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理工大學的一個工科專業,每個班的女生勉強能湊夠一個寢室。雖然是隔壁班的,我們和她們的寢室卻是同一樓層的一頭一尾。所以,我們兩個班女生的走動不算密。陶子那時候留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高挑、安靜的姑娘,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
我和她的交道應該不多,最多是一起上些大課,而且,估計還很少會坐在附近一起的。唯一記得的一次我們有交集,是大三時學校的那個“詩歌散文大獎賽”。
其實,我並不知道她也參加了。隻是在評獎結果裏,看到她和我的名字,一前一後在一等獎空缺的二等獎裏。而她獲獎的,便是上麵這首《我真想被印進那張風景畫片》。
畢業後,一直沒有再見過她的麵。偶爾有些她的消息,知道在本校的中文係讀研究生了;來加之後,聽說她也移民加拿大了。不過,她並不是在蒙城,所以,並沒有去細細問她的聯係方式。 直到幾年前,微信時代了,大學同學建起的群裏,才再次看到她的樣子、聽到她的聲音。
開始隻是覺得,她比較喜歡發自拍,而且基本都是同一個角度的大頭照;還是就是喜歡發語音,大段大段地。照片看起來,除了歲月的痕跡,跟以前沒大變化;聲音呢,我就覺得好好聽、而且普通話說得好準。不過,慢慢地,就覺得不大對勁,她好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一個她自己的世界裏。有回,她再次對群裏用了微信”呲嘴笑“表情符的人發飆,我和其他幾個當時正好在場的人,覺得過分了,便你一言我一句地跟她理喻起來。很快,我便收到了另一個更相熟些的、他們班另一個女生的私信,告訴說:陶子有抑鬱症,多擔待點、別和她計較。
聽知道內情的同學們說起來,才知道她在國內便診斷有精神疾病了。隻是,她一直不覺得自己有病,拒絕吃藥治療。後來,實在是坳不過父母的懇求,為父母勉強吃了一段時間的藥。但是,最後還是瞞著父母,離開了家,尋求同學朋友們的幫助,買了機票,回到了加拿大。因為不想要被父母找到,她一直沒告訴他們自己的具體住址。她出國之後,看起來也好像在到處走動,多倫多、蒙特利爾、溫哥華、美國,其中有段時間,還去了英國、到了她在英國的妹妹那裏。 她在微信裏多次提到,她是虔誠的基督徒,曾經去神學院學習,學習完了之後,回中國是為了傳道的。她在英國的妹妹準備結婚了,她卻覺得她妹妹的婚姻是被人陷害、是誤入歧途。為此,她還給教皇還是啥教會的上層寫信,要解救妹妹。那封英文信,她發了給大家看。我很是認真地看了,寫得是真好,文筆是一流。可惜呢。
陶子的父母認識我們同學之中幾個,便托他們在同學群裏尋求幫助,希望可以讓陶子在加拿大接受治療、定居下來。大家為了這個,討論了很多次,都沒有找到什麽有效的方案。 她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如果沒出啥事故、意外之類的,她不認有病,就算我們找到了她,也沒法讓她去看醫生治病的了。因為她那麽虔誠地的信神,我們想過也許她信賴的教會、神父能說服她。聽說她在蒙特利爾的那段時間,我還發動身邊信教的朋友,讓他們留心自己教會新來的姐妹裏有沒有陶子。從她說過的看,無論她到哪裏,她都會去當地的教會的。可惜,還沒有任何線索,又聽說她去溫哥華。
她最先去到多倫多,是想要開一個工作室的,她籌劃的那個自己的攝影作品展,好像是有預期舉行了的。她也一直提,她的另一個目標,是要遇見神安排的那個他、把自己嫁出去。一直以來,都是好有想法、好有憧憬、好有期盼、好有生氣的那種。所以,我們一直都覺得,她好像沒有一般抑鬱症對生活的那種無戀無望。反倒是她說起以前,講起現在,自己如何如何被他人陰謀對待,自己和親人怎麽遭遇陷害的種種,讓人覺得她更像是有妄想症 —— 被迫害妄想症。
去年十月,在溫哥華的同學在群裏報信說,他們把陶子送上了回國的班機。她一直是執意拒絕回國的,不知道怎麽會回心轉意的。問起溫哥華的同學,她不想細聊,隻是說,倦鳥知返吧。 大家都稍感寬慰,她終於回家和父母團聚了。她可以得到父母的照顧、父母因她在身邊也不必那麽日日擔心了。
可是,農曆新年過去不久,二月二十五號,微信群裏驚現噩耗:前一天下午四點多,陶子從自己家的十樓窗戶跳下,經搶救無效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太太意外了。有同學說,新年剛跟她父母聯係過,她父母很高興的告訴說,陶子接受治療,效果不錯;還有同學說,元宵節的時候,跟陶子通過話,她還說想到杭州去,跟老同學們見見麵。
如果是這樣,她真的是想不開跳了樓,還是她被幻覺誘惑而出的意外?我禁不住在心裏問,同學們、她的家人朋友們,到底之前可以怎麽做、如何做,才可能避免這個結局呢?
那天晚上回到家,重聽梅溪湖四子的《心髒》,淚流滿麵,知道多痛心,一個鮮活的生命如此地失去。
隻祈望,這是她從這些年抑鬱症和妄想症的辛苦和折磨中的解脫,而陶子在她虔誠信仰的天國,沒有眼淚、沒有悲傷、沒有疾病......平安喜樂。
* 薩克管也被譯作”薩斯風“。不知怎的,我喜歡這個名稱一如我喜歡它的音質,所以借來做了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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