他一定會帶給我最好的衣服做禮物。就這樣每次見麵,我對彼得的好感就增加一分,但那年齡的溝始終就橫在那裏,畢竟,相差25歲的坎不是那麽容易能夠讓我跨過去的。

(彼得和我)

2009年2月一個下雪的周末,彼得弄來一輛德國傳統的馬車,再帶上一瓶香檳酒和厚毯子約我去踏雪,一切都那麽美麗。彼得給我披上厚毯,從籃子裏取出兩隻刻有心形的香檳酒杯。我的酒量有限,第一杯香檳酒下肚,用微醺的眼睛看世界覺得美不勝收;第二杯酒斟滿的時候,彼得就捧起我的臉一陣熱吻,我也並不想抗拒,就此在冰天雪地裏一吻定情。

(2009年2月,一吻定情,心形的香檳酒杯和雪景助興,這張照片是馬車夫幫我們拍的)

 

5月的一個周日,彼得用我最愛的紅牡丹裝點起居室。在他家的桑拿房,在溫暖的溫泉蒸汽中,彼得手拿紅玫瑰向我下跪,誠懇地希望我能嫁給他。麵對如此謙虛暖心的男人,那一刻我感動得答應了他的求婚。高興之餘我也特別感謝珍妮為我的姻緣牽線,讓我找到了一位暖心的紳士做伴侶。

(2009年9月26日,我們在花園裏舉行盛大的婚宴)

2009年9月25日,我穿著潔白的婚紗和彼得去市政府登記結婚。第二天是彼得63歲的生日,我們舉行了盛大的婚宴。彼得花費很多心思,搭起大大的帳篷,裝上中國式的大門,點起喜慶的中國紅燈籠,外加紅地毯及迎客的兵馬俑,一頂紅轎子將我抬入婚禮現場,而那次婚宴光是宴請的朋友就有120多人。

用彼得自己的話來說“她不僅是一個中國美女子,還是一個靈魂純淨如水、心靈寬廣無邊的好女人,更重要的是,她和我一樣,是個把和諧放在首位的人。”總之一句話,他就是想把我寵成公主。

(2009年9月26日,我們在家裏的花園舉行盛大婚宴的現場)

 

其實在剛結婚後的半年裏,每次和彼得出門我都會因為年齡差距而覺得抬不起頭來,特別害怕別人把我當成那些從泰國買來的女人。所以我總是讓彼得一個人先走,我遠遠地走在後麵。但是後來我突然想通了:“我怕什麽?我一沒偷二沒搶三沒拐騙,我和彼得彼此真心相愛,我們自己感覺幸福,這就是我的生活,好與不好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別人怎麽看和我有什麽關係?”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害怕和彼得一起出門,相反我們反而手拉手,該怎麽就怎麽樣,毫不掩飾。

 

彼得年輕的時候並不富有。他從舊貨市場開始淘金,到後來成了很好的古董收藏家和交易師,所以他現在的財富來得其實並不是非常輕鬆。當我們決定結婚時,他的兩個兒子都已經是成年人了。為了讓他的兩個兒子放心,我們做了婚前財產公證。我組織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對彼得的兩個兒子說:“對我們中國人來說,家庭和睦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在婚前和你們的爸爸簽定了一份放棄財產的協議。他一生辛苦積累的財富是屬於他和你們的。我隻是希望你們常來看爸爸。我們的大門永遠對你們敞開。”

(2009年9月26日,我們在婚宴上翩翩起舞)

多年來彼得一直在幫德國收藏家Horst Kienzle打理家族事項。Horst希望有生之年能把自己一生收藏來的亞洲藝術古董常年展出。我們就幫他聯係德國各大博物館,但是沒有地方能夠持續展覽半年以上。於是我們決定自己開一個博物館,就將彼得55000平米的大莊園改建,一邊展覽Horst和彼得的古董和亞洲藝術收藏品,一邊展覽中國文化,並取名為亞洲藝術博物館(簡稱為亞博園,德語是Museum für asiatische Kunst in Radevormwald)。

亞博園佛教展廳               

我運用當年做酒店管理學來的知識,把亞博園逐漸變成一個舉辦各種文化藝術活動的中心。比如每年仲夏夜晚的露天音樂會是當地老百姓歡慶和休閑的大型節日。而中秋古裝遊園活動自2016年以來每年9月初都會舉辦,而且規模也辦得越來越大,德國北威州影響後來成為很大的亞洲文化藝術節。我做起來得心應手,感覺又像回到當年做酒店管理的老行業了。

(亞博園2017年中秋遊園節)

因為沒有子女,家族後繼無人,盡管行動還能自由,87歲的Horst逐漸感到寂寞。他不願意去養老院生活,我們就把他從慕尼黑接到了自己家裏照料。對我而言,這是我對親人的一種付出。彼得感慨地對我說:“不是每個德國女人都能這樣做。你是個有大愛的女人,從內心到外表都那麽美。”還說找到我,“自己老了也不會害怕!”而我則很感謝彼得給我這麽美好的生活,既然他選擇我做為他的終身伴侶,我也一定不會讓他失望,一定會讓他幸福。

我的兒子如今也已成人,也有了自己的女朋友。兒子和我的關係很好,他對我說:“媽媽,小時候我不太明白你。現在我理解你了,兩個人的關係不好時確實是過不下去的。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和兒子)

而我自己的原則始終是懷著一顆慈悲的心,一切順其自然,做自己能夠做的事情。是你的總是你的,該來的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