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種子--911的隨憶
文章來源: 明亮2008-09-11 12:24:14
中午照例出去散步,發現正在搭建的樓房上,掛了一麵美國星條旗,底下一行大字,永遠不忘911. 還在施工的灰色水泥屋頂,張著空洞大嘴,裏麵沒有牙,這種灰色讓人覺得冷。就像911這三個數字湊一起的感覺,提起來,滿眼浮出濃煙,鋼筋和灰土。

那年我是
910號從北京飛回美國的,離開北京的前一晚,還在三裏屯的酒吧裏泡著。九月的北京即使還沒有單號雙號限製,七年前,也還是最接近兒時的印象,燥熱剛褪了些,風吹著有些涼,天空有些高,也飄著雲。那晚的酒,在來來往往穿梭嘈雜的青春荷爾蒙中,有些刺激,有些慵懶,又有些迷幻。看不清辨不明酒的顏色,和生活的顏色一個樣,把酒杯輕輕一轉,閃爍的光芒就不同了。寶石般的五顏六色,夜風下,迷醉地讓人覺得生活該是永遠如此懶散愜意,不會有意外。

到家以後因為時差睡不著,老早就去健身房遊泳,沒有什麽人,在桑拿室裏,聽見外麵隱約有些廣播有些響動,也沒注意,出來時,看見大家神色匆匆,街上人也很少。但也沒覺得什麽,和熙熙攘攘北京街頭比,美國街頭的清冷,那是正常應該的。

回家後開著電視在一封封地拆信,有一大箱子,沒有一封是真正要我親自處理才可以的,雖然每封信都寫著是我的名字。有多少消息是要真給某個人某些人的呢?無非傳來傳去的熱鬧罷了,真要傳的話,其實都說不出口的,而那本應該接受那信息的人,也永遠收不到。大家彼此就這麽隔膜著,雖然每天郵遞員還會辛辛苦苦走街串巷的送這些信,熱鬧的信,表明我們還都在社會中,或積極或背動地活著需要著。

而後就看見電視裏的飛灰煙滅了,氣氛凝重的不象是真的。而有架飛機,還是從家門口機場飛走的,那五角大樓,我回國前工作的公司,剛好都能望得到。街上更寂靜了,有直升飛機突突低低地盤旋。電話線路倒是繁忙著,這時真需要空氣裏的活著的話語,才能讓那些倒豎的寒毛再平順地躺倒,把臨近的恐懼化化開了。

那家公司的朋友說,空氣裏彌漫著黑煙,每個人都在和家裏人報信,然後呢,打算著去哪裏度假。死亡的警笛一鳴,人人都知道以前是有多麽浪費時間在瑣碎無聊上,在本不應該做的事情上。大家隻對身邊的事情有感受,就像千裏外的地震,不身臨其境,還是不覺得那巨大的災難,和自己到底有什麽關係。而家門口,即便是場車禍,也會帶來真實的恐懼,更別說全球矚目的事情,就在家附近發生了。

有一個朋友,
911那天在紐約,她剛剛搬過去找工作,那天在華爾街,一步一步走了一整天,絕望恐懼,通訊不通,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等再回來搬家和我告別時,提起那一天,哭得好傷心,上輩子的委屈都濃縮在那裏了。

事件不過是種子破土而出的那一刻,種子老早就埋下了。我們不過選了這一天,做標誌。七年以後了,很多事情都再變,很多生生死死離合聚散慢吞吞的還在發生。種子發了芽,就纏纏繞繞的長成了樹,泥土下,盤根錯節,拔都不容易。

我七年前,頭發還是清湯掛麵筆直的,耳朵上光潔的什麽洞也沒有,腳指甲是本色的,腕子上也沒有手鐲累贅,隻穿到領口的衣服,一心一意想著生個孩子。

七年後,美國還在伊拉克打仗,油價已經飛漲,房貸利率倒是低到了
5.6%,房子一批批被拍賣,而台麵上還在一波一波的演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唱詞都很響亮且鏗鏘,水袖也甩得婀娜,咿呀呀眼花繚亂。

七年前的
911,將會永遠定格於一幅黑白膠片,有興趣翻翻看,解釋後來的因果。而對很多離得遠的人來講,也隻是刻在河邊老樹上的一道痕,撫摸起來,會唏噓地說,那年的水,真大,都到這裏了。

不用很久,那咧著嘴的灰水泥,就會唐璜成了美麗的現代房子,有線條,閃著亮。那不能忘懷的標語也無須在那裏掛起,沒地方掛了。生活還在繼續,孩子們在興高采烈的成長,追逐陽光下的噴泉和小狗,花開了又謝又會開,還會是一片姹紫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