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昔打工歲月稠:: 油鍋阿沈
文章來源: 明亮2008-01-08 19:21:15

中餐館後廚房,男女比例接近戰場,還不如戰場。戰場上起碼有文工團,醫療隊。而在中餐館後廚房,雖然是油煙彌漫代替了硝煙彌漫,女性卻沒有機會穿掐腰的軍裝慰問戰士唱歌跳舞,當然也不會有饑渴異性羨豔的目光。我很少見過女性在那裏工作的,阿沈是個例外。 

我其實連她的全名都不知道,她是香港人,講廣東話。隻知道大家都叫她阿沈,到底是她是姓沈還是大家尊稱她為阿嬸我就不得而知了。她中等身材,圓圓的臉,臉上也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是和善還是麻木。老板介紹她時,告訴我,她在廚房做油鍋,做了已經整整十七年。 

十七年,每天如一日在後廚房裏,陪伴她的隻有冒著泡的沸騰的炸鍋,永遠炸不完的春卷,左公雞還有甜酸雞。她見不到前麵絡繹不絕來往的客人,她說話大家多半聽不懂,她也聽不懂大家說的,她也幹脆就不和大家說話。經常看見廚房的墨西哥人都一邊切雞一邊閑扯一邊豪放的大笑,而阿沈的休息,往往就是一個人坐在灶台旁邊的一個小凳子上,輕輕的喘氣。她也不幹什麽,就是坐在那裏,如一尊佛。 

老板告訴我,從他接手買下這個餐館,阿沈就已經在這裏了。老板有時會發脾氣,一般大家見老板發了脾氣都會噤若寒蟬。唯有阿沈不怕她。阿沈很少發脾氣,但她敢和老板互相叫板。阿沈發起脾氣來嗓門很大,圓圓的臉漲的紅紅的,嘴裏一連串的小型炮彈噴發出來,又尖又硬,我是一句都聽不明白的。老板一看她發脾氣了,會很快敗下陣來。不再數落她,會推開她自己上陣炒那個炒錯的菜。背地裏,會和我們說,阿沈老糊塗了。 

十七年,我被這個數字震撼。十七年,在任何一個地方呆上七年我都會無聊的抓狂,更何況是在這個油煙彌漫,吃飯時間如打仗的廚房裏麵。記得當年,有個清冷的早晨,我從水桶裏麵撈出昨夜泡的抹布,水嘀嗒流著很涼,我用手搓洗著。我那一瞬間非常迷茫,我不知這樣的早晨,這樣的日複一日會帶我走向哪裏。而我轉頭看見阿沈,她正在默默地清理著爐灶,不知為什麽她的沉默勞作的背影,卻有著種異常的穩定和力量,可以把那些煩躁輕浮都一樣一樣地化開,我也就安穩下來。 

阿沈也笑。她很喜歡以前這家餐館的老板。那個老板身材瘦小,卻是非常有桃花運。據說已經結婚離婚三次,可每個老婆都還和他一起玩得很好。那個老板有次回這裏看看,阿沈拉著他,說要給他做飯吃。她給他做蔥油雞。她在一隻光雞身上,抹鹽和調料,一遍又一遍,微笑著。老板娘會去打趣她,“阿沈,弄個雞要這麽久啊?”她會嘟嘟囔囔說一些話,臉上卻笑得更開了。後來我們也沾光吃了幾塊蔥油雞,味道真是好極了。 

每天晚上,阿沈的老公會來接她回家。她老公也是廣東人,兩人從來都是拉著手回去,絮叨一些事情,這是我見她說話最多的時候。艾迪說:“別看阿沈,她可是很有錢的,她從來不請假,最喜歡攢錢。”艾迪當著阿沈的麵這樣講,然後用粵語問她是不是啊,阿沈會樂嗬嗬的不好意思地否認著,還帶著些羞澀。 

不過,我最懷念的是阿沈做的醬鴨,我們會分到一些醬鴨翅吃。那是我吃的最好吃的醬鴨翅了。隻可惜當初我隻喜歡吃,沒把方子竅門弄到手。 

不知阿沈現在哪裏度晚年了。她老公也一定喜歡她退休在家做飯吃的。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年輕時會是那種甜蜜的小姑娘的類型。隻是現在甜蜜的小姑娘,都不用著這樣麵對煙熏火燎的灶台,她們也很少有人會做那麽好吃的醬鴨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