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平:轉型悖論
文章來源: 萬家述評2013-01-27 17:01:05
孫立平:轉型悖論

轉型悖論之一,人的作用和製度的作用之間的關係是什麽?

在社會轉型的過程中,有兩點人們一般都會認同,一是關鍵是製度建設,二是人治是靠不住的。理論上來說這是不錯的。但問題是,製度建設從哪裏來,製度建設如何可能?這樣來看,首先還是人的作用,而關鍵是相關的人得到了必需的位置後能不能轉向製度建設。這取決於兩點。一是有沒有這種意願,二是能不能造成製度建設的勢。

轉型悖論之二,運動式變革與製度化建設。

在轉型期的變革中,隻有形成穩定的製度安排,才能確保變革的成果。特別是在經曆了十年文革的政治運動之後,人們對運動和運動式解決問題的方式,更是有著共同的警惕。但事情不能陷入教條化。前麵的分析表明,隻有在具有變革意識的領導人獲得了必要的權力,新製度的建設才有可能。但問題在於,這時的變革往往能夠麵對著強大的既得利益集團的反對,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能夠使變革得以破局?有一個事情必須弄清楚,“真正解決問題”和“如何破局”是兩回事。靠製度化本身是破不了局的。這時,運動式的變革過程往往是需要的,這種運動式的變革過程,既是削弱變革阻力的過程,也是變革力量動員的過程。因此,不要天真地、簡單化地將民眾參與等同於“運動式”。反腐敗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前些天我曾經提出一個問題,“製度建設從哪裏來”?沒有民眾對反腐敗的參與,沒有民眾參與所形成的壓力,製度建設有可能嗎?誰不知道財產公示製度解決問題,但會自動出台嗎?多少年了?在既得利益集團如此強大的情況下,所有反腐敗的製度建設都胎死腹中,不形成反腐敗的巨大力量,哪來的反腐敗製度建設?當然更關鍵的是,在破局之後,要盡快轉入製度建設的軌道。

轉型悖論之三,改革與革命。

促進變革,避免革命,這是當下社會中許多人的一種共識。一般地說,這也是不錯。從消極的方麵說,一方麵革命的代價太大,另一方麵,誰也不能保證在革命後能建立一個更好的體製。於是,我們也就看到許多反對革命的文章。但問題是,且不說革命有時是一種必然,不是誰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更經常的情況是,沒有革命的壓力,改革的動力從何而來?誰願意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進行實質性的變革?因此,革命是需要避免的,但革命本身不應當受到抹黑。關鍵的問題是,執政者如何將可能的革命壓力變成現實的變革動力,從而將曆史引向代價較小的變革之路。

轉型悖論之四,漸進式變革與激進式變革。

中國改革,一直津津樂道於漸進式改革,同時,無視蘇東大部分國家已經進入發達國家行列的事實,不斷抹黑激進式變革。其實,激進與漸進,各有其利弊,而且在一個具體國家的變革中,不可能隻使用其中的一種。實際上,中國漸進式變革的弊端現在已經越來越明顯地顯露出來。首先,在一個以漸進式改革實現社會轉型的國家中,既得利益集團從容形成的條件更為有利,更容易陷入轉型陷阱。第二,對於有些改革,隻強調漸進,不大刀闊斧,是根本改不動的,如公車改革。在這種情況下,漸進式改革往往成為不改革的借口。幾年前我就提出,區別於漸進式改革與不改革的標準,就是看有沒有時間表和路線圖。

轉型悖論之五,上層的力量與下層的力量。

革命是自下而上發動的,改革是自上而下推行的。因此,最力量的改革模式是執政者意識到社會中的危機,自覺地推行自上而下的變革。但這樣的情況在曆史上不多,隻能可遇不可求。因而,大部分變革是上下合力的結果。其具體過程往往是,最早感受到危機和問題的民眾,在開始表達變革的訴求,明智並有能力的執政者結果這個要求,將其變成變革的方案。這其實也是一個阻斷革命的過程。也就是說,變革中上下的呼應是很重要的。中國改革在70年代末也是這樣啟動的。但在西單民主牆後期,當時最有實力的實際領導人,在上下層之間劃了一條“楚河漢界”,越界尋找支持被視為對“我們”的叛變,從此上下層之間的良性互動過程也就結束了,路子也就越走越窄。

轉型悖論之六:變革與秩序。

怕亂,往往是不改革的最主要理由。中國社會中該改的不改,甚至不作為,往往與這個因素有關。要成功地進行社會轉型,確實不能忽視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確實是存在的。因變革造成天下大亂的,確實有。但在劇烈的社會變革時期保持了社會秩序穩定性的也有。比如,蔣經國時期的台灣轉型,最近發生的緬甸民主轉型,還有此前的越南的民主轉型等。這個問題確實很複雜,但從最簡單的角度說,變革的時機非常重要。這幾個地方都是及早地啟動了變革,沒有把變革拖到一個更困難的時候。因為及早啟動變革,執政者還保持著較強的權威或執政能力,問題的解決還較為容易,民眾的情緒也比較克製等。

上麵陸續發了六條“轉型悖論”的微博,主要是想說明,改革和轉型中的許多問題,不能絕對化教條化。要恰如其分地看待這些因素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