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北京】(之一)——胡同裏的夏天
文章來源: 十三姨夫2008-08-21 11:18:07


【懷念北京】(之一)——胡同裏的夏天

 

十三姨夫

 

 

如果你從小在北京長大,就知道《永遠有多遠》是一個地地道道發生在胡同裏的故事。白大省去胡同口的小賣部打汽水的事讓我懷念小時候住過的西四北六條。那時候,每個胡同都分南口北口或者東口西口;每個胡同都有一戶被稱作高台階那家;每個胡同都有一個叫“大頭”的孩子。

 

選擇一個夏天的夜晚,再次走進這些胡同,你會發現路燈比從前明亮了許多,窄窄的路上停滿了漂亮的私家車,空調啟動的聲音此起彼伏。再往前走,你看到了滿牆怒放的牽牛花和花池子裏的五顏六色的草茉莉。路燈悄悄黯淡,空調聲漸漸遠去,路邊的汽車也退出了舞台,所有融化了的記憶從幹擺細磨的灰色磚牆裏緩緩浮現:一個男孩叼著一根已經被嘬得發白的冰棍,黑色塑料涼鞋敲打著幾乎被曬化的柏油路麵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胡同東口有個國營副食商店,賣油鹽醬醋、肉食和蔬菜,綠色塑料天蓬下堆著成筐的西紅柿、黃瓜和茄子。

 

胡同西口馬路斜對過有個小賣鋪,賣火柴、煙、電池、紐扣、酸三色糖、杏話梅、桃酥和硬得像石頭一樣的自來紅月餅。小鋪門口就是七路汽車站,白色布棚子底下總站著幾個等車的人。

 

西口外大雜院裏住著個老頭。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在便道上擺個小人兒書攤兒,兩分錢看一本。看小人兒書能讓人達到忘我的境界,綠色的吊死鬼(槐蠶)拖著長長的絲垂在眼前都渾然不覺。老頭喜歡和孩子們聊天。有一天他對我說:“我認識你媽媽。她是大隊長三道杠。你怎麽連一道杠都沒有?”

 

中午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但是頂多不過三十一二度,躲到樹蔭下馬上可以享受清涼。這段時間,沒有往來的自行車。蜻蜓在幹燥的空氣裏滑翔,翅膀微微抖動,瞬間改變了方向。彩色粉筆畫的小人躺在柏油馬路上,靜靜地享受午後的陽光。

四合院的北房,夏天依然透著陰涼。姥爺和駱三爺喝著茶,下著圍棋。老座鍾哢噠哢嗒地等著他們落子,瓷點心盒子上有個抱鯉魚的胖娃娃。住在小跨院裏的張興亞先生已經九十歲了,他已經老到足不出戶,飲食起居都要由保姆照料。通常在這一天中光線最好的時間,他正在讀一本發黃的線裝書。

 

院子裏籠罩著一種慵懶的情緒,竹竿上拴著的紅布條垂頭喪氣地耷拉在鴿子棚頂上,東屋的大黃貓趴在葡萄架底下目光迷離。隻有很仔細,才能聽到海棠樹下蒼蠅籠子裏囚徒們無奈的嗡嗡聲。

 

人們選擇在這段時間小憩,但是隔壁院子穿著鬆鬆垮垮的大背心,乳房耷拉到肚臍上的陳奶奶卻警覺地傾聽著房頂上的動靜。她家院子裏的有一棵棗樹,樹上結的葫蘆棗非常非常的甜。

 

一個白衣白帽的老太太推著白色的冰棍車吱吱扭扭地一路走來,走向胡同口屬於她的一片樹蔭,並喚醒了所有睡著的和沒有睡著的耳朵。她臃腫的身材和慈祥的笑容讓孩子們覺得親切,苦的冰棍(糖精放多了就會苦)她向來給換,冰棍快化的時候她會買一送一。我常吃的是三分錢的紅果冰棍,四分錢的小豆冰棍,和五分錢的奶油或巧克力冰棍。一毛二的大雪糕是一種奢侈品,胡同裏隻有牛部長的孫子常買大雪糕吃。但他不常出來玩,他們家有小汽車和很大很大的院子。

 

傍晚,胡同裏的自行車多到不能踢球或者拽包了,經不起大人們三番五次的呼喚,孩子們極不情願地互相告別並約好明天出來玩的時間。

 

南屋的李爺保持著在院子裏吃炸醬麵的習慣,他光著膀子露出圓滾滾的肚皮,笑眯眯搖蒲扇的樣子讓人想起彌勒佛。全院各家的大立櫃和沙發都是他的作品。

 

晚飯過後,走廊上那隻工作了四十年的西門子燈泡發出昏黃的光。大人們切開一隻在涼水裏浸過的西瓜,甜味裏帶著案板上特有的蔥薑味道。西口路燈下漸漸聚集起愛好象棋的人們,交戰的雙方喜歡把棋子重重地拍在對方棋盤上。他們的頭頂上飛翔著白色的蛾子和黑色的蝙蝠。

 

一天一天,我等著葡萄成熟,暑假就這麽過去了。兩個月不見,同學們的麵孔看上去有些陌生。